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大酒樓的別院內,韋見素專門請了白孝德吃午飯。
韋見素見白孝德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便微微笑道:“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但做人還要高興一點,往好的地方想,心情好了,人才能長壽!”
白孝德苦笑一聲道:“卑職冒昧問一句,相國有什麼煩惱之事?”
“當然有,前兩天聖上因爲官員們陰奉陽違,發了狠,要求官員年底前全部廢奴,如果明年被查到還保留奴隸,不僅革職,永不錄用,還要連累整個家族的科舉,所以這兩天我就把韋氏家族召集起來,要求他們必須全部釋放奴隸,下個月我要一家一家的檢查,但就算這樣,族人還是不聽,不當回事,你說我煩不煩?”
“廢奴之事,聖上好像一直在強調。”
韋見素點點頭,“你是軍中大將,比如你當了主帥後,下達第一道軍令,將士夜間不許出營,但軍令下達後,大家都不當回事,還是不斷有人夜間出營,作爲主帥,你是什麼感受?”
“如果是這樣,卑職肯定要殺一儆百,要殺人立威,一人不聽殺十人,十人不聽殺百人,否則將令不遵,何以治軍?”
“就是這個道理,你應該理解天子的心情,君令不遵,何以治國?”
白孝德連忙點頭,“卑職長安府中好像也有幾個崑崙奴和奴婢,回去後把他們全部轉爲平民。”
韋見素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問道:“兵部尚書之事,這兩天你考慮得如何了?”
白孝德沉吟一下道:“不瞞相國,我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榮辱得失,我就擔心安西出現慘痛的戰爭流血,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和平解決。”
韋見素問道:“安西也有奴隸吧?”
“有!很多,每個國王都有大量奴隸,如果在安西推行廢奴,恐怕也會激起強烈的抵制,如果朝廷決心推行郡縣制,推行廢奴,我建議不要太急切,不要想着一年兩年就能完成。”
韋見素微微笑道:“你知道天子是怎麼想的?天子讓我請你喝酒,其實是想摸摸你的真實態度,你究竟是捨不得安西的官?還是不忍安西發生大規模流血?”
白孝德頓時有些激動起來,“我當然是不想看到安西大規模殺戮流血,如果沒有殺戮流血,我甘願做個平民百姓!”
“那你就接受朝廷安排,出任兵部尚書,然後我再告訴你,天子將怎麼推行郡縣制,讓你完全放心!”
白孝德點頭答應了,“我明天就辭去安西四鎮兵馬使和安西都督之職。”
“這就對了,你要主動表明態度,服從天子的一切安排,千萬不要用安西郡縣制來和天子討價還價,這樣會讓天子很不高興,天子該怎麼做,他心裡有數,但絕不是迫於你的壓力,你懂了嗎?”
“卑職知錯!”
“好吧!我就當你明一早去樞密院遞交辭職!”
“卑職一定去!”
韋見素這才緩緩道:“在安西推行郡縣制,在我們漢人的歷史上叫做削藩,削藩方法中有一個明謀,叫推恩令,天子很快會下旨,允許安西各國把土地和財產分給所有兒子,朝廷將繼續冊封他們爲縣國王,封他們爵位,並賜予金印,就算不肯分家,朝廷也會逼他們分家,否則就換一個國王。”
白孝德半晌道:“這樣的話,安西會突然出現上百個小國,這恐怕也是他們盼望已久的事情,關鍵是朝廷要承認!”
“朝廷當然會承認,等再過十年,朝廷就會在安西實行郡縣制,再從這些小國王手中贖買奴隸,將軍認爲還會有阻力嗎?”
白孝德緩緩搖頭,“那時安西各國都將變得一盤散沙,不會再有阻力了。”
韋見素淡淡道:“這就是推恩令最高明之處,一個國王想要權力,但十個國王就想要富貴了,天子認爲在安西用殺戮流血並不是良策,會給後世埋下隱患,所以他決定用懷柔手段來解決安西的郡縣制問題,推恩令就是最好的懷柔手段。”
白孝德忽然明白了,天子讓自己回長安任職,和安西推行郡縣制一點關係都沒有,天子現在想削的藩不是安西各國,而是自己。
白孝德長嘆一聲,“卑職明天一早辭職!”
