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0章 最後的準備

12月5號晚上十點四十二分,衛燃和陶燦華二人總算將書寓二樓打掃的符合了美香的標準。

看了眼時間,美香換上日語,朝身旁的佑美歉意的說道,“佑美,讓你看笑話了。”

“沒關係”佑美溫柔的搖了搖頭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和我下樓一趟怎麼樣?”美香繼續問道,卻並沒有說出原因。

聞言,佑美順從的點了點頭,同樣沒有詢問原因。

“你們兩個回房間換身衣服”美香冷着臉朝衛燃和陶燦華吩咐道,“然後去地下室裡反省。”

說完,美香這才站起身,帶着佑美和茉莉下樓走進了儲藏間。

不久之後,換了身乾淨衣服的衛燃和陶燦華也走了進來。

“進去”

美香依舊冷着臉說道,“你們兩個既然想打,就在裡面好好打一頓,打死一個最好,兩個全死了我還清靜。茉莉,把地下室的電斷掉,再把地下室的入口鎖了。”

“是”

茉莉面無表情的應了一句,彎腰從一張桌子下面抽出了一塊足以遮蓋住入口的木板,接着又打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來一把能有月餅大的掛鎖。

衛燃和陶燦華對視了一眼,隨後老老實實的沿着臺階進入了黑漆漆的地下室。

都不等他們二人走到底兒,茉莉便在美香的示意下將那塊能有半張門板大的木頭板蓋在了出入口上,隨後又用木板上上自帶的門栓和周圍的栓孔別在了一起,並且用那把大鎖將其鎖住。

“佑美小姐”

美香接過茉莉遞來的鑰匙之後直接遞給了佑美,同時也用日語說道,“鑰匙由你來保管吧,什麼時候放他們出來也由你決定,還請千萬原諒他們的魯莽。”

稍作猶豫,佑美最終還是接過了那把銅鑰匙,她也總算是看出來,無論剛剛的打掃二樓衛生還是眼下的關小黑屋,說白了其實都是做給自己看的。至於目的,無非是擔心自己會遷怒下面那倆倒黴蛋罷了,或者不如說,擔心自己遷怒衛燃罷了。

想到這裡,佑美反倒有些羨慕地下室裡的衛燃。可與此同時,她也暗自無奈的搖了搖頭。

原本她還打算今晚去地下室裡看看呢,但眼下的情況,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在短暫的失落過後,佑美卻又覺得這樣也不錯,雖然今晚沒辦法去地下室裡看看有些遺憾,但卻恰好藉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去衛燃和陶燦華的房間裡看看。

“美香姐姐,鑰匙可以由我來保存,但是什麼時候放他們出來,還是由”

“至少關他們一晚上”

美香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至於什麼時候放出來,那就看佑美妹妹什麼時候原諒他們的失禮了。”

“我已經原諒他們了”佑美輕輕握住美香的手,“那就只關一晚上,明天一早就放出來吧。”

“那那就聽佑美妹妹的吧”美香嘆了口氣,“我們也上樓休息吧。”

“好”佑美乖巧的點了點頭。

“把樓下的電斷了”美香故意用日語朝着茉莉囑咐了一句,顯然是在表明態度。

茉莉無奈的看了眼鎖住的地下室出入口,稍作猶豫,最終還是打開牆壁上的電箱,斷開了裡面的電閘。

“把儲藏間的門也鎖起來,免得有人偷偷給他們把電閘合上。”美香頗有些較真兒的繼續用日語囑咐道。

茉莉咬咬牙,最終還是鎖上了門,將鑰匙遞給了美香。

順手將這把鑰匙遞給了佑美,後者稍作猶豫,最終接過了第二把鑰匙。

在美香不斷的致歉中來到了三樓,佑美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拋了拋手中的那兩把鑰匙,嘴裡也噙着輕蔑的冷笑,無聲的罵了一句蠢貨。

