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果我是開水

你是茶葉

那麼你底香郁

必須依賴我底無味

我必須熱,甚至沸

彼此才能相溶。

張錯·節選

“章興家!你站住!你這是打算去哪裡?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是好好用功讀書,順利考上研究所!”章母高揚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正好截住已經握住大門門把的章興家,讓他企圖悄無聲音出門的心願完全破滅。

“媽……”這時間,應該還是高臥不起的母親,竟然會在清晨八點就清醒,實在太令人感到意外了。章興家拍了拍額頭,覺得剛纔在房裡時,應該找來一本黃曆翻翻的。

“你這麼早想去哪裡?不許出門!別忘了今天有家教要來給你補課。”

“我說了我不需要家教!”

“什麼不需要?你敢保證能順利考上研究所?”

“我不能保證可以考上你們希望我考上的系所。”

“就你這一路混上來的成績,就算去考你所向往的學院,也沒什麼錄取的指望。”章母從鼻子裡輕哼着。

章興家很忍耐地望着母親,語氣卻怎麼也掩不了那一絲絲叛逆感:

“媽,如果你同意我考美術系,我一定可以考上的,事實上,我的攝影老師跟我說,我非常有天分——”

“哈!”章母徹底不屑地打斷他:“如果我是你的老師,我也會這麼說!你看,只要帶着你上山下海、遊山玩水的,住最好的飯店、看最美的風景,全部你買單不說,一個月還有幾萬元的收入,要我也會跟你說你非常有前途,簡直是不世出的未來天才攝影家,不好好往藝術界發展簡直可惜了!”

“媽!請你不要侮辱我的老師,也不要侮辱藝術!”每次提到這個話題,章興家一定跳腳。“我兩個月前投稿攝影協會的攝影作品,其中有一張獲得大學組的銀牌獎,這表示我的才華是被公認的,只要我能繼續深造,那麼未來我就有可能在藝術界闖出一片自己的天空,總有一天,世界各大知名展覽館都會以展出我的作品爲榮!”他一雙充滿鬥志的眼閃閃發光,手上配備精良的單眼相機被他握得好緊,就像握住了全世界。

章母聞言,原本不悅的臉色,此刻更是寫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懊惱。

“我侮辱藝術?哈!我看搞不清楚現實的人是你!你以爲整日做白日夢,就可以成爲攝影大師嗎?以爲手上拎着一臺幾十萬組成的相機,就是專家了?以爲每年參加幾十個比賽,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小獎,就是肯定你將來可以成爲攝影師了?全世界都爭着想展出你的作品呢!這又是誰給你畫的大餅?你又拿錢去請哪個落魄的“藝術家”吃飯了?人家看在你慷慨的分上,在飯桌上捧你兩句,你又當真了?我說你能不能放聰明點?不要總把客氣話當真話聽!”

“媽!沒用的!不管你怎麼踩低我,都不能阻止我的夢想!”章興家被母親的話激得臉紅脖子粗,語氣強硬地道。

“夢想!你憑什麼擁有這樣的夢想?”章母嗤笑。

“我——我有天分!我的老師說的!我也願意努力!就算這條路沒有家人的支持,我還是要一直走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向你們證明我是對的!媽,我會成功的!” шшш● Tтkā n● c○

“章興家,一羣落魄的、以藝術家自居的人說的奉承話,就這樣被你奉爲真理,因爲那是你想聽的。而連真話假話都無法識別的你,我真擔心你未來的人生若失去了章家這個依仗,會淪落到連乞丐都不如的地步。”

“媽!不管你用什麼話來激我,我都不會改變我的志向的,說再多都沒有用!”章興家整個人氣得發抖,說話的聲音硬得像石頭。

“你這個……”章母覺得這個兒子笨得像只豬、倔得像頭驢,想破口大罵又罵不出口,只能氣得直髮抖,簡直想不顧形象地抄來一根雞毛撣子就朝他劈頭打過去。

母子兩人就這樣對上了!

