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福出了大堂,跟在一箇中年男子的身側。
男子叫做辛全,乃是鏡臺十二主事之一。
辛全笑的很和氣,但邊上的幾個主事卻主動和他拉開了距離,彷彿此人便是厲鬼。
“都怕了老夫。”辛全笑的真的很和氣。
趙三福是他的下屬,涎着臉道:“主事,他們說你當初在北疆和北遼的密諜絞殺多年,有次被圍殺,餓的不行了就吃人肉,可有此事?”
辛全依舊笑的溫和,臉上的細紋皺着,看着趙三福。
這是個天大的八卦,從未被人證實過,趙三福心跳加快,覺得自己今日要出彩了。
辛全注視着他,良久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要有好奇心,但好奇心有時會害死你。”
趙三福身體一鬆,覺得不知道也好,否則整日面對着一位吃過人肉的上官,心中會各種膈應。
辛全前行,趙三福跟在側面。
“你今日不該擅自求見王監門。”辛全對着前方來人頷首微笑,那人也回以一笑,不過隨即不露痕跡的往右側避開一步。辛全彷彿沒看到,依舊微笑,“當年你在軍中爲斥候,頗有些名頭……”
“不是有些名頭,而是大有名頭!”趙三福不滿的道:“主事,當年我在北方殺了無數北遼斥候,人稱大唐第一斥候,眼看着就要升官了,可你卻一番哄騙,把我哄來了鏡臺,若非如此,我說不得已經成了將軍。”
辛全莞爾,“大唐與北遼如今偃旗息鼓,斥候戰只是熱熱身子罷了,老夫與北遼密諜打交道,知曉他們已經準備了手段,要弄死幾個出色的大唐斥候來立威。再說……”
辛全很是詫異的看着他,“當初老夫在軍營借宿,聽到你酒後說什麼只願大唐盛世萬年,爲此不惜一死。這般熱血的年輕人,老夫不把你拉回長安,遲早會戰死在北疆。”
可你也不能哄騙我啊!
那時的辛全言辭鑿鑿的說鏡臺需要他這等人爲國效命,於是他喜滋滋的來了,可幾年下來竟然還是個樁子。說是爲國效命,可這幾年更多的是盯着長安的權貴,和鷹犬差不多。這些都讓趙三福很是不滿,牢騷滿腹。
辛全突然板着臉,“越級非好事,以後少自作主張,有事先和老夫說,記住了。另外,王監門既然叫你盯着那個少年,你就要做好了。盯緊,盯牢,不過不可用粗俗的手段,要和這春雨一般,和潤無聲。”
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否則今日越級稟告,趙三福就能被辛全恨死。不過辛全從不攬權,能不做事就不做事的作風倒也適合趙三福這等名利心強的。
辛全指指天空,趙三福擡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竟然下雨了。
春雨如絲,更如油,落在人的身上毫無知覺。牆角的幾株嫩綠在春雨中微微搖擺,生機勃勃。
辛全蹲在值房外面守着一個小爐子,上面一口小鍋裡熬煮着湯。他在幸福的微笑,趙三福不禁打個寒顫,覺得那個傳言弄不好就是真的。
趙三福一邊去尋楊玄,一邊琢磨如何接近這個少年。
良久,他一挑眉,“要想大唐盛世萬年,就得做高官。鏡臺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耶耶要想升官就得殺人!”
“那個少年看着有些蠢,應當很好殺。可……能不能殺?若是十惡不赦之徒,殺了便殺了……”
被他在口中殺了幾次的楊玄按照楊略給的地址,在一路尋摸而去。
長安城中的街道寬敞的不像話,車水馬龍,行人如織,一切皆井井有條。楊玄揹着碩大的包袱左顧右盼,活脫脫的一個土包子。
“不是說有坊牆嗎?”
楊玄看到了街邊圍牆出現了一片缺口,露出了裡面的屋宇,最大的一片屋宇富麗堂皇,門外站着兩個門子,昂首衝着他在笑。
村裡有人曾去過州廨,回來大吹法螺,說長安城中全是坊牆,每個坊牆裡有十萬戶人家,一到晚上必須熄燈,否則殺了。
這是楊玄最厭惡長安的地方,可坊牆呢?
那些百姓在巨大的缺口處自由進出,邊上巡邏的軍士視而不見。
“少年郎,來喝茶呀!”
有女子在喊,楊玄擡頭,見一座木樓的二樓上開了一片窗戶,十餘打扮的讓他心跳加劇的女子正在招手。右側第三個女子正衝着他喊話。
這是茶坊?可長安城中的坊裡不是不許做生意嗎?
楊玄指指自己的鼻尖,面紅的和猴子屁股差不多,“你……你叫我?”
這個女人叫我幹啥?喝茶?楊玄也喝過茶,那是村正家辦喜事時弄的一大桶茶水,他得了一杯,仔細品品,覺得真難喝,但卻要學着那些村民違心的誇讚好茶。後來楊定也附庸作雅買了些最便宜的粗茶來,可卻輪不到他喝。
女子捂嘴偷笑,邊上的同伴笑的花枝招展的,“哎喲!這是個雛鳥呢!剛到長安城。少年郎,來,不要你的錢。”
楊玄想到了一種職業,村裡那些男人沒事兒蹲在村口扯談,男人嘛,聚在一起除去所謂的天下大事之外,就是談論女人。他們提及縣裡的女妓,說是某某女妓真美,只是價錢太貴,不敢去。
楊玄低頭就走,女子們笑的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一個老漢站在樓下,喝道:“青天白日就勾搭少年郎,不要臉!”
