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囂張之槍以及心碎之箭

陳長生的手離肖張的臉越來越近,直至觸到了那張白紙的邊緣。

不知道是被汗水打溼還是沾了太多血的緣故,白紙的邊緣並不鋒利,就像是在潮溼的桐江邊擱了三天的酥皮。

就在他的手指觸到白紙的那一刻,白紙上的那兩個黑洞忽然亮了起來。

那是肖張睜開了眼睛。

他醒了。

當然也有可能剛纔他根本沒有昏過去。

陳長生臉上沒有吃驚的神情,應該是早就已經知道,問道:“歇夠沒有?”

徐有容沒有轉身,靜靜地注視着天空裡的那座山峰。

南溪齋劍陣已經被那道沉重如山的氣息壓制的離地面越來越近。

梧桐樹的青葉落的越來越多,樹身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大,甚至有些地方的樹皮已經裂開,露出白色。

肖張看着陳長生說道:“從來沒有人敢揭這張紙,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他的聲音很冷漠,無情無識,就像他的眼神一樣。

以前他是逍遙榜上的強者,加上瘋狂嗜殺的名聲,自然沒有誰願意招惹他。

現在他成功晉入神聖領域,更沒有誰敢來撩撥他。

對這句帶着威脅意味的話,陳長生並不在意,說道:“如果你不肯醒來,我只好把這紙揭了。”

肖張說道:“我有些困,你們撐會都不行?真是沒用。”

只有他這樣的瘋子,纔敢用這樣的語氣對教宗與聖女說話。

陳長生依然不在意,說道:“就算我們輪着撐,也總有撐不住的那一刻。”

肖張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怔住了。

陳長生與徐有容竟然決定不再拖時間,而是準備搏殺。

他們的信心從何而來?

“既然是搏殺,當然要搏。”

陳長生看着他笑着說道:“也許贏也許輸,誰知道呢?”

他的笑容還是像少年時那樣乾淨、純真、溫和。

在肖張看來卻有些可怕。

這樣的大事,就這樣隨隨便便決定搏一把?

無論桐宮還是南溪齋劍陣都還可以抵擋焉支山人片刻。

他身受重傷,但畢竟是位新晉聖域強者。

在這樣的局面下,陳長生與徐有容卻決定不再等待,直接搏殺焉支山人!

難道他們不明白,焉支山人身爲魔族的遠古強者,要比那些魔將強大很多,甚至境界實力可能不遜於魔帥?難道他們不明白,人族教宗與聖女再加上他這個新晉聖域強者如果今夜全部戰死,歷史真的可能會改變?明明可以再等一等,爲何要搏殺?爲何在這樣的時候,陳長生還在笑,笑容還是如干淨?徐有容還有心情揹着雙手看星星?

世人都說肖張是個瘋子,他卻發現陳長生與徐有容比自己還要瘋狂。

這些爲何的答案是什麼?

他忽然想到了。

這就是銳氣。

年輕人的銳氣。

他比陳長生與徐有容大幾十歲,但對於修道者而言,也還算年輕。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就像是秋水洗過的銀槍,寒意十足。

“還有多久?”

他走到徐有容身邊問道。

徐有容說道:“四十七息。”

肖張嘶啞的聲音從白紙裡再次透出。

“我去破他的山勢。”

他提着鐵槍向北方的夜色裡走去。

他看都沒有看一眼頭頂夜空裡的那道影的山脈。

真正的山在數裡之外,在他準備去的地方。

前些天,他感應到了破境的徵兆,毫不猶豫結束了在雪原上的暗殺生涯,按照當年約定好的路線一路南歸。眼看着便要通過草原回到人族的領地,卻在荒野間看到了忽然崛起的三座大山。

焉支山人、鏡泊三人、伊春山人。

面對這樣可怕的遠古強者,他根本不可=脫逃,按道理來說必死無疑,誰曾想這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竟然讓他跨越了那道門檻,提前突破了神聖境界,險之又險地逃了出來,只是還是受了很重的傷。