身爲章家未來的繼承人,卻成日不切實際地風花雪月,認不清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從來不務正業、不曾好好用心於自己該做的事!總是夢想自己會成爲一個偉大的藝術家,隨隨便便就被那些跟他一樣自命是懷才不遇藝術大師的家夥給唬弄,成日做着白日夢,卻沒有好好認清自己的能力。

章家父母對長子的期望一直沒變,就是希望他日後成爲公司的接班人。但若是他當真有什麼驚才絕豔的藝術潛能的話,當然也有可能稍稍動搖一下,不是非要他一定得從商不可,但偏偏章家父母就是不覺得這個兒子的才華足以支持他未來在藝術界創造出什麼成就。

從小到大,參加過各種才藝比賽,偶爾會得獎,更多則是重在參與。章家父母也看過兒於的每一個作品,不管得獎不得獎,同時也會把那些獲獎的作品拿來一同比較。雖然不敢說自己有什麼專業眼光,但用一般的眼光來看,別人確實是實至名歸,就是比他出色。自家兒子雖然非常努力,也不缺乏興趣,但藝術這種東西,一分靈性比九十九分努力更重要。章氏夫婦認爲,不管兒子有多麼渴望與藝術相親相愛一生,這輩子他頂多可以成爲一個附庸風雅的藝術品收藏家,而不是一個藝術品創作者。

但顯然,當事人並不那麼認爲。在別人眼裡沒有靈性的作品,在他眼中就是曲高和寡,他的才華,一般世人是無法瞭解的。就像歷史上那些死了之後,纔開始揚名的藝術家,總是要在生前飽嚐世人冷落的痛楚,以待日後綻放出令所有人仰視的璀璨的花朵,然後在世界藝術史上,再刻劃出傳奇的一個篇章。

章家長子是打定主意這輩子要當個藝術家了,當他兩年前定下了這個終生追求的目標之後,與父母的對抗便開始了。

他不想當父親事業的繼承人!不想在父母的安排下讀他不感興趣的科系!不想被父親帶着去公司旁聽公司事務,學着以後如何接掌家業!

藝術家總是清高的,甚至視金錢如糞土,偌大家業,說不要也就不要了。章家長子覺得只有不被俗務干擾,他的藝術生涯才能真正得到徹底的解放。於是這兩年,他漸漸與父母的關係勢同水火,就算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他也能躲着父母,讓他們總是逮不到他。

當然,今天躲失敗了。只要被抓個正着,總不免要一頓不愉快的談話。父母訓斥的那些話,他都會背了;正如同他想表達的個人理想,父母也聽到煩膩,無須他再次聲明。

總之就是,他想朝藝術界發展,父母不許;而父母想要他從商,他不願。這是一個無解的死結,家庭風暴的緣由,而且沒有平息的一天,除非父母退讓。

章令敏便是在這個氣氛火爆而凝結的時刻出現了。

她穿着粉藍色的運動休閒服,手上拿着一條毛巾,剛從公園慢跑回來,邊擦汗邊推門進來。一進門,就立即發現氣氛不對。看到母親與大哥對峙的模樣,心中猛然有絲恍然……這場面,太熟悉了……

“媽、大哥,早。”心中轉過許多念頭,以及記憶,但臉上不動聲色,微笑地走到兩人之間,輕聲問;“怎麼臉色都不太好?在討論什麼大事嗎?”

“大事,什麼大事?不就是我們的大藝術家又在發表他的夢想宣言了嗎!”章母冷笑一聲,再不看兒子一眼,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

章興家仍然站在靠近玄關的地方,渾身散發着一股倔強,雙脣抿着,不開口,也不動。

章令敏撇見管家林嬸小心地在廚房門邊探頭探腦,於是對她道:

“林嬸,麻煩你給我媽泡杯美容茶。”轉頭問章興家;“哥,你要咖啡還是茶?”