不緊不慢的完成了洗漱工作,佑美躺在牀上耐心的等待着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她卻全然不知道,此時在地下室裡,衛燃和陶燦華早就已經躺在了戲臺旁的沙發,比她更早一步睡着了。

她更不知道,就在這個深夜,已經有兩大包傳單隨着唐絕塵的屍體一起,搭乘着沃爾克的車子離開了書寓。

此時,在日租界已經陷入了黑暗的街道上,正有些白天忙着工作的小販、苦力、甚至中學生,正在數九寒冬的冷夜裡,兩兩一組的拿着分配到手的傳單和漿糊桶,熟練的用那些抗日救國的文章,牢牢的糊在了街道上的那些媚日的大字報上,以及一些小巷子裡、路燈杆上、電影院門口,甚至中原公司的大門上。

深夜一點半,佑美又一次的離開了她的房間,輕手輕腳的來到了一樓,首先撬開了陶燦華的房門。

藉着手電筒的光束,佑美將這個房間仔細的翻找了一遍,只可惜,這房間裡東西雖然不少,但大多數卻都是各種華夏傳統樂器以及一本本她根本就看不懂的減字譜。

不死心的給那些減字譜拍了些照片,佑美離開這個房間之後,轉而又撬開了衛燃的房門。

只不過,在看到牀頭櫃上放着的那瓶壯陽補腎的藥物和那份風月題材的報刊時,她也難免下意識的覺得手指頭隱隱的有些發疼。

稍作猶豫,她最終還是從兜裡掏出了手套戴上,把每個櫃子和每個抽屜都翻找了一遍。

只可惜,這一頓翻找,她唯一的發現也僅僅只是一把壓在枕頭下的PPK小手槍罷了,其餘更多的,則是塞滿了房間各處的澀情報刊。

一臉晦氣的離開了衛燃的房間,佑美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儲藏間的房門,隨後小心的趴在了被鎖死的木板上。

雖然聽的不是太清楚,但她依舊可以勉強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稍作猶豫,她卻起身走到了門口一側,打開電箱合上了電閘。

等她再次趴在已經往外透光的木板上的時候,也聽到了衛燃和陶燦華迷迷瞪瞪的對話。

起身離開儲藏間,佑美卻是連房門都沒鎖便返回了三樓自己的房間。

轉眼第二天一早,佑美起牀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多了,這在往日絕對算得上早起,但對於書寓裡的春華戲班子的成員來說,卻早已經吃過了早餐,此時都在二樓的宴會廳裡,在秋實演奏的鋼琴曲中開始練習跳舞了。

慢悠悠的洗漱之後又換了身衣服,佑美這才下樓,一臉矜持的將地下室的鑰匙交給了茉莉,由她打開了通往地下室的木板,緊跟着,她便看到衛燃和陶燦華不分先後的跑出來,各自鑽進了洗手間裡。

強忍住笑意,佑美轉身上了二樓,同時暗暗琢磨着,該怎麼去地下室以及二樓的茉莉和秋實的房間裡檢查一番。

上午九點,昨天在舞會上才見過的那些年輕人也準時趕到了書寓,在美香和茉莉的教導下,在秋實演奏的鋼琴曲中認真的開始學起了狐步舞。

而在二樓客廳旁觀的佑美,也在暗暗記憶着這些跳舞學員的身份。以她的瞭解,這些年輕的學員似乎都是些商人的孩子,其中甚至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日裔僑民的子女。

不僅如此,就連美香的教學,爲了便於理解,時不時的都會換上日語進行重複。

也正是從這些細節,佑美不由的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找錯了方向。

就在她暗暗動搖的時候,尤二姐也派人將美香的車子送了回來,並且順便送來了一份據說是她男人從北平帶回來的糕點作爲謝禮。

都不等臉上殘存着手掌印的衛燃將對方的司機送走,一輛摩托卻開進了院子。

緊跟着,二樓窗邊的佑美便看到衛燃拔腿跑進了樓裡,繼而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看到了跑上樓的衛燃。

或許是昨晚的教訓足夠深刻,這次衛燃卻是根本都不敢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快步走到宴會廳的邊上,朝着正在給學員指導動作的美香招了招手。

“怎麼了?”美香隨着衛燃往客廳的方向走了兩步低聲問道,不遠處捧着茶杯的佑美也暗暗豎起了耳朵。

“沃爾克先生的手下來了,他來問沃爾克在不在這裡,說他從昨晚到現在了都沒回去呢。”

衛燃頓了頓,繼續問道,“昨晚是沃爾克把那個藝妓送回去的,我想着他們倆是不是正忙着呢,咱們用不用給沃爾克先生打個掩護?”