乘風箏入亂山,看到陳長生與徐有容,他心神驟然放鬆,傷勢與精神上的疲憊同時暴發,直接昏死了過去。

歇了片刻,傷勢未愈,但他的精神振作了很多。

最重要的還是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出現。

人族地位最高的兩位聖人一起來接他回去。

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哪怕高傲如他,也這樣認爲。

爲此,他願意再戰一場。

但他說的是我去破他的山勢,而不是我去破了他的山勢。

他沒有自信能夠破掉焉支山人的防禦,甚至沒有信心能夠活下來。

風蕭蕭兮,白紙嘩嘩作響,似乎有些不吉。

但他的身影並不蕭索。

因爲鐵槍筆直,紅纓飛舞。

因爲他戰意滔天。

……

……

徐有容收回視線,望向數裡外的夜色,說道:“只有一次機會。”

陳長生明白她的意思。

肖張強行壓制住傷勢只能進行一次最強的攻擊,就算隨後他還有再戰之力,也不可能比這一次更強。

換句話說,他們如果想要正面突破、擊破焉支山人,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夜風落在臉上,有些微寒,談不上像刀子,更像是初春時西寧鎮那條小溪裡的水。

陳長生左手握拳,天書碑化作的石珠從袖口裡垂落,來到了腕間。

感受着石珠的重量,他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沉重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平靜了些。

……

……

夜色下,焉支山人真的很像一座山。

不是遠方看上去的那道山脈,而是更加真實的一座巖山。

這座巖山並不是特別高大,卻彷彿與大地深處的岩石連爲一體,給人一種無法撼動的感覺。

肖張走到山前,停下。

星光落在他的臉上,被白紙反射出來,顯得更加白,有些像雪老城後的月光。

很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鐵槍紅纓輕舞,竟把那些星光帶的遊走了起來。

星光彷彿變成了真實的存在,絲絲縷縷。

世界是相對的。

虛無變成真實,那麼真實的事物呢?

星光裡,肖張的身形時隱時現,彷彿隨時可能消失。

如果只用肉眼觀察,根本無法確定他的位置在哪裡。

這是洞徹天地法理之後的道象。

今夜他剛剛破境成聖,對天地法理的領悟還有所不夠,遠遠談不上掌握,這時候明顯已經進步了很多。

這就是神聖領域強者的能力,無論是戰鬥還是沉睡,都可以讓他們與這個世界更深的彼此認知。

黑色的巖山高處有兩團火苗,幽冷至極。

低沉而漠然的聲音從巖山裡響起。

“數百年來,論戰意之強,你可以排進前三。”

焉支山人似乎知道肖張還有戰力,但他並不在意。

就算還有陳長生與徐有容,他也不在意。

他表現的很是淡然,還有心情評價對方。

以他的見識,這種評價可以說是極高的讚譽。

肖張卻不領情,說道:“你這妖怪,話倒是挺多。”

魔族向來自稱神族,但被稱爲魔,也不怎麼生氣,所謂魔神一體,便是這個道理。但是他們非常不喜歡被稱爲妖怪,或者是因爲這容易讓他們聯想到妖族,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裡,大多數時間,妖族都在扮演着魔族奴僕的角色。

焉支山人的眼神變得更加幽冷。

肖張冷笑說道:“怎麼?渾身上下都是石頭,當然就是妖怪,難道你還不服?”

焉支山人說道:“吾乃山人。”

肖張笑道:“哈哈哈哈!什麼山人,不過是個黑山老妖罷了!”

沙啞的笑聲迴盪在草原裡。

笑聲驟停。

肖張一槍刺了過去。

星光灑落在草原上,彷彿清淺的溪水。

隨着鐵槍刺出,那片星光忽然動了起來,變成了一匹布。

鐵槍落在了巖山之間,星光隨之落下,然後綻開,碎成無數銀屑。

這畫面極其美麗,看着就像是煙花,又像是真實的花朵瓣瓣綻放。

……

……

數裡外的夜色裡忽然綻開了一朵銀色的花朵。

陳長生與徐有容知道,那是鐵槍與山崖的相遇。

緊接着,那處的草原生出一道黃龍,呼嘯而起,其間隱隱有一抹紅色時隱時現。

兩道強大的氣息,直接帶起了數裡方圓裡的所有沙礫,星光驟然暗淡,極難視物。

焉支山人的境界實力果然深不可測,在應對那道恐怖鐵槍的同時,居然沒有忘記繼續鎮壓陳長生與徐有容。

夜空裡那座山脈猛然下壓,像手指般的五座山峰直接拍進了南溪齋劍陣裡。

刺耳難聽的摩擦聲不停響起。

無數崖石被劍切開,簌簌墜落,在半空便化作青光散去。

那隻手掌般的山峰離地面更近了些。

梧桐樹彎曲到了極點,隨時可能斷裂,枝丫間的青葉更是已經幾乎落盡。

徐有容早有準備,平靜如常,輕聲說道:“走。”

