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開着車,到了全味樓附近,兩個人下車,果然封鎖得很嚴,附近的商鋪都沒準開門,道路上停着警車以及勘探車輛。
邸樑陰沉着臉,站在莫莉身邊,現場站着一些警察,其中居然有邸樑帶過的一個徒弟,叫唐政平,現在大概是支隊長了。
唐政平也滿臉沉鬱,看起來跟邸樑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莫莉戳了邸樑一下,瞪他:“臭着臉幹什麼?別擺架子。”
邸樑沒好氣地說:“都死人了,能有笑臉嗎?”
“嘿,你今天特別撅蹄子啊?找抽呢?”
邸樑不想跟一個小他快三十歲的小姑娘談找抽的問題,就往前走了幾步,想靠近現場看看,但是眼尖的唐政平立刻看見了他,走過來把他攔住。
“記者不要過去了。”唐政平看是個毛頭小記者,語氣有些嚴厲。
邸樑說:“不過去怎麼看情況,不弄清楚情況怎麼寫報道?”
唐政平皺着眉頭,說:“我們等下統一給你們介紹。”
邸樑看了他一眼,沒吭聲,退了回去。
他遠遠看着現在是空蕩蕩的停車場,還能看見黑漆漆的一團,工程車正在搬運汽車的殘骸,不止邸稼騫老闆的那輛車,旁邊的車也被炸了個通透。他估計了一下爆炸強度,居然有種自己死得還不算冤的想法。
最起碼兒子還活着。
過了一會,果然唐政平召集了在現場的記者們。除了新城日報,還有別的幾家本市著名的媒體也在這裡,邸樑看着架勢,就知道要打官腔了。以前他最討厭這種場合,把這些都推給別人。
唐政平開始給記者們說事情的情況:“死者與傷者的身份已經確認,死者爲我市某派出所的公安幹警,傷者爲其兒子。兩人與於昨天晚上八點至八點半之間來到這個停車場,打開車門的時候,觸發了事先按在車門上的小型炸藥,造成一死一傷。基本上,我們已經排除無差別襲擊的可能性。”他頓了頓,說,“警方認爲這起事故的原因可能是由於個人打擊報復。”
邸樑以前沒少說這類話,可是現在換個身份,他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死者爲我市得力的公安幹警,以前爲打擊犯罪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我們懷疑這起事故是不法分子對死者心懷怨恨而進行的報復行爲。”
邸樑心想,真是放你孃的狗屁。
要不是他怕被當成神經病,他真想上去揍唐政平一拳,老子當初就是這麼教你的嗎?昨天到現在纔多久,排查都沒有,就下了這麼大的判斷。
而且唐政平簡直跟背書一樣。
邸樑心頭閃過一些念頭,但都被他壓下來了,其他怎麼都再說,他現在最想知道的邸稼騫到底怎麼了。
“請問一下,那現在傷員的情況穩定嗎?”邸樑沉着氣問。
唐政平點點頭,說:“沒有生命危險。”
“也沒有殘疾吧?”邸樑忍不住。
唐政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事實上他傷的並不嚴重。”唐政平抿着嘴脣,把脣線拉得很直,這才流露出一些情緒來,他說,“他的父親把他保護的很好,炸開的車門□了死者的後背,他把他兒子護在自己身體下,傷者只是在手部和臉部有些擦傷燒傷。”
邸樑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只是他的心情還是陰沉着。
自己怕是已經死透了。
他忍不住再次看看這個身體,另一個人的身體,可他頂着別人的身份幹着別人的工作,居然都沒有人拆穿他。
而且他的徒弟就在他前面,如果他現在跑上去跟唐政平說“我是邸樑”估計會立刻拖走送進醫院。
更何況,昨天的事,邸樑並不覺得是衝着自己來的。
邸稼騫現在雖然躺在醫院裡,但並不能說就安全了。
邸樑突然覺得造化弄人,昨天他們還在吵架,現在這算天人永隔了?而且現在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着邸稼騫。
他突然覺得愧對去世的前妻,現在他才理解到擔心孩子是怎樣的心情。
過去二十年,邸稼騫幾乎都是前妻一手帶大的,孩子小的時候,他只用負責穿着警服回來再孩子面前耀武揚威,孩子就會覺得父親好厲害。而那時候養孩子,培養孩子去上學都是前妻在做。
等孩子大了,知道自己的爸爸其實是個只顧工作的人,便漸漸疏遠了。
邸樑覺得很後悔,早知道昨天就要死了,就不打邸稼騫那一巴掌了。
但是一想到邸稼騫說他是個同性戀,邸樑就忍不住嘴角抽動。
兒子的安全問題是首要的,但是性向問題也不能放任不管。
不管怎麼樣,感謝老天爺讓他以這種形式繼續活着。
後面其他記者問了一些問題,邸樑基本心不在焉地聽着,不讓靠近現場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事實上他是當事人,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事情發生時的情況。
車並不是邸稼騫的,而是他老闆的,要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要從邸稼騫的人際關係入手。
邸樑突然心生悲涼。
作爲他的父親,他居然對兒子接觸哪些人一無所知!