“打什麼掩護”美香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他去金船跳舞場問問吧,別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行吧”衛燃痛快的應了一聲,轉身又跑下了樓。

很快,樓下的那個德國商行。騎着摩托的人也被衛燃打發走了,美香也繼續和茉莉一起,認真的教那些學員們跳舞。

倒是佑美,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美香等人不知道沃爾克的事情,但她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個猶太人做了什麼。

念及於此,她也坐不住了,索性起身返回了三樓,鎖死了房門之後,將皮箱清空,隨後一手搖動發電機,一手按住電臺的電鍵,動作迅速的發送了一條簡短的電報。

都沒等她得到消息回覆,樓下便再次傳來了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等她推開窗子走到陽臺上,也立刻見到半個小時前纔來過的那個德國人再一次駕駛着摩托開進了院子,接着便跑進了樓。

等她匆匆扣上皮箱離開房間的時候,二樓的鋼琴曲已經停了下來,接着,她便聽到美香詫異的問道,“失蹤了?怎麼個失蹤了?”

“我的撈飯.”

“表弟,你用德語問問,他這漢語聽着太費勁。”美香開口說道。

“沃爾克怎麼失蹤了?”衛燃立刻用略顯焦急的德語問道。

“我去了金船跳舞場,找到了昨天他送回去的那位藝妓。”

這個身上瀰漫着狐臭味的德國佬焦急的說道,“但是她說,沃爾克昨天把她送到之後就回去了,還給了她一張自己的名片。”

“所以他沒回洋行?”衛燃追問道,“是不是去哪找樂子去了?”

“不可能的”

這德國佬篤定的說道,“我們今天和和一位商業夥伴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談,沃爾克先生爲了這件事已經努力了很久,他就算去找女人,也會準時趕回來的。”

“可是他昨天離開之後就沒來過我們這裡”衛燃說完,將剛剛的對話也翻譯給了美香。

“染谷,對,染谷先生。”

美香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表弟,你現在就開車帶着他去找染谷先生,問問他在不在他們那裡,我記得沃爾克偶爾會去找染谷先生玩牌。”

“我這就帶他去找”

衛燃說完,立刻換上了德語,招呼着找上門的德國佬下樓,一個駕駛着轎車,一個騎着摩托離開了書寓。

沃爾克失蹤了?

站在二樓和三樓樓梯拐角處的佑美暗暗嘀咕了一句,再次轉身上樓跑回房間,重新發出了一封電報。

毋容置疑,沃爾克先生和他的車子短時間之內是別想找到了,而在日租界和法租界相鄰的邊緣地帶,早起的小蘇媽看了眼路對面那幾家大煙館的門上又一次被貼上的抗日救國大字報以及撒的滿地都是的宣傳單,帶着一抹笑意重新拉上了窗簾。

12月6號的這天,衛燃陪着沃爾克的助理忙了整整一天,就連美香都幫着給昨天參加舞會的賓客都挨個打電話詢問了一番。

只“可惜”,直到晚上八點多衛燃回到書寓的時候,消失的沃爾克以及他的車子不出意外的仍舊沒有找到。

這天的晚上,因爲好友的失蹤,美香倒是難得的沒有出門跳舞,書寓裡的衆人,也在被美香一番仔細盤問無果之後,各自回了房間早早的休息。

又是深夜一點半,佑美再次摸了下來,悄無聲息的閃身進了儲藏間。

輕輕關上房門,佑美輕手輕腳的走進了漆黑的地下室。直等到走下臺階,這纔打開了手電筒。

只可惜,隨着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去,這地下室裡可謂一覽無餘,除了那個高出地板不足半米的戲臺之外,根本看不到什麼可以隱藏秘密的地方。

