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然是很多聲音的合集。
議論的聲音,感嘆的聲音。
離山劍宗與國教學院之間,已經不再是最初的敵對關係,就像來寒山之前,苟寒食對師弟們交待的那樣。
不是敵人,依然是對手。
就算沒有敵意,還是會相遇,再次相遇。
離山劍宗輕易地擊退帶着敵意而來的天涼郡諸強者,苟寒食展露聚星境界,一言不發便迫退了槐院鍾會。
局勢發展至此,很自然地,便到了他與陳長生相遇的時刻。
距離那場大朝試的最終對戰,已經過去了近兩年的時間,在這兩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情,那麼這一戰的結果會不會發生改變?
世間只有陳長生和苟寒食通讀道藏,他們擁有同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與天賦,人們很想知道,他們究竟誰更強。
苟寒食已經聚星成功,陳長生還沒有,按道理來說,他不可能是苟寒食的對手,但所有人都知道,去年夏天在國教學院門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對普通修道者來說無法想象的越境勝聚星,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難的事情。但人們也沒有辦法完全看好陳長生,因爲苟寒食雖然聚星成功的時間應該不長,但他是苟寒食——只憑這個名字便可以確認,他絕對不是普通的聚星初境。
陳長生起身向石坪裡走去,無數道視線隨着他而移動。
苟寒食也在看着他,很平靜,很認真。
就在這個時候,湖畔的樓臺閣宇不知何處忽然傳來一聲清鳴。
這聲清鳴起於琴絃之間,淙然若水。
緊接着,第二道琴聲響了起來,然後再未斷絕。
那是一首非常清雅的樂曲,明顯可以聽得出來,彈琴的那人在音律之學上極有研究,指腹輕捺間琴聲極富感染力,只是不知爲何,在某些琴聲轉折處時,卻會出現一些初學者都不會犯的錯誤——明顯的頓挫與中斷。
“誰人在彈琴?”
很多人望向琴聲起處的那座小樓,在心裡想着這楸問題,而有些人想的問題還要多出幾個字。
誰人敢在此時彈琴?
那座小樓的門關着,有人記起來,從前些天到今天,那座小樓的門一直都沒有開啓過,原來裡面居然有人。
天機老人望着那座小樓,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小樓裡的人是誰,只是沒有想到,對方會不聽自己的勸阻,還是堅持要出戰。
“看來,我們的那場只能留到以後了。”
苟寒食望着臺上的陳長生說道,他這時候已經聽出了那位彈琴的人是誰。
陳長生也聽了出來,說道:“希望不會太久。”
能夠聽出琴聲的人還有很多,議論聲漸起然後漸落,無數目光投向小樓,隱隱興奮起來。
彈琴的人是關白。
天道院年輕一代的真正領袖人物,大名關白。
苟寒食確實想和陳長生切磋一番,但聽着琴音,必須退讓。
場間的人們確實很期待看到苟寒食與陳長生之間的較量,但更想看到陳長生和關白之間的較量。
因爲對這場較量,大陸上的人們已經等了整整一年時間。
去年夏天的時候,國教學院門前無比熱鬧,關白沒有落場,只是站在街邊靜靜地看了陳長生一眼。
他沒有說什麼。
但京都裡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給陳長生留了一年時間成長。
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看見過關白的蹤跡,這位天道院的劍道強者彷彿消失了一般。
現在看來,關白應該是隱居潛修,就是爲了今天這一場對戰做準備。
吱呀一聲輕響,遠處那座小樓的門被人緩緩推開。
一名男子從小樓裡走了出來,身姿很是挺拔,神情寧靜平和,鬢間並無一點風塵。
他就是關白,但和以前的關白很不一樣,和一些認識關白的人印象裡的關白也很不一樣。
以前的關白一直在旅途上,滿身客塵,鋒意逼人。
任何看到關白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的眼睛裡多亮起一道劍光,甚至會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劍意侵伐的生痛流淚。
現在的關白,依然如他腰間懸着的那柄長劍,只是靜靜地安放在鞘中,不露半點鋒芒。
正午的陽光灑落在湖畔的石坪上,略顯熾熱,份外明亮。
關白緩步走了過來。
場間一片安靜,數百道目光隨着他的身體而移動,人羣漸分,爲他讓開一條道路。
忽然間,人羣裡略有騷動,然後驚呼之聲漸起,不知道看到了什麼,顯得格外震驚。
唐三十六站起身來,向那邊望去,神情頓時爲之一凝。
陳長生已經看到了,神情很是凝重。
湖風輕拂,衣袖輕飄。
關白的衣袖輕輕地飄動着,不時被捲起。
他的右臂……竟然斷了!
……
……
一片譁然,這是真正的譁然,驚呼之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以爲這一年時間,關白像前些年一樣,是在繼續自己的旅程,或者隱姓埋名去北方戰場殺敵,或者潛修備戰,誰能想到,他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時,竟然少了一隻手臂!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斷的是右臂。
以往在很多人看來,關白是最有可能進入逍遙榜前十的劍道天才,他要比王破那一代人年輕不少。
現在,他連握劍的右手都沒有了……曾經的劍道天才,難道會就此跌墮凡塵?
就在震驚的眼光裡,關白來到了場間,向天機老人和徐有容行禮後,很自然地來到國教衆人所在的臺前。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天道院的人,也就是國教的人。
他向凌海之王與茅秋雨行禮。
很明顯,凌海之王與茅秋雨知道他斷臂的事情,凌海之王說道:“盡力便是。”
茅秋雨作爲天道院的前任院長,情緒自然要複雜很多,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感慨說了聲:“來了。”
關白應道:“終究是要來的。”
然後他望向陳長生,很平靜而嚴謹地行禮。
陳長生沒有避讓,受了他這一禮,然後還禮。
關白靜靜看着他,也沒有避讓,受了這一禮。
一道若隱若現的亮光,在他的眼眸裡生出,清亮而肅殺,彷彿高天秋日。
“都在等着,來吧。”他對陳長生說道。
說完這句話,那道劍光斂沒在了他的眼瞳深處,再也無法看到。
陳長生看着他空空的衣袖,說道:“我覺得不妥。”
關白說道:“這一年時間裡,你的身上沒有再次發生奇蹟,我也新學了左手劍,很公平,正好可以放手一搏。”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問道:“爲什麼不能放手呢?”
“再沒有誰比我把手放的如此徹底的了。”關白微笑說道。
他的手都已經沒了,哪裡還需要放下?只是有些事情,終究沒有辦法放下。
他笑意漸斂,看着陳長生平靜說道:“換羽再如何不堪,終究是我的師弟。”
是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放不下的。
雖然樑笑曉與魔族勾結,其罪不赦,但苟寒食等離山劍宗的弟子還是會懷念他。
就像折袖說的那樣,如果唐三十六日後真的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陳長生還是沒辦法厭棄他。
恩怨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不可解,不可理解。
……
……
(事情都辦的差不多了,但是……好像懶病犯了,我儘量爭取早日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