就在這個早上,邸樑反反覆覆檢討自己這個父親的不稱職,自己白活了五十歲了,到頭來自己的兒子都管不好。
前妻去世的時候,拉着他的手囑咐他要照顧孩子,那時候邸稼騫已經正要上大學,邸樑只是每個月給他寄錢過去,想起來就找他出來吃個飯,根本沒完成前妻的囑託。
現在想起來,真是哪天說不定就死了,讓他怎麼有臉去見前妻!
邸樑擦了擦額上的汗。
幸虧昨天沒死成。
唐政平又補充了點情況,記者們也基本上問完了,然後警方宣佈散夥,他們繼續調查,記者回去寫新聞稿。
莫莉帶着邸樑回去,在車裡大罵:“你看你像個記者嗎?就站在那裡發呆,也不知道問問題,不問也就算了,連個錄音筆都不拿出來,你在學校裡學的什麼啊?”
不好意思,我是警察學校出來的。
邸樑對莫莉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問:“我們去哪裡?”
莫莉又被噎了一下,說:“當然是回報社了,回去你先寫一份報道給我看。”
於是邸樑說:“那你找個地方放我下車吧。”
莫莉瞪他:“你要去幹嘛?”
邸樑說:“我有點事。”
莫莉柳眉豎起,眼見着就要爆發:“天大的事都跟我回去把稿子寫出來再說!現在是上班時間你知道嗎!”
……好男不跟女鬥,更何況邸樑一個五十的大老爺們。
反正邸樑已經知道邸稼騫在哪個醫院了,等下午的時候,他再出來去看邸稼騫。
結果他太高估自己的水平了……
他身體的主人歐陽智或許是個好的實習記者,但是他不是。
好歹他大大小小的材料也寫過不少,雖然後來都是找小警察給他代筆吧,但是小小的豆腐塊可沒把他憋死。
因爲這件事已經不算急稿了,莫莉就讓邸樑反覆地寫,邸樑差點沒掀桌子走人。但是他總覺得這個身體不是他的,他不好搞砸人家的飯碗,所以耐着脾氣寫了半天。
其實警察早上放一撥記者去現場,主要是想控制輿論導向。把事情歸結到個人問題上,總比擴大到社會問題強。
所以稿子也不用寫得太深入,渲染一下人民警察工作的危險性,然後歌頌一下父子情深,最後爲破案寄予厚望就差不多了。
但是哪有當事人寫當事人的啊。
那些用詞叫邸樑這張老臉臊得慌,最後莫莉都受不了了才放了他,但也眼見着快到報社下班的時間了。
邸樑離開報社,往醫院趕,但他心裡沒譜,一般來說,他應該見不到邸稼騫。
果然,醫院禁止探望,特別是禁止記者採訪。
邸樑拿不出證據證明他跟邸稼騫是親戚,只能又打聽了幾句,確認了邸稼騫確實沒事。
邸樑站在醫院門口,不知道應該去哪裡。
回自己的家吧,沒鑰匙,估計也被警察同行盯住了。最後他嘆了口氣,回到了歐陽智的家裡,卻總覺得怪怪的。
進了屋,歐陽智的父親母親都在,歐陽媽媽衝着邸樑就是一聲吼:“還不去洗手吃飯!”
“……”邸樑覺得歐陽智這個年輕人肯定作風有問題,否則爲什麼他身邊老老少少的女性都喜歡吼他?
三口之家坐在一起吃飯,邸樑彆扭極了,身邊是大妹子和大老弟,但是說起來還要叫人家爹媽……
邸樑自我糾結了一下,皺起眉頭。
“小智今天工作不順利嗎?”歐陽爸爸關心地問。
邸樑搖搖頭,說:“沒有挺順利的。”
“那怎麼不說話?”
“……”歐陽智這個孩子以前該有多貧?偶爾不說話人家就覺得不正常。邸樑深吸一口氣,含糊地說,“嗓子疼。”
歐陽媽媽立刻就緊張起來了:“怎麼會弄得嗓子疼呢?感冒了嗎?待會吃完飯吃點藥。”
邸樑微微被大妹子的過激反應怔了一下。
如果眼前這對夫妻知道他們兒子的靈魂不曉得到哪裡去了,肯定會吃不消。
由己及人,邸樑決定暫時就變成歐陽智,別透露事情的真相了。他已經死了,佔用了別人的身體,有道義繼續替歐陽智生活。
不過,說的好聽,不這樣的話,說出去誰信啊,只有借用歐陽智的社會身份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7點更新好了,9點太晚了。
我因爲想寫關係不好的成年父子啦,兒子的性格直接是現成的。如果重新回去的話,養成什麼的我寫不動了……爸爸年紀也確實太大了……
前面文案誤導大家了不好意思啦,我沒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