將地下室裡那些桌子和沙發全都仔細的檢查了一番,佑美找到的,卻只有兩枚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沙發縫隙裡的銀元,以及沙發底下的縫隙裡,一串落滿了灰塵,不知屬於誰更不知用途的鑰匙。

不死心的跪在戲臺邊上,佑美舉着手電筒,將臉貼緊了戲臺的縫隙仔細的觀察着。

“原來在這兒藏着呢!”

佑美哼了一聲,這戲臺側面的木板縫隙雖然只有半個韭菜葉寬,但是當她將手電筒順着縫隙照進去的時候,卻可以隱約看到,裡面似乎另有一層隔板,這隔板的周圍,似乎還放着不少白色的帆布包袱。

左右一番觀察,佑美小心的掀開了舞臺上鋪着的大紅色地毯。果不其然,在這地毯之下的中央位置,有一個可以打開的蓋板。

費力的掀開這個足有一米見方的木頭蓋板,佑美在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卻被嚇的險些驚叫出聲,緊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戲臺上,她手裡的手電筒也不小心敲在底板上,發出“咚”的一聲輕微悶響。

就連那個木頭蓋板,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用腳尖撐住,都會重重的拍回原來的位置。 穩住了心神,佑美以最快的速度用手電筒對準了蓋板下的東西,焦黃的光束下,這蓋板下面放着的,卻是一支做工精緻外表惟妙惟肖的假老鼠。

這只不算尾巴都有半米長的假老鼠在這暗格裡團成了一團,它的懷裡,還抱着一個能有餃子大的金元寶,周圍的位置,則散落着不少銀元。

暗暗鬆了口氣,被嚇的心臟砰砰亂跳的佑美關了手電筒側耳傾聽了片刻,直到確定剛剛的動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纔再次打開了手電筒,一番觀察之後,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暗格四面本就可以掀開的木板。

當她壓抑着興奮將手電筒的的光束照進去的時候,卻發現這裡面塞着一個又一個也就枕頭大小的帆布口袋。

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個沉甸甸的帆布口袋,佑美解開綁住口子的繩子之後,卻發現這裡裝的僅僅只是大塊小塊的生石灰而已。

將這口袋恢復原狀,佑美一番猶豫之後,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順着那狹窄的縫隙鑽了進去。

如果這裡藏着她們想找到的那個被救走的人,如果那個被救走的人已經變成了屍體,那麼這些生石灰無疑是保存屍體最好的方式。

然而,正所謂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當她在瀰漫着灰塵和石灰粉塵的戲臺下爬了一圈之後,卻並沒有找到任何的屍體或者電臺,這裡只有一口袋一口袋的生石灰,以及撒落在各處的石灰粉。

而且很顯然,這裡面平時根本沒有什麼人來過,別說人,這裡面因爲石灰的存在,連蟲子都不見一隻。

灰頭土臉的重新爬出來,佑美脫掉手套揉了揉被石灰迷了的眼睛,將這蓋板和地毯全都恢復了原狀。

站在那面巨大的鏡子前面整理了一番儀表,佑美試着推了推這面大鏡子,接着又走到兩側一番觀察,隨後搖了搖頭邁步就往樓上走。

這鏡子晃都晃不動,上下兩邊從地板直通天花板,兩側鏡框一邊緊挨着牆壁,另一邊則被樓梯扶手的拐角擋的嚴絲合縫,顯然不可能在鏡子的後面藏什麼東西。

至此,這棟樓裡,還沒有搜過的也就只剩下了茉莉和秋實的房間,以及楊媽、孟大爺還有那些戲班子成員們的幾間宿舍。

難不成在院子或者車庫裡?

