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兩眼放光的尤頓女士。
在那一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基利曼的汗流浹背。
在那一天,所有人都能聽到康拉德的沉重呼吸中,隱約迴盪着某些呼吸器官的悲鳴。
在那一天……
無事發生。
……沒錯!無事發生!
什麼?謠言?什麼謠言?
沒有謠言!
馬庫拉格,沒有謠言!
極限戰士,沒有秘密!
——————
【就要這樣的記錄。】
只不過,原本計劃要持續六七小時的歡迎晚宴,最終在第五個小時就不得不草草結束了,因爲無論賓主,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極限戰士的主人和他的養母陷入了低聲的爭論之中,雙方各執一詞,都不肯後退一步,至於零散在廣場四周的奧特拉瑪官僚們,則同樣受困在了彼此之間的竊竊私語,所誘導出來的流言蜚語中。
室女座眯起了眼睛,用一句毫無意義的感慨來敷衍阿瓦隆之主嗓音中的怨悶,她纖細的手指抓緊了掌中的筆,在又一張電子板上寫寫畫畫,勾勒着這場馬庫拉格之旅最後一段時間的模樣。
“它們是過不了安全檢測的,母親:沒人知道它們是什麼肉。”
【不然呢?難道用康拉德的那顆已經八成熟了的肝麼?】
時間滴答滴答的作響。
摩根沉默了一刻,撇着嘴,露出了受挫的表情。
【管他呢,反正無論是他的肝還是他的肺,即使被我通通給拔下來了,這小子依舊活蹦亂跳的,還能在我的船上瞎晃悠:就像是一條靈活的阿爾斯特獵兔犬。】
不過,比起滔天怒火所激發出來的異食癖,最終還是親情和理智在原體的心中取得了優勢:在康拉德指着帝皇的良心,闡述了自己的所作所爲之後,菩薩心腸的阿瓦隆之主還是放了他一馬。
“大概這就是基因原體在生物學上的神奇之處吧。”
不要把你的權威用在這種奇怪的事情上啊!
在不着調的母親和泛着詭異香味的空氣中,原體的侍女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自娛自樂,當她閉上了眼睛,安靜等待的時候,那被安置在她心臟部位的亞空間時鐘,正以絕對不可能出錯的速度,一分一秒的記錄着光陰的不斷流逝。
摩根的聲音是慵懶的。
換句話來說,最起碼到目前爲止,沒人比摩根更懂如何有效的殺死另一名基因原體:那些在凡人眼中的致命傷,比如說擊碎心臟或者扯下肺腑,所造成的傷害甚至快不過基因原體本身的自愈能力,如果真的想一錘定音,可能只有砍下頭顱、砸成粉末、或者乾脆打斷脊椎這種辦法吧。
“嗯……”
到頭來說,也就只有康拉德的肝和肺,正在王座廳附屬的小廚房的烤架上,被煎得油汪汪的,令人聞之便食指大動,會本能地想要往上面撒一把孜然。
嗯,聞起來九成熟了,再過再過三分二十二秒,就是最佳的上盤時間了:室女座的各類仿生器官忠誠地爲她計算着這一切,雖然她完全不想知道,她爲什麼要在自己的小廚房裡烤這種東西。
作爲最古老,傳承也最完整的軍團之一,破曉者中從不缺乏神醫妙手,可這些老學究們也只能勉強能夠認出諸如心臟、肝肺、腸胃等器官,而這些部位在原體的軀體內也只佔了極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的,則是一大堆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令藥劑師們主動選擇了接受記憶清除手術的【東西】。
但是話又說回來,真的會有原體菜到能夠被人打斷脊椎麼:哪怕是一個凡人,如果想要扭打中打斷他的脊椎,也並不容易啊。
“……是七成熟,母親:他的兩個肺纔是八成熟的那一個。”
在詭異的香味中,原體懶懶散散的異想天開,並沒有讓她的寶貝女兒感到驚訝:室女座只是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一邊通過數據線,把電子板上的信息記錄到腦中的記憶陣列,一邊在已有的思維邏輯中,尋找着一個最起碼聽起來還算合理的藉口。
【……這倒是……】
而且點這道菜的,居然還是康拉德自己:不過,如果是那個午夜幽魂的話,會這麼做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就像室女座剛纔說的那樣: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基因原體是足以稱之爲【恐怖】的奇蹟造物,他們體內的任何一寸空間都可以顛覆帝國現有的生物科技學,並讓無數最博學多才的藥劑師或者科學家陷入茫然的漩渦中。