“喲!”
樓上一個女妓探頭往下,“那我勾搭勾搭你如何?”
老漢義正辭嚴的道:“老夫持身正,你等莫要……”
女妓招手,“一半價錢,手法好說。”
老漢板着臉,“胡言亂語,咦!老夫怎地口渴了,進去尋杯熱茶喝喝。”
楊玄站在斜對面,少年憂鬱的發現王仙兒的話是對的,長安城中有許多狡黠之輩。譬如說這個老漢,先前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呵斥女妓,此刻卻一臉嚴肅的進去嫖。
這個叫做什麼?假正經?
楊玄搖搖頭,心情又好轉了。
他尋了個婦人,拱手問道:“敢問娘子,永寧坊在哪?”
婦人回身指指,“前面走兩個坊,右邊第三個坊就是了。”
“多謝。”
楊玄興奮的一路小跑,等看到永寧坊時,他珍而重之的放棄了走破損的坊牆和狗洞,而是選擇了正門。正門門口有幾個大漢,凶神惡煞的道:“哪來的?”
楊玄的熱情的道:“元州。”
就在不遠處,趙三福摩挲着下巴,對手下說道:“這些惡少是準備勒索這個少年,看樣子是從前面就盯上了。嘖嘖!你說我是英雄救美呢……呸!是英雄救少年。”
他眯着眼,想到了鏡臺最近的緊張氣氛。在皇帝令鏡臺派人去通知一家五姓後,長安城中的氣氛就不對了。一家五姓的門外車水馬龍,求見的權貴官員多不勝數,鏡臺記錄的人都麻木了。
趙三福覺得這是要出大事的前兆。他是平安歲月的受益者,最見不得風風雨雨,但凡誰要在長安和大唐攪風攪雨,那便是他的仇人。他嘆息一聲,“哎!好好過日子不好嗎?非得要攪風攪雨。”
身邊的手下當然知曉他說的是什麼,面色煞白,“趙樁子,那可是宮中的吩咐,咱們鏡臺是陛下的走狗,可不敢這般說。”
鏡臺有百餘好手,專職對外行動,稱爲‘樁子’。
趙三福蹙眉,“誰想到的樁子這個稱呼?耶耶不是樹樁子,孃的,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他拽文拽的很舒爽,卻發現手下面色慘白的和青樓女妓的屁股有得一比,讓他想到了一首詩,詩人把月亮和女妓的屁股相比,很是恰當,“慌什麼?難道是宰相?”
宰相自然不敢幹涉皇帝走狗的稱呼,手下的眼皮子狂跳,“是……是王監門。”
晦氣!
趙三福目光轉動,“你剛纔聽到了什麼?”
手下楞了一下,老實的道:“我聽到……”
“你什麼都沒聽到。”趙三福很強勢的擺擺手。隨即興奮,“這些惡少果然動手了!耶耶的機會來了,記住,要在邊上裝作是圍觀者,爲我造勢。耶耶去了。”
那邊,幾個惡少圍住了楊玄,你推我攘的,邊上的行人都搖搖頭,紛紛避開。
楊玄一邊格擋,一邊問道:“你等作甚?”
他今日纔到長安城,壓根沒仇人,爲何有人圍毆?他在想能否反抗,但想到對方可能是官吏,一旦反抗就和造反差不多,就熄了這個心思。
大漢們的推攘實際上和毆打差不多。
爲首的大漢獰笑道:“耶耶是官家人,看你不像是好人,和前日偷窺楊二孃沐浴的賊子長得差不多,和耶耶去縣廨一趟吧!”
楊玄心中一驚,想到了當初被楊定夫婦暴打時最佳的防護姿勢,急忙抱頭蹲在地上,把包袱擱在身前,用雙腿夾緊,喊道:“我今日纔來長安!”
大漢們當然知曉這事兒,不過這也是楊玄被他們盯上的緣故。外鄉人嘛,第一天來長安正好勒索。
“還敢狡辯。”
一頓毒打,楊玄只是抱着頭。
趙三福一臉正氣的出現了,指着惡少們厲喝,“住手!”
幾個惡少擡頭,一人獰笑,“哪來的蠢貨,耶耶們行事,且離遠些!”
趙三福想英雄救少年,自然要把戲演好,他朗聲道:“這裡是長安城,你等自稱官吏,可有牌子?”
惡少眯眼看着他,“耶耶的牌子也是你能看的?打!”
幾個惡少丟棄了楊玄,撲過去圍毆趙三福。
趙三福一腳踢翻一個,一拳撂倒一個,第三個惡少拎着木棍衝來,罵道:“找死!”
嗚!
這一棍子直奔趙三福的腦門。
要不要繼續演戲?
趙三福的腦海裡在天人交戰,心想要贏取楊玄的好感,那麼最好受傷。可這一棍子會不會打死人?
一個拳頭突兀的出現在他的頭頂。
呯!
棍子撞上拳頭,棍子的材質太好了,竟然沒斷,斜斜的從側面劃過。
呯!
趙三福的天人交戰結束了,額頭上飛速鼓起一個大包,眼神茫然,身體搖搖晃晃……
楊玄剛測試了自己的拳頭能否硬扛木棍,結果是肯定的。雖說比不過楊略能一拳打碎橫刀,但也很不錯了。他這纔想起幫自己的趙三福,回身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噗!
趙三福直挺挺的撲倒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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