佑美想到這裡,立刻快步回了樓上房間,披上一件呢子大衣,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門廳。

得益於外面的月亮地,她倒是可以一覽無餘的將這院子裡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同樣,也可以讓聽到動靜躲在窗簾後面的衛燃,將她看的清清楚楚。

想到這裡,衛燃笑了笑,起身開燈搖搖晃晃的走出了房間,卻是連房門都沒關,便走進了斜對着樓梯的洗手間並且打開了照明燈。

這還不算,他甚至都沒關上洗手間的門便褪下大褲衩子坐在了馬桶上,嗯嗯的使着勁兒。

院子裡,當衛燃房間的燈被點亮的時候,佑美也立刻躲在了花壇下的陰影裡。

片刻之後,當她隔着一扇玻璃窗看到一樓樓梯口處亮起的洗手間燈,以及根本沒有關死的洗手間門和坐在馬桶上的衛燃的時候,也不由的咬了咬牙。

毫無疑問,除非她爬上二樓並且有辦法打開從裡面鎖死的窗子,否則她如果想上樓,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等着衛燃拉完屎不說,甚至還得等他睡着了才行。

裹緊了身上的呢子大衣,佑美左右一番觀察,隨後貓着腰挪到了小樓北側的鍋爐房邊上。

只可惜,這鍋爐房早就被孟大爺在睡前鎖了門,想進去取暖是不可能了。

仔細檢查了一番靠着北牆的那幾口用來裝煤球的大水缸,佑美貓着腰小心翼翼的繞到了小樓北側。

雖然隔着窗子,但她卻仍舊能聽到衛燃拉屎使勁時的哼哼,以及噼裡啪啦的排泄聲。

壓抑着內心的噁心,佑美繼續往小樓另一端走去,在匆匆看了一眼那個花壇裡被月季花的枯枝包裹着的兩盞石燈之後,果斷的轉身又摸了回去,閃身鑽進了車庫裡。

萬幸,這車庫裡雖然並沒有暖和多少,但那輛車卻並沒有上鎖。

小心的拉開車門,佑美坐進去之後先脫掉手套湊了湊冰涼的臉蛋,隨後這纔再次打開了手電筒仔細檢查着,時不時的,她還會下車看一眼衛燃的房間,耐心的等着他回房繼續睡覺。

如此相互耗了大半個小時,衛燃估摸着佑美在院子裡涼快的差不多了,這才捨得離開衛生間,挪動着早已痠麻的雙腿挪回了房間。

幾乎就在他關上燈的同時,佑美也打着哆嗦鑽進了房門,在一樓房間裡瀰漫的屎臭味中,拎着進門前脫掉的鞋子,只穿着一雙襪子,用手捂着鼻子逃上了三樓。

等她靠着暖氣片讓凍的發麻的身體暖和過來,佑美這才脫了被弄髒的衣服丟進一口皮箱裡,隨後再次搖動着發電機,發出了一封“沒有異常,請求迴歸。”的電報——她已經受夠了在這裡的生活了。

一夜無話,等到12月7號這天一大早,戲班子的孩子們照例在五點準時起牀,等到五點半吃過早餐之後,也如往日一般,進入地下室開始了例行的學戲練功。

“昨晚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一樓的壁爐邊,陶燦華低聲朝坐在對面喝茶的衛燃問道。

“我起來上了一趟廁所”衛燃渾不在意的答道。“你上廁所的時候我知道”陶燦華接着說道,“我是說那之前。”

“估計又鬧耗子了吧”

衛燃咧着嘴嘿嘿一樂,陶燦華也跟着笑了笑,顯然是聽懂了衛燃的暗示,壓低了聲音說道,“估計是,我剛剛去地下室,好像戲臺子被動過了。”

“那裡面藏着東西?”

“可不”

陶燦華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供的鼠老爺,誰家戲班子不供上一隻老鼠老爺呀,我特意花了20大洋找大師傅請來的呢,你看着吧,這一鬧耗子,咱們這戲班子肯定就能賺錢了。”

但願吧.

