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夏末的露水在淡淡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這樣一個早晨,夾雜着芬芳花香的晨風帶來絲絲爽意。
這是一個疏落種着幾棵緬梔子的庭院。花樹樹幹粗大,枝葉繁茂,白中帶黃的五瓣花朵如同白玉一般點綴在綠翡翠之間,芳香陣陣,甚是清雅。樹下的草地上也灑落了不少落花。緬梔子的花朵都是整朵脫落的,墜地而不凋,倒彷彿是有人故意撒於地上似的。
花樹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擡了擡手,發現夠不着上方的花朵,於是掂了腳正準備再試一次,不料被身後突然伸出的長手捷足先登。少女回首看了身後才冒出來的少年一眼,笑道:“表哥,還在此胡混時間,當心遲了去書塾,姨父又要責怪你。”
“不就一會麼?”少年咕噥着把剛摘的花朵投入少女的提籃,蹲下身來撿起地上的緬梔子花朵往提籃裡投,少女忙把籃子移開,嗔怪說:“表哥,你又來了!我說了多少次,這地上的花兒已經不新鮮了,用不了的。”
少年咧嘴笑說:“就你講究,母親反正又不會知道。”
少女“咦”了一聲,望向少年的身後,驚訝道:“姨父今兒怎麼這時候就去書房了?你看長廊那的不是?”
少年立刻從地上彈起來,頭也來不及回,低聲急道:“天!那我得走了。”一陣風般逃走了。少女在後面憋着笑,差點岔了氣,長廊那邊哪有人呢,分明是她編來嚇唬少年的。
少女看花朵採得差不多了,回房換了身衣服,小丫鬟伺候她用過早膳,她便讓小丫鬟提了一籃子的花隨她往姨母潘夫人那邊去。
少女才踏進外屋,坐在角落裡做針線活的戚家嫂子馬上迎了上來,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戚家嫂子是潘夫人從孃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到這裡之後沒兩三年,由潘夫人做主許配給了府裡的戚管事。她忠心耿耿,很是得夫人的重用,在府裡很說得上話。少女壓低了聲音問她:“怎麼,昨晚又沒睡好嗎?”
“可不是,”一提到這個,戚家嫂子就皺緊了眉頭,“老爺才用過早膳出去了,現下夫人在裡屋的榻上打盹,纔剛一會。”
“是緬梔子嗎?快進來。”裡屋忽然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裡屋的簾子立刻被掀開了,少女進去,看到小丫鬟正把潘夫人扶坐起來,戚家嫂子趕緊拿了一個錦繡靠墊放在潘夫人身後。“我就想着這時間你必會過來的,沒睡着呢,就假寐了一會。”潘夫人輕吐了一口氣。
“姨母對緬梔子最上心了。”少女回頭,戚家嫂子遞給她一個銀雕小缸,裡面盛滿了清水,水面上飄蕩着朵朵緬梔子花,散發幽香陣陣。她接過小缸,遞到潘夫人跟前,“姨母聞聞看,是否感覺好些?”
潘夫人直起
身輕嗅幾下,點點頭,又靠回去了。少女微微一笑,讓丫鬟拿走小缸,對潘夫人道:“大夫說姨母這是思慮過重,才夜不能寐,還是須放寬心些。表哥雖然稍頑劣,但做事尚有分寸,您不必太擔心。”
“上月燒了太白酒樓,前些日子又和一幫宗族子弟去城西謝府驚擾到謝家小姐,讓人家千金小姐至今臥病不起,叫我如何不擔憂那小祖宗!”
聽到表哥的這些“豐功偉績”,少女不禁嘴角微翹:“表哥已經保證過不再二犯,況且不久前才行過冠禮,已經跟以往不一樣了。他這幾日不是已經老實很多嗎?”
