天剛破曉,幾隻麻雀在桃花禿枝上蹦躂,顧止譯躡手躡腳地起身,看了眼還在睡夢中的相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到廚房搗鼓早餐。
紅豆薏米粥大功告成,顧止譯忍着燙,邁着小碎步跑進屋,旁邊的麻雀受了驚,撲棱着翅膀飛上屋檐。
相思已經起來了,在房間翻看他的字畫。
“看得懂嗎?明明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顧止譯將粥放到圓桌上,給她倒了杯水,走過去。
“什麼不會寫,我只是寫不好看。”
顧止譯補充:“而且不會拿筆。”
相思接過水,一口乾了,把空杯子還給他,舉起一幅畫,上面畫的是一個閨閣女子。她指着旁邊的題字念:“玲瓏色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讀得沒錯吧。”
“是沒錯,”顧止譯放下杯子,拿過字畫:“那你知道這句詩是什麼意思嗎?”
“這句詩是在說……”相思歪頭看他,愣住了。他舉着畫站着,笑着迎上她的目光,脣紅齒白,真是應了那句“陌上顏如玉,公子世無雙”啊。
看她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顧止譯以爲她要耍賴,只好解釋道:“這句詩是寫給心愛的人,以表達自己對他的思念。相傳有一名女子,愛人去世,思之成狂,日日以淚洗面,最後化成紅豆,所以人們也將紅豆稱作相思子。”
“所以,我就是紅豆?”
顧止譯拍拍她的頭:“喝粥吧,紅豆姑娘。”說罷走到圓桌前坐下。
相思追過去:“你這個人,之前還說我是牌匾精,現在又叫我紅豆,我可是個怪物啊,怪物,難道要被你這個人類玩弄於股掌嗎!”
見她指手畫腳的,顧止譯拉下她的手,遞上一個勺子:“紅豆薏米粥,補血。”相思乖乖坐下來喝粥。顧止譯托腮看着她:“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很特別而已。”
“可是這裡,容不得特別。”
不知爲何,顧止譯覺得今天的她與以往不同,難道還對昨天的事耿耿於懷嗎?
相思低頭將粥攪拌均勻,極力掩飾泛紅的雙眼:“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這身黑血。崑崙山上的日子自在卻無趣,這裡的日子,初初下山時覺得有趣極了,可待久了,反倒覺得崑崙山上的日子更好過,卻捨不得回去了。若一開始便生而爲人,該多好。”
“你來自崑崙山上?”顧止譯有些吃驚,所以她不是牌匾精啊。“那你是樹精?”
相思忍俊不禁:“你是覺得世上的非人類都是慘死,然後魂魄寄託在某物上,修煉千年成精的嗎?”
“不是嗎?”
相思伸手戳戳他的額頭:“當然不是,你是傻子嗎?”
顧止譯看她囫圇吞棗地解決掉眼前的粥,寵溺地笑了。而相思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身上流的血是黑的,爲什麼補紅的啊?”
顧止譯一愣,無辜道:“家裡沒黑豆。不過你放心,待會我就出去買黑豆,明天我們吃黑豆薏米粥。”
黑豆薏米粥?這東西能吃嗎?相思擺手兼搖頭:“不用了不用了,紅豆薏米挺好的,說不定喝多幾天我還能生出紅色的血呢。”呵呵,怎麼可能。
幾天後,相思就後悔說那句話了。每天紅豆薏米粥,她感覺這幾百年流的血都補回來了。
而蘇安然天天到麪館蹲守,卻總是等不到顧止譯。小玉兒最近越來越不好說話了,多待一會都不行。
小玉:“小姐,您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整日在外邊晃悠不好。”
蘇安然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這黃大仙還沒來抓鬼呢,怎麼就能嫁出去了。這顧止譯到底去哪了?難不成他還要在家吃完娘子做的早餐再來嗎?話說他有娘子嗎?好像沒有吧。
回去的路上,蘇安然以消食爲由繞到鹿兒巷,想打探打探消息,就聽見一個婦人跟她的姐妹們抱怨:“就昨天晚上,那顧書生大晚上的到我這買餅,倆眼睛紅的呀,好像被鬼纏身了。我懷疑就是那厲鬼想吃我的餅了,附到他身上來我這買的。當時我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蘇安然無語了:“小玉我們還是回家吧。我都要嫁出去了,老待在外邊不好。”
這天收攤後,顧止譯揹着賣剩的字畫,特地繞了好幾圈,鬼鬼祟祟摸進濟世醫館。
一個手提布包的小童出來迎他:“什麼毛病?”
顧止譯看了看周圍,壓低嗓音:“不知黑血之症算是什麼毛病?”
小童從布包中取出一個木牌:“左轉最裡面那間。”
顧止譯接過木牌,道了句謝,按他說的路走,看見房門上刻了個“巫”字,上面掛了個木牌,寫着“看診中”。他在門口等了片刻,一個面帶白紗的紫衣姑娘推門走了出來,看見他還稍稍吃了一驚。顧止譯向她微微頷首,走了進去,隨手關上門。
一個黑衣女子坐在桌上,面上覆了黑紗,見他進來,問:“什麼毛病?”
顧止譯見她的裝扮,心想最近流行戴面紗嗎。又聽她這樣問,一陣汗顏,這醫館的人都是一脈相傳啊。
“不止大夫可曾聽過黑血之症?”
“黑血?”巫真跳下桌子,皺了皺眉,怎麼又是黑血。
顧止譯見她反問,以爲沒戲了,正想告別,就聽她說:“得此病者,是公子何人?”
“呃……”相思算是何人?“算是在下一位朋友吧。”
“你這朋友想過要治此症嗎?”
“那是自然。”顧止譯看到一絲希望。
“此病並非無藥可醫,只是這藥,是你自己。他痊癒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顧止譯知道相思此症難治,卻未曾想要一人爲藥。
巫真見他躊躇,面紗內不禁譏笑:“做不到就請回吧。”
顧止譯沉默着,不肯走。
“算了,我給你配幾劑藥,你若願意,就喝上七天,若不願意,就把它們扔了。”巫真轉身配藥,面紗揚起一個小角。
顧止譯看到了一片疤痕,有些吃驚。醒悟過來方覺自己唐突,別開視線。
“給他們換血,最好的藥就是腐臭的新鮮血液。這個說法看似矛盾,但只要連續七日食用敗血草,正常人的血液就會到達這種瘋魔的狀態。七日後,你將自己的心頭血混到食物裡讓他服下。又一個七日,心頭血幹,黑血變紅,你死了,他融入芸芸衆生。”
“他們?你剛剛說他們?還有其他人有黑血之症?”
巫真回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不知道呀,怪不得說黑血是病。“崑崙山上有不死國,不死民長生不死,血液呈黑色,具有極強的自愈能力。你連你朋友是什麼都不知道就來問藥,未免草率些吧。”
“長生不死,應該很痛苦吧。”
少年,你這重點抓錯了吧。巫真丟給他一包藥:“想清楚,也問清楚了。說不定人家覺得不老不死挺好的,也沒想變成普通人呢。”
顧止譯神色凝重地離開,連診金都忘了付。
巫真見他失魂落魄的,收回伸出去的手:“罷了罷了,算是老孃孝敬你們這些癡男怨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