衛燃暗暗嘀咕了一句,眼下已經12月7號,距離鬼子偷襲珍珠港只剩下了24個小時左右,換句話說,最遲等到明天下午,恐怕鬼子的軍隊就會進駐英法租界,到時候這租界裡肯定會大亂套。

這種情況下還戲班子賺錢?這一樓的人能保住命都算好的了。

在這紛飛的思緒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直等到上午九點半,美香都爬起來的時候,佑美卻仍舊沒有下樓,反倒是茉莉送下來了有關她的消息——佑美感冒了,而且正在發燒,現在需要送去醫院。

這也不抗凍啊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麻利的換了衣服,等茉莉在美香的護送下將佑美背下來的時候,他也早已經啓動車子做好了準備。

“去哪家醫院?”衛燃詢問的同時,已經將車子開出了小院。

“去德國醫院吧,離着近。”美香果斷的說道。

聞言,衛燃立刻加大了油門兒,他當然知道美香說的是那家德國醫院,就是當年沃爾克的妹妹和安迪工作的那家醫院,之前路過那裡的時候,茉莉還曾給他指過路呢。

一路疾馳趕到了醫院,茉莉揹着高燒的佑美就往裡跑,美香也緊隨其後跟上。

等到衛燃停好了車子的時候,他都已經找不到她們了。

不過,他倒是不急,索性在門口點上顆煙,攔住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德國女護士一番閒聊,在旁敲側擊中得知,那位達格瑪醫生早在去年的春天便已經離職不知去了哪裡。不僅如此,就連她所負責科室的其他醫護人員,也在當時一起離職了。

“她去哪了.”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直等到抽完了煙,這才一路打聽找到了剛剛打完了屁股針的佑美和陪着她的美香,以及正準備去抓藥的茉莉。

“剛剛路上都沒來得及問,佑美妹妹怎麼發燒了?”衛燃關切的問道。

“她說昨晚上覺得悶開了一會兒窗子”美香無奈的解釋道。

“可不是一會兒,足足四十多分鐘呢.”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嘴上冒出來的,卻是諸如“這數九寒冬的咋還敢開窗子透氣呢”之類夾雜着心疼的埋怨。

“我估計是想家了吧”

美香順着話題猜測道,“咱們這書寓雖然同齡的孩子多,但是能和她交流的實在是太少,更何況還有你這麼個狗皮膏藥天天纏着人家。”

“表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衛燃指天指地的說道,“自打前天晚上佑美妹妹晚上偷偷幫我們開了地下室的燈之後,我可就想好了絕對不欺負她了。”

“最好這樣”

美香再次嘆了口氣,“我現在已經在發愁等田先生回來之後怎麼和他解釋了,唉,多事之秋啊,先是沃爾克先生不知道去了哪兒,接着佑美也着了風寒,我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了。”

“明天鬼子就要打進租界了”

衛燃捂着左手虎口處的紋身在心底暗暗嘀咕了一句,卻是根本就不敢把這話說出口。

“明天的事兒明天再說吧”

衛燃看了眼躺在牀上整張臉都泛紅的佑美,開口主動提議道,“等下怎麼着?讓佑美妹妹回去休息還是讓她住在這兒?”

“剛剛醫生說情況不算太嚴重,可以回去,就是明後天都得過來打一針才行。”

“那就回去吧”

衛燃趕忙說道,“這醫院裡住着哪有家裡舒服,等下送你們回去之後,我再去買只老母雞,讓楊媽給佑美妹妹燉上補一補。”

“算你小子有心了”美香嘆了口氣,掏出手帕給佑美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沃爾克先生找到了嗎?”