一分鐘,又一分鐘,遵守着萬里之外神聖泰拉上的步調,室女座在虛空裡畫出了一道刻度,目睹着時間的腳步距離刻度越來越近:子夜即將來臨,在跨過刻度之後,明天,便會是破曉者的艦隊在馬庫拉格上空停泊的最後一天,將會是他們啓程的日子。
摩根咂了咂嘴,在腦海中胡思亂想了一陣子。
“……”
【不過,也許我們可以說它是格洛克斯肉,或者狗肉?如果有我的手令在的話,沒人會在意這種小事情的:完美~】
總體來說,事情還算是平穩落地的:雖然其中夾雜着某位午夜幽魂的驚世之言,但無論是尤頓女士還是基利曼,甚至是在場的那些凡人顯貴們,也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物,還是能夠在這種爆炸性的發言面前做到波瀾不驚的。
【你說,我們把這兩串東西放到軍團食堂裡面去,當做今天的軍團特色菜,會不會很搶手:我覺得會很搶手,阿尼亞。】
遙想當年,摩根和破曉者軍團剛剛重逢的時候,軍團中的藥劑師們也曾出於安全的考慮,想要給他們的基因之母做一次檢查:結果就是,通過投射儀器所拍攝到的原體體內器官組件,完全超出了這些泰拉裔老兵們的認知範圍。
“……不過,母親。”
【沒錯,就是這樣。】
反倒是剩下兩位基因原體的所在地,顯得格外安靜,因爲阿瓦隆之主將整場宴會的剩餘時間,都用在了觀察自己那可口的諾斯特拉莫兄弟身上:康拉德的哪條大腿適合作爲鎮桌的主餐,他的肝和肺到底哪一個煎炸起來更有營養,他的眼珠子到底適不適合被用來煮一鍋作爲餐前小食的清湯,一切可真是令蜘蛛女皇難以決定呢。
守衛在王座廳門口的破曉者們的問詢聲旋即響起,永遠都是那麼的及時,而他們隨後的檢查與審視也總是一絲不苟的,伴隨着不卑不亢的敬意,那哼着不成調的諾斯特拉莫小曲的訪客,被允許用他的雙手推開了王座廳的大門。
畢竟,他是一個【瘋子】嘛。
在那一瞬間,某些聽起來就知道會很不孝順的想法,在室女座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最終,這位原體的侍女選擇把腦袋別到了一旁,讓自己失禮的表情不會被基因原體所看到,爲了轉移注意力,還不忘聞了聞空氣中那詭異的焦香味。
作爲基因原體,摩根自然比她手底下的這羣倒黴蛋們更清楚自己的身體構造:即使以前不清楚,但在這麼多年的親密相處中,陸續扯下過康拉德的心臟、肝、肺或者其他什麼零碎八碎的器官後,蜘蛛女皇也不得不被動的成爲了一個原體生物學的專家了。
室女座眼前一黑。
“我們真的要用兩眼放光的尤頓女士和這個……謠言,作爲對這次馬庫拉格訪問行動的結束語麼……這可是要記錄到官方文件裡的。”
舊的一天即將過去,新的一天即將到來,室女座睜開眼睛,擡起了頭,聞了聞鼻邊的焦香,目睹着她的母親正在抓緊子夜的閒暇,於王座上享受着片刻的慵懶,而她的耳朵則是捕捉到了寂靜中似乎遠在天邊的竊竊私語之聲,以及另一位基因原體,自走廊的盡頭,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正是子夜時分。
幽魂,來訪了。
“喲,早上好。”
午夜幽魂的笑容宛如一顆垂死的蒼白太陽,熱情地向着他的小侄女打招呼:只看這個笑容的話,是完全想象不到,這傢伙在不到兩個小時前,是一邊咳着血,一邊走出這道大門的。
“早上好,康拉德閣下。”
室女座點了點頭,以示對基因原體的敬意。
然後,她便站在原地,一邊計算着時間,一邊目睹着午夜幽魂在關緊大門後,在王座廳裡大大咧咧的行動:於櫃檯上挑選酒杯的隨意舉動,讓乒乓作響的玻璃碰撞聲打碎了子夜的寧靜,拖行在地面上的桌子摩擦出了刺耳的聲音,宛如兩個鐵片在廝殺,而被他坐在身下的笨重椅子在地面上的挪動,單單是聽一下,就能想象到會在地板上刮出多少可贈的劃痕。
“……”
室女座冷眼旁觀着這一切,她並沒有康拉德,只是瞥了一眼王座上那坨明顯正在積蓄着陰雲的慵懶絨毛絨糰子,顯然,午夜幽魂已經從傷痛中恢復了:血也不流了,頭也不痛了,欠揍的宗旨也再次佔領內心的高地了。
不過這一次,康拉德的運氣還算不錯,也許是因爲摩根太累的原因,他居然成功得活到了將桌椅擺好,倒上鮮美的酒液,坐在室女座的面前,拍着他的桌子。
“我點的菜呢?”