下午,韋見素向李鄴彙報他和白孝德的會面。
當初,河隴軍兵微將寡,也沒有精力去經略安西,李鄴便任命白孝德爲安西都督,也是考慮白孝德是龜茲王族,在安西各國中比較有威信,同時賦予白孝德軍政大權。
現在朝廷已經結束了河中戰役,改革安西的時機已經成熟。
目前安西要進行兩大改革,一是都督府要從經略型改爲軍事型,其次便是推行郡縣制。
其中推行郡縣制可以緩幾年,但駐軍改爲軍事型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回稟陛下,白孝德已經答應明天一早辭去安西都督之職。”
“安西四鎮兵馬使之職呢?”李鄴追問道。
“也一併辭去!”
李鄴點點頭道:“一旦白孝德辭職,改任席萬里爲安西四鎮都兵馬使,安西都督府改爲安西安撫使司,由李成華出任安撫使,具體負責實施推恩令。”
“陛下考慮周全,但陛下讓白孝德知道推恩令,他會不會”
“怕他通告安西各國?”
李鄴淡淡笑道:“朕告訴他,是對他的信任,如果他要通報各國,那就不需要什麼懷柔解決了,直接殺個血流成河,豈不更快解決問題?如果他稍微有點頭腦,就應該知道推恩令是對安西最好的解決辦法,大家都滿意,只不過就需要時間長一點,三年或者五年罷了,朕等得起!”
白孝德回到府中就開始着手寫辭職書,當然理由也很充足,主要是年事已高,身體多病,無法再跋涉雪山高原。
很快寫完了辭職信,白孝德放下筆,負手走到堂前,望着漫天晚霞,以後他就要呆在長安了。
小兒子白令承有些擔憂道:“父親辭職,恐怕就無法阻止朝廷強行推行郡縣制了,那些王爺會接受高昌王的命運嗎?”
白孝德搖搖頭,“我辭職和郡縣制沒有關係,我辭職只是爲了把安西都督府從經略型改爲軍事型,軍政分開,之前我也很擔心郡縣制。”
說到這,白孝德又回頭對兒子道;“如果是強行推行郡縣制,就不要再奢望什麼高昌王的命運了,高昌王是審時度勢的選擇,積極配合北庭實施郡縣制,才得以善終,如果唐軍一旦用了強行推廣,那就是殺戮了,所有王室都別想活命,朝廷絕不會留後患,讓他們再有機會造反,不過天子答應用懷柔手段推行郡縣制。”
“天子打算用什麼懷柔手段?”
“韋相國告訴我,天子準備實施推恩令,允許每個王國再分成若干小國,朝廷都承認,都封爲國王,你二叔家的幾個兄弟不是整天爲了爭奪龜茲王位而鬥得你死我活嗎?現在不用了,再把龜茲國分成四個小國,每個兒子都是國王了,朝廷都承認,你二叔就不用擔心四個兒子互相殘殺了。”
白令承吃驚道:“這樣子,安西豈不是出現上百個小國?”
“一定會出現的,就算不肯分,朝廷也會幫他們分,就像分家一樣,等變成一盤散沙,再推行高昌國方案,大家都會支持了,幾代人後,一百多個小國王變成一百多個地主,這就是天子懷柔手段。”
“我們可以寫信給二叔,讓二叔抵制推恩令!”
“混蛋!”
白孝德狠狠瞪了兒子一眼,“你二叔待你不薄,你爲什麼這麼惡毒,讓他們全家去死?”
白令承嚇得連忙擺手,“孩兒沒有此意!”
白孝德惡狠狠道:“沒有此意爲什麼要他抵制推恩令,那不就是讓他們全家去死嗎?有大把人願意當龜茲王。”
白令承低下頭,“孩兒知錯了!”
“你這個蠢貨!你以爲天子會像你那樣愚蠢?天子敢明着告訴我,就等着我去通報龜茲,然後以造反罪把你二叔一家殺光,我們也被牽連,我得服毒自盡,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你不懂就給我閉嘴!”
白令承被罵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