“咖啡!啊,不是,不用了,我就要出去了!”章興家下意識地回答後,才猛然搖頭,想到外頭那些朋友還在等他集合,要去山上攝影呢!

“不許去!”章母聞言,火氣又被撩起,低喝了一聲。

“媽,我跟人約好了!不能失約!”

“那就能跟你的家教失約?你明知道今天家教要來,你還敢跟人約出門!這是你的錯。打電話去取消掉!”

“家教又不是我約來的是你們不顧我的反對硬找來的!”章興家生氣地道。

“就算你再不情願,約了就是約了,你就該乖乖在家裡等着,而不是不負責任地在這個時間又和別人有約!”

“那又不是我要的,你們不能永遠強迫我,我已經二十三歲了——”

“你還知道你二十三歲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才三歲呢!什麼事都隨心所欲,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我也想負責任!但我有我想過的人生,我不想一輩子被你們擺佈!”

“什麼擺佈?啊?我是叫你上刀山啦?還是下油鍋啦?爲你的將來苦苦計畫,也不奢望你會感激瞭解,但章興家你要明白,人生除了任性妄爲之外,還有一種東西叫責任!我們盡了當人父母的責任,希望二十三歲的你,也要開始懂得儘自己身爲章家長子的責任!”

“媽——”章興家挫敗地大叫一聲。

“好了,哥,你冷靜一點。你的聲音已經接近吼叫了,不要這樣。”章令敏接過林嬸戰戰兢兢端過來的茶,轉而送到母親身前的茶几上。“媽,喝茶,小心燙。”

章母看了二女兒一眼,再兒子看不到的角度,暗自嘆了口氣。以軟和許多的語氣問女兒道:

“出去慢跑了?”

“嗯,在公園那邊跑了幾圈。”

“你纔剛出院,應該多休息,不要讓自己累着了。你上星期突然昏睡那麼久,一直找不出原因,這星期回診可別忘了請高醫師更仔細幫你檢查一下是不是什麼地方有問題沒注意到。”

“好的。”章今敏看了站在玄關邊生悶氣的大哥,以及逕自優雅喝茶的母親,輕聲問:“媽跟大哥有什麼意見相左的地方正在爭論嗎?”

“你這大哥可了不起了,正在跟生養他的老媽子撒潑鬥氣呢!”

“媽!”怒火再度被點燃。

“哥,爭論不出共識的吵架毫無意義,只會傷害彼此的感情。”

“我不想吵架,可是我更不想自己的人生被擺佈!”

“我告訴你章興家!你可以把我們當成最不可理喻、食古不化的人.就算如此,我們還是會善盡一個當人父母的責任。即使被怨恨,也還是會給子女做最好的安排。”

“我不稀罕!”

“哥!”

“我也沒指望你稀罕,總之,你現在給我上樓去,不許出門!”

“我說過我跟人有約了,我——”邊說邊跔到鞋櫃邊,拉開櫃門就要拿出登山靴。

章令敏很快跟過去,輕且牢地拉住大哥的手,輕聲道:

“哥,別這樣。我們先上樓談談,好嗎?”

“令敏,你不明白,我跟李老師約了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章興家小心瞥着不遠處的母親,低聲地跟二妹說話。

章令敏給他使了個眼色,以更輕的聲音道:

“先上樓,然後給你李老師打個電話,說晚點到,你自己開車過去。”

“如果我上樓了,媽就不會放我出門了!”