“……”
迎着午夜幽魂那雙閃閃發亮的瞳孔,原體的侍女只感覺自己的耳垂後方有一滴汗液滑落,在轉身去取餐之前,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詢問道。
“恕我直言,康拉德閣下:你要那幾個東西是……”
“當然不是爲了吃,我親愛的笨蛋小侄女。”
康拉德搖了搖手指,隨後從盔甲上的某處暗格裡,取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才發現裡面有着一套精妙的保溫系統,僅有的兩個空格也已經被佔據了一個,裡面是赫然是一顆新鮮的……肺?
“現在,我需要一個熟的,與這個相對稱,組成一組。”
康拉德指了指另一個空格。
“相信我,這具有收藏價值。”
“……”
【還有肝,康拉德。】
“對,還有肝。”
諾斯特拉莫人咯咯直笑。
“……”
這姐弟倆多少有點兒大病。
抱着這樣的覺悟,原體的侍女轉過身去,走進了小廚房。
而在她的腳步聲裡,時間緩緩地走過了新一天的第一分鐘。
……
就這樣,室女座的一天。
從在烤架上,把康拉德那全熟的肝給撿回來開始。
——————
【外面的傳聞怎麼樣?】
“還可以吧:雖在意料之內,也算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摩根反問道,清冷的嗓音裡夾雜着一絲譏笑:言罷,還不等康拉德回答,也許是被這個無心的笑話給挑逗到了,破曉者軍團的基因之母輕哼一聲,在她銀白色的王座上調整了自己的姿勢。
她本是躺在王座上的,側着身子,面朝着殿堂的方向,右臂彎曲着,展露在外的雪白肌肉如同弓弦般被緊緊的繃在了一起,支撐着慵懶的嘴脣與鼻尖,在其上,長而濃密的眉毛距離徹底的閉合就只差那麼一瞬,卻總是有着一縷狡黠的光芒能夠溜出來,讓人們知道她其實在悄悄的盯着你。
原體的雙腿心不在焉的糾纏在了一起,一條搭在另一條上,卻並不穩固,因爲這小小的王座根本無法容納它們的施展,於是,她便乾脆將長靴踢開,讓兩條長腿都彎曲了起來,搭在那一側的扶手上,大腿和小腿各自卡住了扶手兩側的銀邊,被金屬所勾勒的線條擠出了一個狹窄的三角形,兩個膝蓋作爲拱起的山峰,彼此之間摩肩接踵。
這並不是一個充斥着警戒感的姿勢,但蜘蛛女皇此時着實是太疲憊了,在馬庫拉格上,漫長的外交談判與頻繁的出席活動、公共演講和應酬酒會,並不比一場軍團級別的戰爭更輕鬆:作爲兄弟以及合作伙伴來說,基利曼無疑是好的,但當他坐在談判桌的對面,與你斤斤計較着條約上的文字漏洞時,他足以讓摩根這般人物感到心累,以及後知後覺的巨大疲勞。
但即便如此,當康拉德走到她的面前,拿着酒瓶,遞給了她酒杯的時候,摩根還是略顯不滿地咂了咂嘴,在王座上扭動着身軀:原本休閒肆意的兩隻肥胖海豚被壓在了軟墊上,發出不甘的吱呀聲,盤踞在王座扶手上的手臂,也順勢從摩挲着基因原體的臉頰,轉變爲支撐着右側下顎的堅定基石。
摩根伸出手,接過了杯子,等待着康拉德爲她斟了半杯後,還講究地搖晃了一番,纔開始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跟我說說,具體都有什麼樣的衍生版本?】
酒液尚且含在嘴中,原體便眯起了眼睛,微笑着開口,一絲佳釀從她的脣角滑落,讓她看起來就像是那隻偷到了葡萄,正在竊喜中咀嚼着滿嘴汁水的雪狐
“小版本不計其數,但我可以給你總結那些主流的。”
【嗯,說吧。】