“還沒來得及問呢”衛燃立刻答道,“等下我一起過去問問。”

美香想了想開口說道,“實在不行,就帶着沃爾克的助手再去找染谷先生,讓他幫忙登報找人,我現在擔心他會不會遭了什麼意外。”

“到時候我問問他的意見”衛燃痛快的應承了下來。

等茉莉取了藥回來,衛燃開車將她們三人送回書寓之後,立刻駕車又趕到洋行,找到了沃爾克的助理,在問及找尋無果之後,主動說起了美香的提議。

衛燃願意提供如此幫助,沃爾克的助理自然沒有任何的意見,想都不想的拿上錢就鑽進了衛燃駕駛的車子,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日租界染谷的家裡。

因爲是週末,染谷先生倒是在家,等衛燃將美香的建議說出來之後,染谷由紀夫也乾脆的同意下來,並且表示今天就能安排,等明天一早,尋人的啓示就能出現在報紙上。

忙完了這件事情,衛燃在拉着沃爾克的助理返程的時候,順便也在勸業場的門口踩了一腳剎車,招呼一個賣煙小販過來,從對方的手裡買了兩包香菸,並且得到了一包附贈的火柴。

將沃爾克的助理送回洋行,衛燃又跑了一趟三不管兒買了兩隻老母雞和一些可以拿來熬湯的中藥,這才返回了書寓。

將老母雞和那些草藥全都交給楊媽,衛燃也一屁股坐在了壁爐邊的沙發上,摸出了那盒附贈的火柴打開,從裡面取出了一根纏繞着紙條的火柴。

展開這個這條,其上僅僅寫着“人已下葬,風水極佳。”八個小字。

最後看了眼火柴盒確認裡面沒有東西,衛燃將手裡的紙條丟進了壁爐隨後又丟進去兩塊木柴壓住,接着這纔將火柴隨手丟在桌子上,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順手拉上了紗簾。

先拆開那包大前門將裡面的香菸裝進煙盒,衛燃在一番猶豫之後,又拆開了那包駱駝。

讓他沒想到的是,和之前幾天的那幾包正常的駱駝煙不同,這包駱駝煙裡竟然裝着兩張底片。

想都不想的取出食盒,衛燃先將那包拆開的駱駝煙丟進去,隨後打開了檯燈,將其中一張底片湊了上去,努力分辨着底片裡記錄的那些小字:

“剪報一則:曰本帝國主義宣佈‘佔領’了魯省,但是,我——壹個反法西斯的新聞記者,卻在這個‘曰本佔領區’自由自在地旅行,卻在這個地區遇到了千千萬萬武裝的抗日戰士和人民,卻在這個地區到處瞥見曰本“皇軍”的破盔爛甲和破裂的“太陽旗”。

我親身經歷的這些事情,很多人是難以想象的,如果有人不相信這些事實的話”

沒有繼續去分辨底片上記錄的剩餘那些小字,衛燃將其放進了食盒裡,接着拿起了第二張底片。

“告同胞書:津門僞臨時正腐裡全是小曰本的走狗,小曰本要他們做傀儡,來間接統治我們!奴役我們!麻木我們!

我們的兄弟姐妹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津門郊縣屢屢遭受小曰本三光掃蕩,糧食被搶,男人被抓去送往曰本做勞工生死不知,女人被.”

咬着牙將這枚底片也放進食盒收了起來,他總算知道,地下印刷室裡的那些抗日文章是怎麼來的了。

這一方方窄小的底片不知經過多少努力遇到了多少危險,最終才被送進印刷室,又被安迪帶着那三位姑娘印刷成宣傳單。

在這之後,這些宣傳單又被輸送到日租界,被那些無名的人,冒着巨大的風險貼在了各個角落——只爲喚醒那些被奴役的同胞。

可是

隨着沃爾克的失蹤以及佑美對這裡的查探。這書寓裡的衆人的嫌疑基本算是被洗清了,可那地下印刷室又能堅持多久呢?或許明天,鬼子就要進駐租界了,到時候.

衛燃不由的再次嘆了口氣,同時卻也想起了當初來這裡面試時,美香對自己提的工作要求。

默默的取出了那支PPK小手槍,衛燃將其拆開一番仔細的檢查確認正常,伸手從食盒裡取出一個壓滿了子彈的彈匣,替換了原本的彈匣,隨後收了食盒,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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