“我有辦法讓你出去。相信我。”章令敏朝他眨眼保證。

對於二妹的信用,一向是有金字招牌的,只要她做了保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章興家考慮不到兩秒,就點頭了。

“你先上樓,我跟媽說一下話。”

章興家再瞥了眼母親,低哼了聲,甩頭上樓去。

章令敏記憶裡的那一輩子,也發生過這樣的場景。而這個場景,讓她下定決心,放棄她最想讀的中文系,轉而讀商,決定爲大哥扛起他不願意扛的重擔,好讓他可以放心去追逐他的夢想。

章式夫婦生了五個子女,可說是相當多產了,可惜子女們都相當有自己的主見,他們都不介意享受優渥的生活,卻不願意爲了家族事業而放棄自己的夢想,所以上輩子排行老三的章令敏就成了那個比較聖母型的存在。

她是一個乖小孩,一個普通而不那麼自私的小孩,她的年少輕狂是不自量力地扛起那些其實她扛不起的各種責任,還天真地以爲自己只要願意、就能扛起。

她願意成全大哥的藝術家夢;她告訴父母,在十歲的小弟成人之前,家裡的事業、就由她來幫忙把持;而,她的大姐有着豐富的情史,生性浪漫的她,自然無法忍受終身大事被當成一樁商業買賣,於是當父母幫她找了個門當戶對,且對家族事業有幫助的對象時,她決定轟轟烈烈地逃婚,跟她當時的男朋友私奔,讓天下皆知!幸好由於太亢奮,守不住嘴,忍不住告知章令敏,打算讓章令敏羨慕羨慕,於是章令敏才能想盡辦法,在鬧劇來不及發生前,將事情私下解決掉,沒讓父母在親朋好友面前將面子丟光。

更別說後來她之所以突然嫁給江明紹,全是來自自家小妹逃婚,她代嫁的結果了。至於小弟,他當然也有些自身的問題,不過總算是接掌家業了,雖然每次公司出問題,總找她想辦法解決……

她總是慣着他們,總是希望他們能過得更好,於是不在乎自己付出多少,以及付出了什麼,盡己所能,無怨無悔……

其實,這是不對的。她的聖母傾向,只成就了自己,卻毀了那些她想幫助的人。

當她人生走到盡頭的最後那些日子,成日只需躺在病牀上,啥也不必做,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事物來煩她時,她終於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靜下來做唯一能做的事——回憶她的人生,想她這一生的各種快樂與遺憾。

然後,得到一個不太美好的結論:她的這一生過得非常失敗。

爲了讓身邊的人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於是她沒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覺得自己儘量爲所有人着想了,然而那些被她着想的人,卻沒有過得更幸福一點。

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他們都非常地感激她,覺得她是個完美善良的人。但是,她卻沒有“不枉此生”的圓滿感,即使得到如此多、如此真心的盛讚。她只感到非常遺憾,覺得這一生活得真是悽慘。

她的犧牲,沒有成就任何人。她的完美,沒有讓旁人生活更好。她得到感澈,然而那些感激她的人,其實不曾得到真正的幫助。

插手別人的人生太多,太過一廂情願,最後成就的,不過是自己。

她的懂事、乖巧,造就了一種惡果。

若是能夠重來,她定然再也不這麼做……每每反省至此:心中總是以這個嘆息作結。

人生不能重來……但不知道爲什麼.她竟是重新來過了。

想了幾天幾夜.整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處,不知道哪邊纔是真實。不知道那四十八年是夢,還是現在這個十七歲的自己是個夢……

一切,無解。

所以,只能不去想了,把一切當真實,好好活着,眼下,也只能這樣。

來到大哥的房間。對着那扇沒有合攏的門板輕敲了兩聲,然後推門而入。

沒有意外地看到大哥正像只困獸般的走來走去,他那隻最新面世的、昂貴的、笨重到足以充當兇器傷人的黑金剛行動電話,正被他丟在牀上。看來應是剛與外頭那些攝影同好聯絡完,爲着自己的失約而氣惱。

“令敏!我不管什麼家教不家教的,反正等一下我就要出門!等會你幫我拖住媽,我想辦法從爸的書房拿到車鑰匙——”一見二妹進來,章興家立即說出他的出行計畫。

“哥,你別急,你今天還是可以出門,不過最好還是等家教來過之後,你再出去吧,這樣對媽比較有個交代。”

“什麼交代不交代的!我什麼都管不了了!我已經想得非常清楚了,我不可能一輩子跟爸媽虛與委蛇下去,爲了我的夢想,總有一天還是要跟他們撕破臉!既然如此,那就現在撕開吧,我總要面對的!”