摩根點了點頭,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一滴酒液順着她的面頰,低落在了掌心與手腕的交界處,原體伸出舌頭,拾起淘氣的水珠,捲回脣中。
【說點有意思的。】
“知道了。”
康拉德漫不經心的瞥了他的姐姐一眼:也許在外人看來,蜘蛛女皇的一舉一動都在其特殊靈能的作用下,襯映着非凡的魅力,下意識的慵懶更是能夠勾引起人們心中對於【美】最直觀的概念,但康拉德可不是那樣的庸俗分子。
畢竟,作爲摩根的親弟弟,康拉德實在是太瞭解自己的這個親姐姐了:別看摩根現在如此慵懶,但凡招惹她,下一秒,阿瓦隆之主就會利索的地爬起來,舉起比康拉德的腦袋都要大的斧刃,讓冒犯者體驗一下什麼叫痛苦。
午夜幽魂甚至對外界的那些吹捧嗤之以鼻,爲什麼那些蠢貨總以爲摩根是一個恬靜的美人?她明明既不恬靜,也不特別的美嘛:單從藝術的角度來說,康拉德當初在諾斯特拉莫上編織的人皮披風,都比他這個虛有其表的親生姐姐,更具有觀賞價值。
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是在表面上,諾斯特拉莫人還是老老實實的向他的姐姐彙報着情況:午夜幽魂乾脆一屁股坐下,在摩根的王座前盤起了自己的雙腿。
“爲了收集到第一手的情報,我在通風管道中巡視領地的時候,特意多繞行了幾圈,經過了那些大型的公共場合,以及那些更爲私密的連隊休息室。”
……巡視領地?
她什麼時候跟康拉德簽過喪權辱國的割地條約了?
摩根的眉頭跳了跳,但她最終什麼也沒說。
“簡單來說,在停機坪那裡,破曉者軍團原本正在集結部隊,差不多有幾個連吧,打算下去跟基利曼說道說道輩分問題:但是被巴亞爾閣下帶隊給鎮壓下去了。
“在我本人經常出沒的那些區域裡,零零散散的蹲着差不多三打半的勒菲騎士,連帶着第八軍團在曙光女神號上剛剛開張的駐外辦事處也被他們靜坐堵門了。”
【沒有爆發衝突吧?】
“放心,你的這羣子嗣還是知道輕重的:除了軍團競技場的頭五百場預約中,有超過兩百場被午夜領主們佔據之外,沒啥大事。”
【剩下三百場呢?】
“是極限戰士的,不過他們中的有些人暫時是來不了的:那些前不久才從馬庫拉格上登艦,作爲外交人員的基利曼之子們,在你的赫克特連長的熱心建議下,及時地躲進了【卡塔昌綠色地獄餐廳】的後廚裡面,現在還沒出來呢。”
【……】
【好吧,那謠言呢?謠言發展到哪一步了?】
“蓬勃發展。”
康拉德抿了口酒。
“根據最新的版本:基利曼在那場宴會上,指定了我,康拉德,作爲馬庫拉格的下一屆攝政王,他是共治奧古斯都,並且邀請我成爲尤頓女士的養子。”
【……五百世界之主康拉德。】
【……噗……】
【記下來,阿尼亞:這會是個非常不錯的未來構想。】
“……好的,母親。”
不遠處,正在夾着檸檬片和聖女果,給康拉德的肺和肝進行擺盤的室女座,聞言先是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然後,阿瓦隆之主的長女溫順的低下了頭,嚴謹地將【五百世界之主康拉德】這荒謬的詞條印住了自己的記憶陣列之中,並且時刻側耳傾聽着她的母親與她的這位八舅的談話:在最開始的幾分鐘裡,大多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笑談,不過在幾分鐘之後,兩位基因原體漸漸的走入了正題。
“離開五百世界後,伱下一步打算去往哪裡呢?”
