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或生於富貴,或起於微末。
世間百態,或坐擁天下繁華,或嚐盡辛酸苦辣。
然,百年後,皆成枯骨!
大道迢迢,天地留一線,長生久視者,唯仙道耳!
……
楊柳村。
因村中有楊、柳兩大姓氏而得名,坐落於昌寧國西部邊界,是昌寧國最爲偏遠貧苦的地方之一。
村子往西是一片荒野區域,了無人煙,荒野之外便是廣闊無邊的長壽山脈。
傳說中長壽山脈有仙人擇靈山而居。
然,村民世代耕地爲生,荒野區域有虎狼橫行,故不敢越之絲毫,所以此種傳說實不可考。
……
黃昏時分,一個頭挽道髻,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士向着村口緩緩行來。
道士面容英俊而白淨,道袍嶄新,一塵不染。
若非是村中並無道觀,以及道士沒有身上那一身道袍,倒會讓人誤以爲這不是外來的道士而是本地有錢的鄉紳。
道士步履穩健,行走間看上去頗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韻味。
不去理會村口曬太陽的那羣人,徑直往村子深處走去,直到了一戶人家門前。
道士整了整衣冠,撣掉腳上本沒有的灰塵,這才輕輕釦響柴門。
廚房內,婦人:“大山,只剩最後半碗米了!”
高大而消瘦的男人皺起眉頭長嘆一聲道:“熬成粥吧,給兩個孩子吃,我明天進山打獵,一定會打到獵物的!”
說完男人捏緊了拳頭,神情堅定。
婦人眼眶有些溼潤,今年收成不好,要熬過去可還要好幾個月。
男人:“有人敲門,你去看看。”
婦人:“怕是川兒回來了……”
很快柴門打開,看到道士,婦人有些意外,隨後陷入了呆滯。
六年了,已經六年了!期間她也希望道士會忘記,但現在道士就在面前。
見婦人不說話,還是道士先開的口:“柳夫人叨擾了,可還記得老道黃雲?六年已過,我正是按約定代師門收徒而來。”
婦人這纔回過神來,察覺自己的失態,恭敬說到:“黃道長快請進,小川他玩兒去了,我們進屋裡去說。”
“黃道長路上辛苦,有失遠迎,快快請進!”
就在這時,這家的男主人柳大山也聽到動靜迎了出來,向着道士行了一禮。
原來柳大山年輕時候跟着附近城鎮的馬幫趕馬走過江湖,說話行事自然比婦人要強些。
“嗯。”
道士點了點頭,也不推諉,徑直走向了廚房。
身後的夫妻二人見黃道長走向廚房,以爲是黃道長餓了,面色頹然,頗爲爲難。
黃道長將鍋蓋揭開一看,搖頭嘆了一句:“裊裊炊煙起,只爲半碗粥。”
柳大山苦澀道:“道長可是餓了?家中只有這點米了,您把他吃了吧。”
黃道長搖搖頭,道:“飯還是要吃飽,捱餓怎麼行?”
說完蓋上了鍋蓋,婦人感覺這句話有些廢話,能有米誰會捱餓呢?同時她又覺得有些奇怪,走過去揭開鍋蓋看了看。
“道……道長,你,你這是?”
“咣噹”一生,鍋蓋掉在了地上,婦人有些驚慌失措。
柳大山不明所以,也向鍋中看去,只見鍋中滿滿一鍋米!
“道長,這,這是怎麼回事?”
柳大山同樣震驚,明明黃道長只是揭了下鍋蓋呀!
黃道長卻毫不在意道:“一川馬上就是我們的弟子了,我怎能讓他的父母餓肚子?”
柳大山見識到這一手,認定眼前的道士是個有大本事的人,穩定心緒道:“多謝道長,川兒跟了你是他的福氣,我這就見大兒柳明去尋人!”