潘夫人搖搖頭,“倒是你,緬梔子,雖然比未遐年少,反而比他更懂事。若你是我女兒就好了。”
被喚作緬梔子的少女聞言,離開椅子跪在潘夫人的榻邊柔聲說:“緬梔子父親早逝,幼學之年喪母,幸得姨母照料,七載以來才能安然長大成人。在緬梔子心中,早把姨母視同母親,侍奉您便如侍奉母親大人。”
潘夫人看似欣慰地點點頭,復又道:“其實昨日睡不安穩,尚有一個原因。你母親託夢給我說放心不下你這唯一的一個女兒,怕你下半生無人照顧,讓我早日給你說戶好人家。”
緬梔子看着姨母,一下子沒了主意,突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聽得潘夫人繼續以她特有的慢悠悠語調說:“我已着人去準備了,你回去換件衣服罷,待會與我去蓮雲寺給你母親上香祈福,好讓她在下面安心。”
緬梔子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姨母的屋子,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自己的閨房了,小丫鬟正給她準備外出的行裝。自古女子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由不得自己。姨母待我如己出,對我恩重如山,如何能忤逆?念及此,她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般,跌坐在榻上。
蓮雲寺爲女衆叢林,位於納州城東南方三裡外的蓮雲山上,只因盛傳寺中供奉的觀音十分靈驗,是故常年香火鼎盛;又因寺中齋菜烹調精細、美味異常,納州城中富家小姐太太們往往於早上禮完佛之後,到中午用過寺中的齋飯,趁機利用這不可多得的出門機會相互結識,談佛論經到下午,才各自歸去,來回正好一日。
潘府每年都會撥出一大筆香油錢捐給塗雲寺,而且潘夫人除了每月從脂粉錢中劃撥部分供奉之外,每次到寺中禮佛又有數額不菲的香油錢捐出,所以塗雲寺對潘夫人的禮遇非同一般,這次照例也是住持大師領各高級僧衆在寺門親自迎接。
住持把潘夫人迎進禪房,戚家嫂子也在裡面候着,緬梔子和兩三個大丫頭在外間閒坐,寺中早已體貼地爲她們準備了各色糕點,而小丫鬟和下面的僕婦們則在爲稍晚時候的上香準備着。
“
表小姐,這回除了上香祈福之外,您是不是還應該求別的什麼東西?”潘夫人屋裡的丫頭寶貞拿起一塊鴛鴦糕咬了一口,拿眼笑看緬梔子。
“那是自然,我還要爲姨父姨母祈求身體安健、歲歲平安。”緬梔子拿起手絹擦擦汗,覺得這天氣怎麼如此暑熱?
寶貞拿着她咬了一口的鴛鴦糕在她眼前晃了晃:“您分明知道奴婢指的是什麼。”
“難道還有別的意思麼?我可沒你那麼多花花腸子,猜不出來。”緬梔子轉頭看向半開的窗子,外面陽光正盛,樹上的葉子曬得有些蔫了,幾聲蟬鳴也是有氣無力的,一個小丫鬟拿着香匆匆走過,臉上亦是無精打采。
寶貞討了個沒趣,也就閉嘴了,把手上的鴛鴦糕全塞進嘴裡。一時之間,屋裡的氣氛有點壓抑。她喝口茶把鴛鴦糕都吞下去,張嘴正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此時戚家嫂子掀簾子出來,說潘夫人馬上就要去大殿參拜,各人都準備好了。不一會兒,住持陪着潘夫人從禪房出來,衆人便都跟隨其後往大殿而去。
蓮雲寺大殿香菸繚繞,觀音菩薩像莊嚴巍峨,殿中早已沒了閒雜人等,是住持讓人清理過了專程候潘夫人禮佛的。緬梔子跪在潘夫人身後,拈香望着觀音悲天憫人的面容,心中暗暗念道,一願父母泉下安息;二願姨父姨母身體安康;三願表哥安心學業;四願…
緬梔子偷偷瞄了一眼潘夫人,見她正閉着眼睛念着什麼,才覆在心中小聲念道,四願表哥心中能有緬梔子。唸完,她又偷偷看了看潘夫人,見潘夫人還在閉着眼睛祈求着什麼,她才輕輕舒了口氣。終於把這事向菩薩祈求了,她像是完成了一項大事般,一掃心中鬱結,暗暗歡喜起來。
潘夫人祈願完了,立刻有丫鬟把她們的香接了過去插在香爐裡。潘夫人對緬梔子道:“你且在此跪拜觀音菩薩一百遍,祈求你母親在下面安息,我則去禪房與住持談佛。跪拜之事須得心誠,萬不可投機取巧。”緬梔子乖巧地點點頭,潘夫人才放心離開。伺候緬梔子的小丫鬟則在門外給等着。
信女緬梔子誠心祈求,請大慈大悲觀音菩薩保佑剛纔所想之事能夠實現。緬梔子一邊默唸着一邊給觀音跪拜。每次潘夫人帶緬梔子來蓮雲寺上香的時候,她都要求緬梔子跪拜觀音一百次,說非如此不能求得保佑。
才跪拜了沒幾次,緬梔子忽然好想聽到菩薩左邊似乎有什麼撞到柱子的聲音,她偏頭看了看那邊,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不以爲意,繼續參拜。十幾次跪拜之後,她從地上擡起頭來,不經意瞄了一眼菩薩的左邊,乍然看到一張男人的臉龐突兀地出現在布幔前面,正直勾勾盯着她。緬梔子驚叫一聲,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