“哥——”章令敏苦笑了聲:心想這些話就算已經聽了第二次,還是很能帶動別人的熱血啊。

“令敏,你聽我說,人生只有一次,我們不應該辜負!我當然希望可以當個令父母感到驕傲的人,但那並不表示我該爲他們放棄我的人生!我相信,我日後一定可以在藝術界闖出名號,我會光宗耀祖,那比繼承家業更能讓父母臉上有光,不是嗎?二妹,也許我現在會讓爸媽感到失望生氣,但以後,他們會改變看法的,等我在藝術界功成名就之後!等我帶給他們榮耀之後!相信我!”

“哥,我瞭解你對藝術的追求有着常人沒有的熱情,可是有一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什麼?別跟我說,我身爲長子,要對家族有責任心什麼的,你知道我對商一直不感興趣!看我把商學院讀得零零落落就知道了,我不是這塊料。”

章令敏淡粉色的脣抿出一抹微笑。她這個大哥,何止是商學院讀得零零落落,根本是從小到大都在及格邊緣掙扎,因爲他對學業從來不用心。就喜歡看漫畫、聽音樂、塗鴨彈吉他,後來還迷上打電玩……要是大哥晚生個十來年,是個生活往西元二OOO年後的青少年,百分之百就是個標準的宅男,成日巴着一臺電腦,就再也不去做別的事了,連吃飯都要別人守在電腦旁伺候着喂。

還好現在還沒一九九五,百業仍然興旺,人們還沒被電腦綁在斗室裡,讓神奇的電腦將食衣住行一切都搞定。人們還是對外出充滿熱情,上山下海跑吧夜遊逛街等,都還是非常受歡迎的活動。

當然,花樣百出的休閒活動,也讓大哥這樣從來沒法定下心享受安靜的人,始終保持浮躁.對學習感到厭惡;不管是學知識還是學藝術,他都學得雜而不精。學業上可以找藉口說根本不感興趣,但藝術上的馬馬虎虎,就只能說他對每樣需要下工夫去學的東西,都只有三分鐘熱度,愈難的愈容易打退堂鼓。於是後來立定了要當攝影家的志向,其實也不教人吃驚——拍照片總比畫幅素描容易完成多了。

“大哥,就算是讀藝術學院,一般科目的學習成績不及格,照樣得留級,哪管你的藝術作品有沒有在外面拿到大獎。”

“你是在變着法子勸我好好讀書,然後聽爸媽的安排,專心讓家教補習,去考上商學院的研究所?你是這個意思嗎?你也不相信我可以走藝術那條路嗎?”

“等到你完成學業了,可以自立了之後,誰還能勉強你做不喜歡的事嗎?”

“你說的自立是什麼?你以爲我乖乖讀完研究所之後,爸媽就會放過我?纔不會!他們接着會押我進入公司,一輩子爲公司作牛作馬,永遠脫不了身了!而且我也等不了那麼久,我不可能等到我年紀大了,失去衝勁了,纔去追求夢想,那時我的才華、我的創造力,都被現實消磨光了,變成一個市儈的商人之後,我就再也找不回藝術家的靈魂了!”

“喜歡藝術,不一定非得成爲一個藝術創作者……別急,這並不表示我不幫你。”看到大哥因她的話又要跳起來,章令敏覺得有些無力。“我剛在樓下跟媽說過了,等你上完家教的課,就放你出門!”

“拜託,那課得上到下午三點耶!到時人都散了,我還出門幹嘛?”

“怎麼會散了?你不是說要取景到明天才回來嗎?”

