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樑覺得他現在比跟犯罪分子談判還緊張。
對面的男人和藹地微笑着,問:“小智,有什麼事?”
邸樑臉皮抖動一下。
歐陽媽媽在一邊附和:“幹嘛啊,還特意把我們喊過來。”她打量了一下邸樑,說,“你把人家閨女肚子搞大了?”
“……”這什麼跟什麼啊?
邸樑嘆了口氣,說:“是這樣的,我想搬出去住,通知你們一下。”
歐陽爸爸和歐陽媽媽都愣了一下。
“翅膀硬了就想飛了嗎?”歐陽媽媽剛要發作,就被歐陽爸爸阻止。
“小智,你說說你想搬出去的原因?”歐陽爸爸脾氣是真心好。
還能說什麼……“就是想……搬出去而已。”邸樑揉揉眉間,總不能說是因爲想跟兒子一起住。
“住哪裡?錢呢?”歐陽爸爸提出了理智的問題。
“住的地方已經找好了,錢不是問題。”明明已經回答了,卻像沒有回答一樣,某種程度上也是警察的技能之一。
“……”歐陽爸爸慈愛地看着他,語重心長地說,“我總覺得你最近變了很多,似乎更加獨立了。”
“這哪裡是獨立了,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不把爸媽放在眼裡了。”歐陽媽媽說,“最近連父母都不叫了。”
邸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都比自己小,爸爸媽媽怎麼叫得出口!就連阿姨叔叔都叫不出來啊!
邸樑不吭聲,歐陽媽媽傷心了:“現在的年輕人,眼高手低,一點都不爲父母着想。”
邸樑居然點點頭:“我同意,現在的年輕人實在是習慣太不好了。”
歐陽媽媽一愣。
“早晨不起牀,工作沒熱情,好逸惡勞,最可恨的是總沒大沒小。”邸樑嘮嘮叨叨地說,“長輩說個一兩句就嫌煩。”
結果後面就變成邸樑和歐陽媽媽一起聲討年輕人了。
反正最後歐陽父母還是答應邸樑搬出去,邸樑收拾了一下,也沒多少東西,歐陽智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本來他就不會穿,所以也不用帶走。
搬家那天,邸稼騫還開車來接邸樑,邸樑又是吃了一驚。
“這車?”要是又是誰誰誰借他的,邸樑可不敢坐了。
“啊,纔買的。”邸稼騫伸手拎過邸樑的包,“就這麼點東西?”
“……”又買房子又買車,哪裡來的這麼多錢!雖然這車不算特別貴的吧,但他不是剛買的房子嗎?
“等一下。”邸樑走過去,把他的破自行車搬了起來,示意邸稼騫,“把後備箱蓋打開。”
“……這個自行車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邸稼騫默默從他手裡接過自行車,塞在車後面。
老式的二八自行車還是太大了,放在車後面,車屁股就無法合上了。
於是一輛新的二十多萬的車,屁股裡夾着一輛五十塊錢的自行車,一路朝着邸稼騫的新家狂奔。
邸樑坐在副駕駛座上,不停扭頭看邸稼騫。
擔心,非常擔心。
兒子是同性戀,兒子有個看起來是壞人的上司,兒子熟人太多,兒子的錢是從哪裡來的,每一件事都讓邸樑非常擔心!
這也是他想跟邸稼騫一起住的原因。
不管怎麼樣,爸爸都有領導兒子走上正確道路的責任!
“爲什麼總是看我?是我長得太帥了嗎?”邸稼騫一邊開車,看着前方,一邊勾起脣角說。
“……還好吧,比我差了點。”邸樑面無表情地說。
邸稼騫笑着,騰出一隻手來揉揉他的頭。
“……”
邸樑居然已經對身邊各種年輕人這麼對待他習慣了,就連對莫莉的暴力也能心平氣和。
到了邸稼騫的新家,邸樑隨着他走進去看了看。
邸樑現在已經對時常發生的驚訝有抵抗力了。
一百多平的房子,裝修得簡單大方,但邸樑知道一定不便宜。
他心情複雜地站在門口,估算這麼一套下來要多少錢。
發現即使上輩子他工作一輩子也不一定買得起。
邸稼騫拉住邸樑的胳臂,笑着把他拖進來:“進來啊,歡迎歡迎。”
邸稼騫把他帶到副臥室前,說:“你就住這裡,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的話,跟我說。”
邸樑能有什麼不滿意的呢?當初去山溝溝裡追犯人的時候,連窩棚都住過。
“那房租?”邸樑問。
“那個以後再說吧。”邸稼騫含糊地帶過去。
其實邸樑也不太計較這個,反正兒子的房子,老子住天經地義。
邸樑的東西不多,一下子就收拾完了。反而是邸稼騫因爲全部家當都搬了過來,已經過了幾天了,他還在收拾東西。
邸樑走到他房間邊,敲敲門意思意思,問:“要幫忙嗎?”