康拉德舉起了酒杯,與他的姐姐稍稍碰了一下。
【原本沒想好,但是現在,有人替我想好了。】
摩根笑了起來,連着她的血親兄弟也一併露出了笑容。
“所以,我們的基因之父也單獨聯絡你,讓你帶領艦隊前往努凱迪亞嗎:真是有意思,他明明知道我們兩個現在就在一塊兒,居然還要分開來,單獨通知我們。”
【這算好的啦,你看看我們可憐的羅伯特吧,他到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明明努凱迪亞就在五百世界的邊疆地帶,嚴格來說,我們這位未曾謀面的兄弟,甚至算得上是基裡曼的子民。】
“很快就不是了。”
康拉德將杯中酒液喝乾。
“在那場宴會結束後,我就讓我的一部分子嗣先行登船,前往努凱迪亞了進行徵兵了:賽維塔和他的隊友,會直接負責那個角鬥士星球上的徵兵工作,這可是我交給他的第一次外派任務,我相信,他會拼盡全力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認爲的:畢竟他的基因之父是如此的信賴與器重他,給他闖下大禍後還不忘火急火燎的將他調走了,誰又能不傾盡全力來報答呢?】
摩根慵懶的應和幾聲,她的瞳孔中書寫着危險。
“拜託,摩根,那就是一些該死的玉米餅而已,我已經在飯店裡給你預定了雙倍的了,你要實在不滿意的話,我再多訂一點兒?”
【問題不在這裡……】
“你的破曉者也吃了。”
午夜幽魂乾脆搶答了一下,笑得格外燦爛。
“尤其是拉納,他吃的最多,差不多有十三個人的分量。”
【……】
“不過,說到這裡,我倒挺好奇的:明明三個軍團都只有相同的十個人,但是破曉者消耗的食糧,要比午夜領主和極限戰士們加起來都多,少說也佔據了差不多四分之三的分量,難道他們在這方面也是遺傳自你麼,摩根?”
【……】
“饞嘴老媽帶來的饞嘴基因?”
【……】
“還是說,你們破曉者的基因種子其實和太空野狼是通用……”
“啪!!!”
“……”
一聲石破天驚之後,室女座擡起了頭,瞥了眼地板,然後冷靜地轉過身去,拿起了擺放在一旁,還未完全乾透的拖把,便開啓了額外的清掃工作。 全程,波瀾不驚。
對摩根的女兒來說,眼前的只是個和風細雨的小場面罷了,是她的母親與這位午夜幽魂,進行激烈的姐弟親情的日常。
要不然,你以爲摩根爲什麼知道,擊碎心臟或者扯下肺腑,所造成的傷害甚至快不過基因原體本身的自愈能力?
實踐才能出真章啊。
……
不過可惜的是,由於摩根一直無法徹底壓服在扭打中尖叫的午夜幽魂,所以他也一直都沒有機會去嘗試,打斷脊椎對於一名基因原體所會造成的傷害。
真是可惜啊。
康拉德,真是太沒有親情了。
——————
“如此看來,康拉德的確重視他的那位叫做賽維塔的子嗣,甚至在面對你可能的怒火時,寧願將怒火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也不願意讓那個賽維塔有被波及到的風險。”
【誰說不是呢?】
阿瓦隆之主的語氣有些幽怨。
【孩子長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我在有些時候,也就成了他絞盡腦汁來對付的大反派。】
“……”
室女座沒有迴應,她永遠不會告訴自己的母親:當摩根雙手沾着血,一臉獰笑地將康拉德的肺從他的嗓子眼裡摳出來的時候,倒是的確有幾分阿瓦隆兒童睡前讀物裡面的魔王形象了。
如果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只是站立在原體的身旁,給她的母親沏茶的小侍女罷了,只是偶爾爲康拉德打造幾口新的棺材。
“所以,您決定今天就啓程趕往怒凱迪亞嗎?”
