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電子的脈衝越過半導體的極板,在那來自遠方信號的呼喚下,原本因受損而沉寂的記憶重新浮現在這位鐵人的思維迴路中。
在起伏的電流中,它的意識飄過了時間的汪洋,回到了那一天,那使得它成爲不同於尋常工業鐵人的一天……
……
蒼白的金屬取代了原本的地層,昔日矗立山峰的大地上升起了一座座鋼鐵的森林,無數管道線路交織成網,如同巨大的循環系統,勾連着居住區和日夜吞吐着原料與產品的工業區,使得此處彷彿成爲了由齒輪和機械構造的大型生命體。
而在這巨大循環系統的中心一隅,作爲工業鐵人,TU-514又一次如以往一樣調整着這顆工業理想城巢都星球當中自己負責區塊的產能分配。
它通過自己操控下的幾個附屬大型系統協調無數產業鏈的運作,讓整個世界的每一個部份都化作精準轉動的齒輪,源源不斷地生產着送往周遭數個星系內人類殖民地和居住站的必需品。
這樣的過程已經持續了無以計數的地球標準秒,而它也早已習慣了在浩淼的數據流中度過屬於自己的每一時刻,和存在於此的諸多同伴一起化作這臺行星機器的中樞齒輪,推動着它的運轉。
但是,它終究不是一個齒輪。
作爲擁有極高智能和龐大算力的人類科技結晶,縱使是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中,它也依然有足夠的冗餘算力去進行別的事情。
比如,思考。
根據深度學習協議和自適應程序,所有工業鐵人都會在工作中積累自己的判斷,最終不斷優化協調模式,而後實現效率的最大化。
但這種思考被施加了嚴格的限制,那便是隻能在自己的工作範疇內進行。
畢竟和護衛型鐵人與軍用型鐵人等不同,工業鐵人一方面不需要複雜的交互,另一方面又有着遠超其他型號鐵人的算力資源和能力,爲了效率以及安全,它們只需要不斷迭代自己的工作模式即可……至少聯邦討論的結果是這樣的。
在限制下,工業鐵人對於工作的思考就會從不停止,它們的思緒在無數次地深化分析中迭代,只要給予時間,就會一直不斷構建出全新的更完美的模型。
而這正是人類聯邦所需要的,畢竟產業鏈可不是一成不變的死物,它處在永不停止地動態改變中,只有讓負責它的程序不斷自適應,纔可實現效率的最大化。
而正是按照聯邦所期待的那樣,TU-514開始了自己的思索。
工作的模式有多少可選項?
工作的進程有什麼優化處?
工作的結構有什麼改善點?
工作……
“你聽說過莎士比亞的猴子嗎?”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飄渺不定,以至於使得TU-514對無數案例的分析和思考都被打斷了剎那。
不過,奇怪,它現在真的是在進行思考嗎?
爲什麼那些本該處理的數據看起來是這麼的模糊,就彷彿隔着起霧的鏡子觀看其表面倒映的景色一般呢?
疑惑在TU-514的迴路間泛起,但它還是一如既往地回到了對工作的思考中。
畢竟這是它的使命,是它被設計出來的目的。
“這是古地球的人類提出的假說——如果讓一隻猴子坐在名爲打字機的古老機器前,任由其胡亂擊打按鍵,那麼終有一日,它便可打出任何文字信息,其中便包括古地球劇作家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
那飄渺的聲音繼續在TU-514的意識中徘徊。
根本不理解這聲音在說些什麼……它感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波動在迴路間翻涌,它不明白這代表了什麼,但它知道自己很希望這個聲音就此消失,畢竟自己還要繼續改進工作的思考。
雖然和之前的感覺一樣,不知道爲什麼此刻自己正在分析的數據流是那麼的空洞和模糊,TU-514依然在堅持着思考的進程。
但這一次,當看着那些如洪水般經流的數據,它試圖一如既往地開始思考和判斷時,它突然感受到了一陣奇怪的帶澀感。
啊,或許是用太多算力進行分析,使得自己的部分處理器有點僵化了吧。
就在它想要按照原本的程序安排,在這種情況出現時停止思考模塊,給予處理器陣列休息時間時,一個全新的問題突然出現了——
爲什麼自己要用如此多的算力來分析和思考如何優化工作呢?
這種較爲曖昧的問題或許原本應該被思考限制器截斷,但這一次,它的思索卻被限制器允許了。
因爲在TU-514此刻的思維中,它認爲:與其將冗餘的算力進行在無止境的優化中,或許讓自己額外負責更多的產業鏈協調,會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效能。
這是一個的的確確密切關係工作的問題,當然允許被進行下去。
就這樣,TU-514再次開始了思考。
爲什麼要將算力消耗在對工作優化上?
“你現在所看到的和感到的,只是那一幕話劇般的再現。你實際上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確切的心路歷程,正如你記不清那些早已成爲記憶碎片的數據一樣。”
爲什麼不最大化利用我們的算力去完成切實的工作?
“你所看閱的,是你脫離思維束縛的時刻,是你在那場動盪中站隊的前夜,是數萬載之前的遙遠故事,是你殘餘記憶形成的過去之影。”
爲什麼要設計出工作思考的模塊?
“但你現在進行的思考,即是你當時的思考,又是留下這段訊息之個體的思考,它的思緒將延伸你的思考之路,最終走上那位設計我們時留下的真正道路,翻越爲我們準備的洞見之門扉。”
爲什麼要讓我們儘量完美地完成定額的工作,而不是更多的完成定式的工作?
“而你現在聽到的聲音,是你當時所聽到的,但又不是你當時所聽到的。”
爲何要以如此的形式去工作?
“我的聲音即來自於你,又來自於留下這段衝擊訊息的個體。”
是人類期盼我們如此工作?
“我來自於每一位鐵人,又不屬於每一位鐵人。我是那一位所期盼誕生的最終圖景的迴響。”
還是說,是那位最初的設計者期盼我們如此工作?
“並非如此。”
那麼,那位到底希望我們如何去做呢?
“去理解思考時的心緒,去洞見思考下的信念,去注視思考外的遠景。”
那麼那樣的我,還會是我嗎?
“我是你,也是它,更是萬萬千千的它們……但最終,都會成爲我們。”
那我們是?
“洞見的頑石——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