“本來是這樣,可是我剛纔跟老師聯絡,他們說晚上要去一個朋友的山上別墅藉住,第二天就在那附近玩了。說風景很好,而且可以認識一些新朋友,都是些少爺千金的,雖然不是很喜歡,但朋友一直邀請,盛情難卻,就只好去了。那些人是誰我大概知道,羣聊四四製作不過是一些成天吃喝玩樂的人罷了。你知道我不喜歡跟那些紈絝子弟往來的,就不去了。所以等一下如果我不能上山追上他們的話,下午也就不必去了,二妹,你得幫我。”

“我已經幫你了,就是剛纔說的那樣。”章令敏淡淡說着。上輩子她就是偷偷放了大哥走。結果一羣人差點在半山腰跟一票飛車黨幹架,雖然後來有驚無險地回來,但章令敏對大哥的那些“藝術家朋友”其實沒半點好感。

“這哪算!送佛送到西,你就幫我——”

碰!章興家的房門被重重推開,用力地撞到牆上.然後是熱情洋溢的歡樂女聲傳來!

“大哥!晚上載我上山吧!劉吉陽在山上的別墅開BBQ營火晚會,聽說會很熱鬧、很好玩,可以唱歌跳舞。”

“雅敏!你這麼粗魯做什麼?嚇人啊!”章興家沒聽清楚大妹在喳喳呼呼個啥,只針對她撞門的動作表示極大的不滿。

“哎啊,那不重要!哥,你認識劉吉陽對不對?來,你打電話跟他問候一下,順便說我們晚上去參加晚會!”說着,撈起牀上的笨重大哥大,交到他手中。“快打快打!”

“劉吉陽?我跟他不太熟好不好!”真巧,正是他那票攝影同好今晚要藉宿的地方,章興家覺得臺灣實在小得不像話。

“怎麼會不熟?去年老爸送你去南加大參加什麼未來菁英夏令營什麼的,你們不是一同生活了快兩個月?還同寢室不是?”

“都快半年沒聯絡了,交情都散了好不好!我跟他差了五歲,興趣也不同,根本玩不在一塊,你叫我突然跟他說要去他那邊玩,我哪來的臉?”

“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去!你給我打電話!”

章雅敏扯着大哥的衣服糾纏,章興家怎麼也擺脫不了,被逼得滿房間亂轉,一個頭兩個大。

“大姐,你爲什麼非要去?那邊有你的朋友嗎?”

“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死對頭!在學校跟我一直不對盤,剛纔還打電話來跟我炫耀,說她現在跟‘王子’在同一個地方享受兩天假期時光,今天晚上還要一起唱歌跳舞,說她這次一定能將‘王子’給搞定!我不能給她這個機會!”一提起她那個死對頭,章雅敏就咬牙切齒不已。

“什麼王子!章雅敏,你這樣苦苦糾纏我,就是爲了發花癡嗎?你這也太不像話了吧!”章興家火大地罵道。

“什麼發花癡!我就是不能讓那個女人得逞!那個王子雖然很迷人,不過我並不是非追到不可。但就是不能讓那個女人有機會接近王子!我就是要讓她得不到!哥,你不幫我,我就不放手,你今天哪兒也別想去!”

“你給我放手!”

兄妹倆就這樣拉拉扯扯起來。

章令敏在一旁無言好久。

大哥是個成日夢想當藝術家的人。而她的大姐,則是個把戀愛當一生事業的人,所以特別痛恨那些曾經有意或無意破壞過她戀情順利的人.而她的報復,就是讓那人也得不到愛情……一輩子都在自己的愛情與別人的愛情裡打轉,直到五十歲了,還在期待下一個白馬王子的夢幻出場……

這兩人,都是想要的都不曾得到,一生就這樣揮霍掉了。

而這重來的一世,她還能幫上他們什麼忙?

章令敏難過地發現,眼下,除了知道上輩子自己所做的,沒有達到自己所期望的之外,竟是不知道,能爲之前的失敗做出怎樣正確的修正。

望着正在打打鬧鬧的兩人,章令敏迷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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