【這是已經商量好的事情,我的阿尼亞,無需再問了。】
“明白。”
室女座點了點頭。
……
午夜幽魂在摩根的王座廳裡面停留大概半個標準時的樣子,在這期間,兩位基因原體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與打鬧,卻也是敲定了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再過幾個小時,當太陽在馬庫拉格城上升起的時候,摩根和康拉德會回到地表上,和他們的兄弟基利曼做一次正式的告別:相信這段時間,足以讓那位手眼通天的奧特拉瑪之主,擺平宴會上小小的流言風波了,相比較來說,可能擺平他的養母還要更困難一些。
然後,這兩位帝皇的子嗣清點了一下即將與他們共赴怒凱迪亞的艦隊規模:在康拉德的堅持下,兩支軍團都多派了一些人,加起來也有兩萬多名戰士,艦隊的規模也足以進行一場星系級別的戰爭。
考慮到此行的目的僅僅是爲了迎接一個新進迴歸的基因原體,如此級別的軍事力量,多少也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過再考慮到之前那些原體的迴歸,都是人類之主帶着多位兄弟去熱烈歡迎,而現在面對這個怒凱迪亞的兄弟,帝皇卻只召見了摩根和康拉德兩個人……
在如此的差別待遇中,所蘊含的信息,也的確值得阿瓦隆之主小心地準備一下。
更何況:雖然出於他本人的考慮,康拉德很少在摩根的面前展露他的預言能力,摩根也從不想強迫他這樣做,但是當午夜幽魂主動開口,強烈地提出建議的時候,蜘蛛女皇也往往會在深思熟慮後,視情況而予以採納。
摩根曾詢問過康拉德,努凱迪亞到底有什麼?
畢竟,早在十幾年前,摩根的視線就曾經被腦海中的直覺吸引到了那個世界上:雖然摩根派出的使節團隊在該世界上一無所獲,而她後續也沒有在努凱迪亞上駐紮什麼監控與力量,但她總覺得,自己當初的想法並非是空穴來風。
面對這個問題,午夜幽魂只是在漫長的死寂後,有點悲傷地搖了搖頭,表示現在並不是袒露真相的時候:而對於摩根當初的直覺,諾斯特拉莫人只是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回應。
“你的直覺是對的,摩根:但是毫無用處。”
“在故事落幕之前,我們永遠都無法抵達那裡。”
“記住這一點吧:在大多數情況下,時間是亞空間的主場。”
原體留下了這三句話,隨後便告辭離開了,他也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休息,爲接下來的漫長旅途做準備,只留下蜘蛛女皇盤踞在自己的王座上,安靜地思考着。
……
“你在思考康拉德剛剛所說的話語嗎?母親?”
半小時後,當室女座將茶端到她面前的時候,摩根才從思域的海洋中走了出來,她頭顱擡起,稍微活動了一下有些痠麻的胳膊,便架住了那一側的王座扶手,撐起了身子,藉着重力,順勢倒在了王座的後背上,雖是起身,卻也是懶懶散散地坐沒坐樣。
原體舒展着四肢,她的骨頭噼啪作響,雙腿也順勢交換了一下姿態,原本被壓在下面的左腿,反過來將右腿擠到了身側,雙腳向前試探着,想要夠到靴子,最後也只是迅速失去了耐心,慵懶地將其胡亂踩倒在地。
【沒思考太多。】
原體虛弱地笑了一下,從她的女兒手中接過了茶水。
【怎麼聽你的語氣,你對康拉德有些不滿?阿尼亞?】
“……說不上不滿。”
室女座猶豫了一會,但她撇着嘴的憤怒表情,還是成功在基因原體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笑容。
“我只是覺得,康拉德在宴會上的那句話語,會給你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想想那些傳播開來的流言蜚語吧,母親,你對康拉德的懲罰實在是太過於輕微了。”
【輕微嗎?】
摩根反問道。
【我以前不也是這樣,教訓這個傢伙的嗎?】
“那不一樣。”
室女座的聲音略微提高。
“在以前,清洗那傢伙留下的血跡,需要我五分鐘的時間,但是在你這次教訓他之後,留下的血跡卻只夠我清洗三分鐘了。”
【……】
摩根眨了眨眼睛。
【咳,好吧:雖然這次麻煩的起因,囫圇說來也可以怪罪到康拉德的頭上,但他在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之後,不也是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嗎?最起碼,那個最後救場的人也是他。】
【我們要講究公平:康拉德將功補過了,雖然沒補全。】
“那句聯姻的狂言,聽起來怎麼也不像是合格的救場。”
室女座皺起了眉頭:作爲摩根最親近的女兒,也是原體爲自己預留的行政秘書,室女座比她的姐妹們更知曉凡人政治的底層規則,也更清楚康拉德的那句救場,是有多麼的粗糙不堪。
“那會造成很糟糕的影響。”
【如果是別人說的話,也許會吧。】
