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留宿在千家樓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兩天。
宋寧覺得,自己愛上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酒樓裡的姑娘,人們都叫她紅姑娘,但那應該不是她真的名字,宋寧是這樣想的。因爲紅姑娘這個名字,只有顏色,卻少了幾分人的味道。可她真正的名字是什麼呢,宋寧也不知道。
其實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宋寧就曾問過對方的名字,卻似乎是嚇到了對方,所以沒有得到答案。這讓宋寧後悔至今,自己怎麼能如此唐突,以至於冒犯了佳人。
這段時間,宋寧有事無事地都會站在樓上,看着那個堂裡忙碌的身影出神。
他總是會不自覺的想,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出塵的女子,卻又偏偏落入了風塵。莫非真像是自古所說,紅顏佳人便要福薄命苦?
看着那紅姑娘在酒客之間推脫應付,宋寧常常會忍不住地握緊自己的雙手,恨不得立刻就跳下樓去,打翻酒桌,帶着她破門出走。
可想到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個亡命天涯的江湖人,無權無勢,全身上下加在一起也沒有幾兩銀錢,又怎麼能照顧好對方呢。意志消沉之下,他也只能暫時按下了帶對方離開的念頭。
在宋寧看來,紅姑娘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子。
她不像是尋常酒樓裡的女子,賣弄風情,與客人若即若離。她從來不會離那些酒客太近,寧可只做一些端茶倒水,掃地抹桌之類的粗活,也不搔首弄姿,陪酒作樂。即使有人給了她大把的銀錢,只爲讓她陪着喝一杯,她也從未回頭看過一眼。
而且,她又是那般的吃苦耐勞。這上下三層的酒樓裡,一共就只有六個夥計,她一個人做了將近三個人的活,卻沒有喊過一句苦,一句累。如此勤勞肯幹的女子,想來從前的家境也一定不好吧,或許也就是因爲如此,她纔會被賣做這酒樓的樓女。
只是簡單地想了一下,宋寧的腦海裡就已經想出了一段,辛勞度日的農家女,因爲老父臥病,不得不賣身作婢的悽婉故事。
想到了這裡,看着那個正扶在桌子邊揉腰的纖弱女子,宋寧的眼眶是又不自覺地溼潤了一些。
多好的姑娘啊,即使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待人接物卻總還是帶着一副如若春風的笑意。
紅姑娘總是在笑,但她的笑不是那種討好的笑,而是一種如是鄰家姑娘一般溫和的笑。
這種笑讓宋寧想起了小時候,住在自家隔壁的那個女孩。那時候他們每天都會在一起玩,女孩總是梳着一個羊角辮,穿着一身紅衣裳,手腕上還掛着一串紅繩鈴鐺,一跑起來就會發出一陣叮鈴噹啷的聲音,很是好聽。
那會兒,他們一起捉過蟬,一起趕過鴨,一起去城裡聽過戲,一起到山間望過雪。
可是後來女孩搬家了,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而現在,宋寧卻在這紅姑娘身上,看到了那個女孩的身影。
只要看着紅姑娘,哪怕她只是在掃地,發呆,招呼客人,宋寧的嘴角也會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笑意。而當紅姑娘看向他的時候,他又會紅着臉別過頭,將視線躲到一邊。
可就算只是如此遠遠地看着,他也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但是就在昨晚發生的一件事,卻讓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昨夜,他輾轉反側,左右難眠,便決定起身到外面走走。然而他纔剛剛推開了門,走到了樓道之間,就發現了樓下的大堂裡,紅姑娘正鋪下牀被,睡在了一張長桌上。(咳,因爲睡在大堂,所以在有客人住宿的情況下,李駟晚上也沒法卸下妝扮。)
一個女子,怎麼能就這麼睡在冰冷的桌椅上呢,還是睡在堂間,連一個像樣的房間都沒有。
要是着涼了怎麼辦,要是留宿的客人裡有人心懷不軌又怎麼辦?(宋寧不知道的是,以他這“紅姑娘”的武功,這世上應該沒人能對他心懷不軌。)
深冬的夜裡,門外的冷風陣陣,看着那個躺在桌上,縮在在被子裡的身影。宋寧站在樓道的角落裡,滿眼都是心疼。
一個如此好的女子,爲什麼非要遭受這樣的境遇?
他不明白,所以他做下了一個決定,他要帶她離開。
這個世間人如浮萍,沉浮不定,他已深陷江湖,沒法再改變自己的命運,但至少,他要試試改變她的。
······
喧鬧的堂間,宋寧站在樓上,望着那個樓下的身影發着呆。
突然,他的身邊想起了一個聲音。
“那個女子,確實很好看。”
原來是彭濤抱着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邊。
“怎麼,你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嗎?”宋寧的目光一利,橫過了眼睛來看向彭濤,手中的細劍也微微傾斜了一些。
“我是個有家室的人,再好看的女子也與我無關。”該是露出了一些無奈的神色,彭濤平靜地回答一句,同時又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看着宋寧說道。
“不過,你已經在這裡看了將近三天的姑娘了,我們什麼時候去找那東西?”
宋寧聽着彭濤的回答,目光鬆開了一些,將視線又移到了樓下。
“放心,江湖風雨們應該就快到了,我們只需要盯緊他們的探子,等着水落石出便可以了。在找東西這一方面,他們比我們擅長得多。”
“嗯。”彭濤點了點頭,這一點他不可否認。
只是過了半響,他看着宋寧的神色,嘆了口氣,微皺着眉頭出聲問道。
“你在想什麼?”
他看出了此時的宋寧心神不定,若是放在平時他不會多問,但是現在,爲了保證之後行動的妥當,他不得不多問一句。
“等找到了那東西之後,書你可以多挑兩本,但是裡面的銀錢,我要七成。”
宋寧沒有直接回答彭濤的問題,只是自行提出了一個要求。
彭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書是什麼,自然就是那盜聖寶藏裡的武林秘籍。
誰都明白,李駟的秘籍定然遠比那些銀錢重要得多,但宋寧爲什麼會想要銀錢呢,他不明白。
於是在一陣沉默之後,彭濤沉聲回答道。
“可以,但是你要告訴我,爲什麼?”
宋寧看了彭濤一眼,又看向了樓下的那個紅衣女子。
許久,輕笑了一下,出神地說道。
“因爲,我要給她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