黃道長擺擺手:“不必,等他自己回來即可,我不急。”
有了剛纔的那一幕,夫妻二人已經把黃道長的話當作了聖旨,也就談尋人的是。
接近天黑,那個叫“川兒”的孩子纔回來。
臉上身上滿是泥污,看見道士顯得有些生怯,扯着柳明衣角躲在身後,卻又好奇的眨巴着眼睛扭動腦袋上下打量着道士,絲毫掩蓋不住他的淘氣。
爹孃操心沒米下鍋,他哪裡知道那些,只想着該怎麼玩兒。
早起才換的一身乾淨衣裳,如今看見自己的兒子在道士面前這渾身髒兮兮的模樣,柳大山有些生氣。
但他不好當着道士說什麼,只對着小兒子厲聲說道:“一天天就知道玩兒,還不快過來拜一拜黃道長,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道士見狀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對柳大山擺手道:“不必如此,拜什麼拜,小孩子嘛,還是有些朝氣好,老道我就喜歡這樣的!”
孩童沒動,原本六歲的小孩心智未開本就懵懂,聽道士這麼說,他原本心中的疑惑與擔憂就更多了。
原來這孩童全名叫做柳一川,前幾日剛滿六歲。
大約從會說話開始就時常聽父母講,說他在出生後不久便遇見了一隻成精的黃鼠狼施妖法作祟,整個人病了一場,大氣都沒了,只剩下口小氣吊着。
就在他即將性命不保之際家中來了一位道士,收走了那隻成精的黃鼠狼才救了他的命。
據說事後那位道士說柳一川有上佳的修道根骨,與他們道觀有緣,想要引他入道觀修行。
一來柳父柳母感念其救子之恩,二來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個好的生活,畢竟此地貧瘠,遇到荒年餓死人的事也是常有的,於是便同意了道士的收徒請求,也就隨之有了六年後帶走他的約定。
不僅如此,就連柳一川這個名字也是道士所取,說取什麼“一馬平川”之意。
總之這些事是六歲的柳一川懂不起的,只是總覺得自己這個名字應該很厲害,比村裡什麼王二狗,楊三炮之類的好聽多了。
救命恩人?我從會走路開始哪有什麼其它的救命恩人,那麼說眼前的道士就是父母時常提及的那個?
如今我六歲了,那不就是要跟着這個臉白白的去當道士??
這個道士看上去比爹孃還要年輕爲何稱自己爲老道?
柳一川小小的腦袋裡似乎有太多的想不明白,但一想到以後就不在爹孃身邊了,還要去當什麼道士柳一川就有些害怕。
聽村裡的大虎說當道士可是不能娶媳婦兒的,自己今天可剛跟村裡同齡的小慧說好長大要娶她,小慧同意了,還跟她拉了勾,小慧兩個酒窩笑起來老好看了,村子裡好多孩子都喜歡她哩!
想到這裡,小小的柳一川再也忍不住傷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柳父柳母不解,以爲是他在外玩耍時受了什麼委屈,趕忙上前勸慰。
都說道士八成是人精,這個道士便是其中之一,略一思索便猜了個七七八八,看出了其聰慧之處,面露喜色,“好,好,好!”隨即贊出三聲好來。
在父母的詢問下,柳一川將自己的想法講了,講到不捨與父母離別時,柳母心更軟了,淚流不已。
當他講到小慧的時候,衆人皆是哭笑不得。
待他講完,道士纔對着柳一川正色道:“沒錯孩子,我就是那個道士,我叫黃雲,你有上佳的修道根骨,可願意入我道觀修行,承我仙門大道妙法?”
聲音不大,聽在柳一川耳中卻如洪鐘大呂,他依然不懂什麼根骨,不懂修道,也沒見過道觀,不知道什麼是仙門,心中仍然惦記着小慧。
但沒過多久他還是覺得應該點頭,似乎不點頭就會失去什麼一樣,於是他點了頭。
多年後,每當回想起此事他仍舊搞不清楚自己當時爲什麼會點頭,都說仙凡一念,仙緣難求!
仙緣仙緣,玄之又玄,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仙緣吧!
夫妻兩看到兒子點頭,心中的擔憂與心疼難以言表。
這個道士不愧是道士中的人精,立馬寬慰道:“你夫婦二人大可不必悲傷,一川有這麼好的修道根骨,引他修行纔是正道,本是山上龍風,墮於凡俗反倒對他不利,再說你夫妻二人還有大兒柳明養老,我觀他也是有福孝義之人,另外一川也可隨時回家探望你們,我道觀絕不會做什麼干涉。”
聽完,夫妻二人想了想,相視一眼也就釋然,本就約定好的,雖然接觸不多,但是黃雲的德行還是信得過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孩子過得好,父母有何求?