一道清光閃過,土猻在原地消失。

陳長生把它送進了周園,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一對潔白的羽翼在夜風裡展開,燃燒着金色的火焰。

一道流光照亮草原,兩道鳳火貫穿夜色。

沙塵與草屑組成的狂風裡,出現了一道空洞。

徐有容與陳長生來到了焉支山人身前。

兩道劍光亮了起來,無比明麗,然後合在一起,變成了一道奪目的劍虹。

鐵槍再現,囂張無比地帶着劍虹轟向巖山,在夜空裡開出一朵跋扈的花。

一聲巨響,大地震動不安。

無數碎石飛起,像箭矢一般撕裂夜色,數十里方圓裡,不知道多少野獸被砸死。

煙塵漸落,焉支山人的身影漸漸出現。

山的中間出現了兩道極其深刻的劍痕,用眼望去,只怕深約尺許。

那兩道劍痕交叉而過,看上去就像是雪老城的魔族王公們最熟悉的南十字星座。

劍痕相交的地方要比別的地方更深,形狀很圓,邊緣光滑,就像是工匠用器具鑿出來的洞,看着幽暗至極。

那裡鐵槍留下的痕跡。

如果把這座巖山比作一個人,劍痕與槍洞所在的位置就是人的胸口,稍微偏左,正是幽府之所在。

囂張一槍,雙劍合璧,終於突破了焉支山人的防禦。

那個位置就是焉支山人唯一的漏洞。

這是徐有容算出來的。

問題在於,那個洞是否完全穿過了這座山?

……

……

草原地表上到處都是裂口,黑色的泥土與草屑混在一起,早已不能分開。

肖張躺在地上,臉上的白紙被血浸透,盯着數十丈外的焉支山人。

陳長生也受了重傷,盤膝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不停地咳着。

紙上的洞很黑,肖張的眼神很幽深,他的聲音很沙啞,就像破了的鐘。

“他媽的,這樣還不行?”

陳長生嘆了口氣。

他們破了山勢,卻無法推平這座山。

徐有容站起身來,再次拉開長弓。

她的臉色很白,隨着挽弓的動作,更加蒼白,看着就像是雪一般。

黑髮在她的頰畔掠過,相映鮮明,驚心動魄。

一口鮮血從她的脣間噴了出來。

白色祭服上滿是血點,看着就像碎掉的花朵。

她散發出來的氣息更加強大。(注)

絃動無聲。

一枝秀氣的小箭,破開夜色,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那座山上。

不偏不倚,不差毫分,射進那個洞裡。

啪的一聲輕響,彷彿什麼事物碎了。

肖張與陳長生感覺自己的胸口裡生出一道極致的痛楚。

因爲他們聽到了那個聲音。

那是心碎的聲音。

徐有容臉白如紙,搖晃欲倒,脣角溢出鮮血。

即便是她自己,也被那根秀氣的小箭所傷。

焉支山人受到的傷害自然最大。

一道痛苦至極的怒吼從山崖裡響起。

……

……

(標題當然是溫瑞安。最開始準備直接用驚豔一槍和傷心小箭,看章節裡的內容應該還能看到痕跡,但想來想去,總覺得肖張叫這個名字,又是這種性情,不用囂張蠻可惜的,而且有容也不是開封城裡的那些臭男人啊。今夜,她的名字叫厲勝男……順便在這裡推薦本來老六的微信公衆號,每天有更新,不是廣告,前些天他剛好寫到金世遺了,寫的真好,簡單而清楚。至於我的微信公衆號,還有同學沒關注嗎?maoni1118就是我了,這當然是廣告,還是硬廣。最後,這章是四千字噢,祝女生們節日快樂,嗯,再說回厲勝男……大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還是得自己牛逼,真的,這個最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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