邸稼騫笑笑:“不用了,我只是在整理以前的東西。”
邸樑剛要回自己房間,就聽見邸稼騫繼續說:“不過你要是沒事,過來陪我聊聊天也行。”
……臭小子。
邸樑走到他身邊,坐到地毯上,看他收拾東西。
“那是什麼?”邸樑指指地上的一個大鐵盒。
“啊,那個啊。”邸稼騫把鐵盒拿過來,說,“這是我媽媽的珍藏。”
邸稼騫把盒子打開,邸樑愣住了。
裡面是一些照片和幾個證書。
一部分照片都是邸樑夫婦年輕時的,那是八十年代的時候照的,照片上的人笑得像花一樣,即使照片有些模糊了,但還是看得出照片上的人男俊女俏,親密無間。
邸樑怔怔地看着那些快三十年了的老照片,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他的喉口似的,讓他說不出話。
“我爸我媽那時候看起來多恩愛啊。”邸稼騫笑着說,但是聽不出話裡的情緒,“啊,還有我。”
邸稼騫挑出一張照片,上面一個胖胖的小嬰孩,照片上還刻着字“百日留念”,邸樑搶過來一看,樂了。
邸樑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抱着邸稼騫去照相,結果他看見相機就哭,怎麼都不肯笑一個,邸樑使出渾身解數逗這個臭小子笑,弄出一身汗。
邸稼騫看見邸樑笑了,還以爲他是笑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就把另外一些照片塞到他手上,問:“我小時候很可愛吧。”
邸樑一張一張地翻看那些照片,有的他說得出出處,有的什麼時候照的,他完全不記得了。
有一家三口在公園的,有在家裡前妻幫兒子穿衣服時,他拍下來的,還有兒子把他的警帽頂在頭上的照片。
然後漸漸的,隨着兒子越長越大,照片越來越少。
最後看完照片,盒子底下還躺着兩個東西,一個是邸樑與前妻的結婚證書,一個是他們的離婚協議書。
邸樑直勾勾地盯着盒底,邸稼騫把它們拿出來,輕笑道:“我父母婚姻的見證。”
邸樑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張離婚協議書。
“你爸爸媽媽爲什麼要離婚?”邸樑突然想從兒子嘴裡聽聽他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感情破裂吧。”邸稼騫聳聳肩膀。
不,根本不是這樣。
對於邸樑來說,那是前妻突如其來的爆發,突然就吵着要離婚,而且態度非常堅決,即使局裡的領導來做工作也無法挽回,最後邸樑只能放棄。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而離婚卻一個人想離就可以了。
邸樑不覺得這是感情破裂,後來想想只能是前妻因爲他對家庭的冷漠,已經灰心喪氣了。
“我的爸爸,是個好警察,可是卻不是好丈夫與好父親。”邸稼騫突然說。
“我媽在後來生病的時候,跟我講了許多事,她說我爸那個人,即使已經幾十歲了,卻好像從來沒有長大過。”
邸樑一愣。
“脾氣大,不服軟,工作狂,我媽說從她認識他起,他就那樣,那時候我媽覺得這樣的男人充滿熱情與不羈,非常吸引人,每個女人都願意馴服這樣的男人。可是在一起了二十年,我爸卻一點長進都沒有,年輕時的脾氣帶到四十歲就讓人無法忍受。”
邸稼騫垂下眼睛,說着:“這是我媽的原話。”
邸樑閉閉眼,煩躁地把那張離婚協議書扔進鐵盒。
前妻一直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年輕的時候談朋友,已經說不清楚是誰主動,後來結婚了,她也把分寸掌握得非常好。
在這點上,他完全比不上她,他找不到家庭裡的定位,所以讓她失望了。
邸稼騫看着邸樑的動作,依舊是溫和地笑着:“所以啊,我一點也不相信婚姻,男人女人在一起,即使有那張證書捆綁着,也可以有另一張證書去解開。”
邸樑聽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臂:“你這是諱疾忌醫!”
邸稼騫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腦袋:“用錯詞了吧,因噎廢食還差不多,誰知道呢,好啦好啦。”邸稼騫把東西放回盒子裡,收好,說,“爸爸那邊我還沒有勇氣去收拾,雖然我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但我連那裡的櫃子都沒怎麼拉開過。”
“我怕我翻出一堆表彰證書。”
邸樑猛地心虛了一下。
還真是那樣,他收集了他從警察學校開始的各種證書勳章……
“哎,我發現我們之間的話題總是圍繞着我父親。”邸稼騫想了想,衝邸樑眨眨眼,說道,“以後不準提他啦,你要監督我。”
不提也好,邸樑自己也不想再提了。
否則聽邸稼騫說起他失敗的上輩子,總覺得好像——鞭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