言至於此,雙方也再無什麼重要的事情商量,後面無非不過是爲柳一川準備的一些衣物,一些日常用度的小東西,以及一小罐家鄉土。
雖然這些東西都用不上,黃雲也沒說什麼全替柳一川帶上了,還留下了一筆不是很豐厚也不算少的銀錢。
在勤勞之下,這筆錢也足以讓柳家三人豐衣足食了,算是爲還不懂事的柳一川盡一份心意。
第二天一早,離別,柳大山最後對柳一川說了句:“川兒,你就跟着黃道長去吧,以後至少能吃飽飯!”
柳一川傷心中跟着黃雲道士離了村。
二人朝着長壽山脈方向走去,黃雲的背上多了個包袱,身旁多了個還帶着淚痕的小童。
道士黃雲走得很慢,柳一川跟在後面,始終與黃雲保持着一定距離,心不在焉,小小的心靈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他想到了以後,想到了以後要做什麼……
但是他又想不明白,於是第一有了惆悵,心情低落,有些煩躁,又不知道該向誰說,這是之前只知道在田間地頭瘋跑的他從不曾感受到的。
現在正值深秋,與楊柳村的貧瘠蕭瑟相比這片荒野的植被更加茂盛,多了幾分絢爛,但柳一川沒有心思去欣賞這周圍的景緻,也沒過於的擔憂會有野獸。
有黃雲道士的緣故,他對平日間傳聞中兇險異常的荒野少了應有的敬畏。
即使走得夠慢,連續的跋涉對一個六歲的孩童來講也顯得足夠煎熬。
但是黃雲對柳一川並沒有做特殊的照顧,只在一次經過一片他無法獨自走過的沼澤時是黃雲揹着他過的而外,其餘只是累了就讓他歇一歇,喝上幾口水,啃上幾塊乾糧,然後再繼續趕路。
晚上休息也很簡單,黃雲會找來一捆乾柴,生起火堆,讓他圍着火堆便睡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將近一個月過去,柳一川腿腳更有力了,性格也隱約多了幾分堅韌。
當然他與黃雲也算是熟絡了,二人間少了之前的生分,柳一川恢復了一點平日間的活潑,一連問了黃雲許多問題。
雖然問題都很幼稚,黃雲還是耐着性子認認真真的解答,有理有據。
直到一天下午時分,天空中飄起了今年入冬來的第一場雪時,黃雲終於停了下來,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對柳一川說道:“一川,看那上面便是我們守一觀所在之處,我們終於到了!”
黃雲的語氣帶着激動,柳一川聽了立刻精神起來,擡眼朝着黃雲所指的方向看去立馬又有點失望。
小小的山丘上面零零散散幾十間普通屋舍,沒有想象中的宏偉氣派,更感覺不到飄逸出塵,頓時心裡咯噔一嘆——“這什麼地方,以後得遭罪了吧,我爹我娘對我可真狠!”
黃雲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改平日的刻板,幽幽然嘀咕了一句:“你還小,你不懂!”
柳一川沒說什麼,心裡自然不服氣。
我今年可滿六歲了,你騙三歲小孩吶,平日間你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的,我娘可跟我講過,像你這種平日特別在意自己外表的人可是最要面子的!
