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時候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爲什麼我能生出像秋山這樣優秀的孩子。”秋山家主看着窗外那座遲遲不曾遠離的離山,說道:“就像整個大陸都不明白,爲什麼像徐世績那樣的蠢物夯貨,居然能生出徐有容來。”
說完這句話,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道:“當然,徐世績是不如我的。”
秋山家供奉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微笑着點頭說道:“他不如家主遠矣。”
秋山家主雙眉飛了起來,哪裡像在先前在主峰上殺伐果斷的一方豪傑,就是個單純的得意的父親,說道:“從吾兒血脈覺醒之後,我便一直在拼命地修行讀書,無一不學,便是想追上他的腳步,不想拖累了他,現在看來,還算是勉強做到了。”
秋山家供奉的笑容很真摯,甚至能夠看得到佩服——秋山家主本來是天南最出名的紈絝,所以就像秋山君從小都想不明白的那樣,多年前秋山家的老祖宗決定把整個家族交給當代秋山家主的時候,他也想不通,要知道那時候他已經是聚星上境的天南強者,而且算起輩份來,他是叔父,怎麼看都應該是他掌管秋山家纔對。後來秋山君出生,真龍血脈覺醒,他以爲老祖宗當年的決定是從此而來,不再憤憤不平,對於家主依然瞧不起,覺得此人就是一個因子成事的廢物,但現在,他早已不這樣想了。因爲誰也沒有想到,當秋山君的血脈覺醒之後,秋山家主忽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從此再也不在外面拈花惹草,折柳鞭馬,而是開始發奮讀書並修行。
這時候的秋山家主已經是中年人。
一個荒廢了半生的中年男人忽然開始奮發圖強,那需要何等樣的毅力與決心,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不問而知。可是他居然真的做到了。這十幾年裡,秋山君從牙牙學語到劍耀離山,他也默默地從通幽初境修到了聚星上境,雖然看上去不如,實際上難度更大。
什麼樣的原因讓他能夠做到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沒有秋山君那樣的血脈天賦,沒辦法跟上兒子的腳步,但他希望能夠儘量地強大一些,至少不至於拖慢兒子的腳步。
“希望秋山能夠儘快體悟到家主您的苦心。”供奉看着窗畔的他誠懇說道。
秋山家主平靜說道:“就算他永遠都不知道,那又如何?”
供奉說道:“可是今日之事終究會有所影響。”
秋山家看着窗外那座天南名山,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然後說道:“不錯,今日離山之行確實出了很多問題,因爲我沒有想到,原來秋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供奉也沉默了會兒,問道:“家主,您原先是怎樣以爲的呢?”
這確實是他,甚至是整個秋山家裡家主的親信們好奇的事情,因爲在過去數年裡,秋山家在暗中爲秋山君做了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似乎秋山君自己並不知曉。
“我原本以爲他既然是我的兒子,那麼相必應該是和我很相似的人換個角度說,我原本以爲世間不可能有像我兒子這般完美的人,那麼他的完美一定是假的。”
秋山家主的臉上出現了抹意味莫明的笑容,說道:“所以我以爲……吾兒是個僞君子。所以我暗中做了很多事情,說是無惡不作也不過分,只爲了替他打好基礎,配合他在世間的名聲,只待將來某日,他終於出現在萬人之前,袒露自己的真實野心。”
“比如上次京都求親之行?”
“不錯,我以爲他既想娶徐有容,又不想背上逼迫的惡名,纔會故意算準時間,去與魔族爭奪周園的鑰匙,我是他的父親,當然要幫他把這件事情辦妥。”
秋山家主說道:“又比如這一次,我以爲他是假裝受傷,以便置身事外,同時也給我秋山家發難的機會,謀算堪稱完美,誰曾想到,竟是我想錯了。”
“我以爲我的兒子是個僞君子,沒想到,他竟是個真英雄。”
他看着窗外那座離山,微笑說道:“不過有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真英雄呢?只不過做英雄容易死,那麼我這個父親只好繼續無惡不作,把僞君子繼續扮演下去,以確保他的這個英雄能活着,將來某日,當整個世界都知道了我的惡行,需要他大義滅親的時候,我再死在他的手裡……你看,這是多麼完美的一個故事。”
聽完這番話,供奉心裡生出無限感慨,心想家主真是世間最了不起的父親,他對秋山君的愛是如此無私卻又自私,強烈到讓人都覺得有些畏懼。任何擋在秋山君身前,阻止他通往最燦爛星河的人,都會被家主除掉。而所有人都知道,現在這個大陸,唯一勉強有資格能夠與秋山君相提並論的年輕人,叫做陳長生。
供奉開始提前同情陳長生將來的悲慘遭遇了。
當然,前提是那位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能夠活着離開潯陽城。
“八方風雨動,蘇離必死無疑,但陳長生必然會活着。”
秋山家主平靜說道:“那個少年的背景太深厚,來歷有些神秘,便是聖女峰都沒能完全查清楚,聖後孃娘還沒有發話,周通還沒有動手,我自然不會先動。”
離山是個了不起的地方,樑笑曉用自己的死殺人,他的大師兄秋山君則用自己的命救人,這樣的人往往是不容易死的。
陳長生也是如此,因爲他一直都在救人。潯陽城裡的雨是那樣的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緣故,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溼漉的衣衫上到處都是劍孔,卻看不到太多血色,因爲被雨水沖洗掉了。
劉青有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一把平凡無奇的劍,用的是看似平凡無奇的劍招,卻擁有難以想象的聚星上境修爲。
這位天下第三刺客,他的每一劍都寒冷的彷彿冰霜。
陳長生浴過龍血,也抵擋不住那把寒冷的劍。
在很短的時間裡,他用耶識步施展出離山法劍的最後一式,連續擋了劉青六劍,同時他的身上多了六個血洞。
劍刺的不深,但很痛,好在流出來的血沒有什麼味道,就像這場戰鬥一樣無味。
劉青的身法再如何詭異,他的劍都無法刺中蘇離,只能刺進陳長生的身體。
因爲陳長生的劍很決然,很絕,所以很快。
就像秋山君在離山峰頂刺進自己胸口的那一劍。
他看着劉青,臉色蒼白,神情認真,一字一句說道:“我不會讓你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