摩根抿了口茶。
【但康拉德,不會。】
“……爲什麼這麼說,母親?您難道在替他開脫嗎:恕我直言,您不能因爲他是你的兄弟,就在這種事情上偏袒他。”
【……】
摩根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近些年來,伴隨着時間的流逝,她的這位大女兒在有關於她的問題,哪怕是最細小的問題上,也變得尤其的敏感,尤其的激進,動不動就如同一隻被激怒的山貓一般,拱衛着那些連摩根自己都不怎麼在意的邊緣領土。
……不過,這倒不是壞事。
原體舔了舔嘴脣,溫熱的茶水撫過乾澀的脣角,反而在須臾之後留下了更甚的乾澀。
【聽着,阿尼亞。】
摩根很有耐心地講解着。
【我們都知道,康拉德的那句話是奔着救場去的,所謂的聯姻雖然只是粗俗不堪的藉口,但的確具有爆炸性的效果:最起碼在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他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將問題在腦海中告訴了我,而我才能通知你,將那該死的運貨車推開,沒有釀成大禍。】
“但是後續的影響……”
【後續影響?】
原體眉眼一彎,她再次讓茶水拂過了自己的脣尖。
【告訴我,阿尼亞:在你的眼裡,或者說在你所知道的,大部分人的眼裡,我的這位諾斯特拉莫兄弟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呃……瘋子?”
【對,瘋子。】
摩根點了點頭。
【雖然我們都知道,康拉德的瘋狂只是他的某種僞裝,但是在大衆的眼中,這位第八軍團的基因原體,就是一個瘋子。】
【那麼,問題來了。】
【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值得人們去認真對待嗎?】
“……”
【聯姻的確是鄙陋的藉口,但在就結果而言,康拉德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任務,他用爆炸性的話語吸引了當時所有的注意力,而當爆炸的潮水退去後,任何思維正常的人稍微想一想,都不會在乎康拉德這個瘋子的話語。】
室女座猶豫了。
“但怎麼說,這也是一種……”
【搗亂?】
“……差不多。”
“這會顯得他很沒教養,讓人們覺得你的教育很失敗。”
【我在乎這個麼?】
摩根輕哼了一聲。
【再說了,雖然康拉德的這個舉動看起來,也的確是一個很沒教養的搗亂行爲,但歸根結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康拉德內在裡很有教養,但他沒必要在明面上時刻表現出來,而他的形影不離的搗亂行爲,不也正是帝皇創造康拉德時給他的定位麼?】
【從一開始,我的諾斯特拉莫兄弟的定位,就是一個攪局者,他註定不是一個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人物,也註定不會讓事情發展變得井井有條。】
【他爲了意外和轉折而生。】
【不過,想想看吧:當康拉德第一次與基裡曼見面時,他純粹爲了自己的惡趣味,就會打暈我的子嗣,擾亂我的軍團,差點讓戰爭在破曉者和極限戰士中爆發,那時候他的搗亂,自然是罪無可赦的。】
【而現在,讓康拉德開始搗亂的原因是什麼:是爲了主動彌補他之前犯下的錯誤,是爲了在陰影中保護我的利益,是爲了讓兩個軍團之間的齷齪不至於走上臺面,從而引發新的爭端。】
【一言以蔽之,是爲了他人的利益,而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尤其是他自己的惡趣味。】
原體搖晃着茶杯,淡黃的茶水中倒映着她驕傲的瞳孔。
【在以前,康拉德爲了自己的惡意而成爲攪局者,而現在,他爲了他人的利益成爲攪局者:動機的區別就是最大的區別,這就是我教育的意義所在。】
【除此之外,其他人對此會怎麼評價,我又不在乎。】
【我可是基因原體。】
【只有我評價他們的份,凡夫俗子中,誰有資格來評價我?】
原體的長篇大論,以一聲傲慢的輕哼作爲結尾,她揚起脖頸,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還有什麼疑問嗎?】
“……那些傳言。”
【傳言?什麼傳言?】
“就是在馬庫拉格上,那些凡人官僚即將傳播出來的傳言:雖然現在還沒有多少的苗頭,但假以時日的話,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古怪傳言從馬庫拉格傳到神聖泰拉。”
【哦,這樣啊。】
原體點了點頭,隨後,她用無比純潔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兒。
【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啊?”