這一點,小一川還真沒想錯,黃道長就是這麼好面子。
他不知道的是,這些日子刻板的形象不過是黃雲作爲長輩在他面前刻意爲之罷了。
黃雲雖是個道士,平日間卻喜歡別人稱他爲先生,黃雲先生愛好收藏各類奇珍重寶,自己用不上卻極愛炫耀,又稱多寶先生。
當然多寶先生在某些人多的重要場合又常常對交情不深的同道予以重寶相贈,只爲別人誇一句闊氣,因此又被觀內的師叔師兄弟們戲稱作“散財先生”。
……
又過了一會兒,柳一川終於看清山門。
所謂的山門也就是個簡單丈許長寬的門額,四周也沒有圍牆,門額上書“守一觀”三個大字,他只識得個“一”字。
山門前站着幾個人,稍靠前的是一瘦小一高大兩個白髮老者以及一個冷峻中年,至於後面的那個中年則面色和藹。
此外還有個牽着女童的美婦人,婦人面帶笑意,女童則偏過頭有些羞澀的打量着柳一川。
站在這行人最靠後的則是一位青年了,看上去年紀不大,端端正正站立着,顯得有些木勒。
自古以來,每當守一觀有新的弟子入門,他們都是舉觀迎接的,世代不變。
看見這羣人,黃雲立馬上前向着兩個老者及冷峻中年恭敬行了一禮,道:“見過師父,見過二位師叔。”
三人齊齊點了點頭,瘦小老者朝着柳一川和藹的笑了笑,又對黃雲問道:“此行可還順利?”
黃雲道:“青玄師叔,很順利的,就算真有什麼也瞞不過您。”
青玄沒答黃雲,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柳一川的身子站的比最後面那個青年還直,村裡的野孩子哪見過這排場?
此刻他見到那位叫青玄的老者走了過來。
老者到了身前附身摸了摸他的頭,拉起他的一隻手說道:“沒事的孩子,我是你師祖,名叫青玄,這裡沒有壞人,我們都會好好待你的!”
聽了青玄的話柳一川心裡暖暖的,感到很是親切,他想到自己是第一次離家這麼久,第一次走了那麼遠的路,頓時委屈起來,一月都沒有出現過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這時,剩下的人都走了過來,那位高大的老者也拍了拍柳一川肩膀大聲說道:“小子你哭什麼哭,以後誰敢欺負你就來找我,你長順師祖我給他鬆皮!”
聽到長順師祖的話,就連木勒青年的臉皮都扯了扯,長順師祖護短他是知道的,誰要是惹了他不脫層皮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講。
就說那次師弟張小小與一個傳承數十萬年的修仙家族的子弟起了爭執,因爲修爲不夠吃了些虧,這件事恰巧被長順師祖知曉了!
當日長順師祖便趕到那個家族把別人的老祖揪了出來,就這樣堂堂傳承了數十萬年的修仙家族的老祖被扒了光衣服,整整在當地的仙城城門上赤裸裸吊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張小小勸解,那位老祖最後一條遮羞的褲衩也保不住。
當時那位老祖搞不懂什麼狀況,打又打不過長順師祖,在長順師祖面前他就像個小雞仔一般,又驚又怕,事後才知是受了無妄之災。
自古以來,修仙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小輩爭鬥,長輩礙於長者的尊嚴一般不會插手,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且還不少。
但是那件事完全是因爲張小小技不如人,那位老祖是真的冤枉!
當時那件事鬧得整個西岸人盡皆知,至此以後不久便傳出了那位老祖閉死關的消息。
如此蠻不講理的師祖,誰還敢麻煩您老人家去打架呀。
不過想歸想,木勒青年是萬不敢當着長順師祖說起的,尋思着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的這位小師弟。
守一觀人不多,尊老不說,愛幼絕對是觀內的一大傳統。
見小一川那可憐勁兒,美婦更是心疼的將他抱在了懷裡,輕聲安慰道:“好孩子,不哭了,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以後就跟你左逸師叔我們住在一起吧,我們照顧你。”
看到這些人,聽到這些話,依偎在溫暖的懷裡,柳一川很委屈,終於大聲哭了出來。
能大聲哭出來就好,免得憋壞了!
衆人見他哭,均舒了一口氣,又安慰了一會兒,柳一川才止住了淚水,剛揉了揉眼睛便聞到一股清香味,這才意識到抱着自己的竟然是個女人!
還記起了方纔她穿的是與其他人一樣的青色道袍,跟黃雲穿的也是一樣的,那不是說明這個女人也是守一觀的道士?
難道守一觀不是道觀嗎?
想到他就立即問了出來:“漂亮姑姑,難道你也是道士嗎?”
這就是柳一川到守一觀說的第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