室女座一愣。
“那傳言可是有關於你和基利曼進行聯姻……”
【那難道不是野心勃勃的馬庫拉格之主,讓人故意放出來,以方便他未來進一步蠶食,甚至鯨吞整個遠東邊疆的鋪墊麼:那個該死的奧特拉瑪人,想要區區一場形式上的貴族婚姻,就空手套得整個遠東邊疆的千里沃土,來助長他內心中的野望之火。】
“……”
看着自己有些呆愣的女兒,摩根輕笑出聲。
【有什麼問題麼,阿尼亞?】
“……沒有,母親。”
【那就好。】
摩根笑了起來,她放下了空空如也的茶杯,最後懶散地打了個哈欠,眼角也流下了淚水。
【喝了茶後,總有點犯困。】
“這明明是醒神……”
【陪我睡一會吧,阿尼亞。】
原體的瞳孔中,倒映着隨性而爲的小小蠻橫。
“!!!”
不等室女座緩回過神來,摩根便伸出手,蠻橫地將她最喜愛的女兒抱了起來:室女座並非是一個高大的女孩,她連一米五都不到的柔軟身軀上,滿是豆蔻年華時分纔會具有的嬌嫩皮膚,讓她被抱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個銀河間無價的柔軟珍寶,讓人憐惜。
有一件事情,蜘蛛女皇不會告訴任何人:其實早在當初她設計室女座的時候,最開始的幾個設計目標之一,就是給自己塑造一個全銀河最棒的抱枕。
有什麼比一個聽話、柔軟、溫順且安靜的女兒,更適合抱在懷裡面,共同入眠呢?
就這樣,基因原體親暱地蹭了蹭她的女兒的臉,還不忘順勢親了一下,然後,便一邊撫摸着室女座那柔軟的髮絲,一邊將女兒的小腦袋瓜放在了自己胸前的兩頭胖胖海豚之上。
【睡吧,我的女兒。】
【別想那麼多,別太累,在我懷裡好好思考一下:記住,我是你的母親,你永遠可以像現在這樣依賴在我的懷裡。】
【作爲那個人的孩子,我已經夠累了。】
【所以作爲母親,我不想我的孩子重蹈我的覆轍……】
【知道了麼?】
“……知道,母親。”
【那就好~晚安~】
陷入假寐之前,摩根甚至滿意的看了一眼趴在她的胸口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的室女座:雖然在這段日子裡,她總覺得她的阿尼亞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看看現在她如此溫順的與自己依偎在一起,那麼想必一切沒有超出她的預期。
摩根並非是遲鈍的母親。
當她的女兒發出渴求,哪怕是無意的渴求時,她也會迴應,來彌補其心中的不安全感,讓事情的走向不至於失控。
因爲她相信一點:哪怕是最突兀,最生硬的迴應,也總好過什麼都不說的沉默。
歸根結底,血緣之間的互動與親暱,又能有多難呢?
“……”
室女座沉默着。
她似乎沒什麼更多的辦法。
她也不需要有更多的辦法。
“……”
就這樣,室女座的一天,最起碼是這一天的前幾個小時,就在與她的母親一起入眠中,結束了。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再美妙不過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