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那日與卓凌風、趙敏分離,只覺得自己彷佛旁皇無依的迷途羔羊,徘徊在歧途上。孤苦無依之下,一種虛飄飄的感覺直襲胸臆,心中茫然一片。
彷佛有數不盡的寥寂,無法排遣。
她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上一座山頭,下了山,又越過一道山澗,又走進一片松林……
就在這不知不覺之中,不知走了多少路,一陣秋風掠過她的髮鬢,吹得她一陣清涼。
擡頭望望天際,麗日已經偏西,額上鬢角也已汗意盈盈,伸手擦了擦汗水,矮身坐在一塊山石上。
她心裡還是茫茫一片,對自己的出走,對那朝夕相處的人,有點懷念,但一思索,卻又是飄渺無據。
驀地裡,她的心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老天爺早已厭棄我了麼?”
種種往事不由從心頭流過:她的母親薛氏,祖上卻是世家,本是襄陽人氏,襄陽城破之後逃難南下,淪落無依,嫁了父親,但卻早早離逝。
而父親也只是漢水中一個操舟的船伕,不會絲毫武功,結果因爲常遇春帶着周子旺的兒子逃命,反而連累父親喪命。
幸而得蒙帶着張無忌去少林求醫未果的張真人救命引薦,在峨眉派苦學武功,師父說自己天資極高,惹的一衆師姐妒忌,自己只能隱藏鋒芒,伏低做小,然而武功並未真正的出類拔萃。
而後西征明教,先讓她與張無忌重逢,偏又讓他挺身護持明教,與師父爲敵動手,他的義父更是與師父有殺兄之仇;
隨後被趙敏所擒又讓自己遇上卓凌風,明知他不喜歡自己,師父還硬要自己跟着他,即便到此地步,老天爺還不肯罷休,跑出來一個陳友諒,讓自己中了春藥。
江湖上更是說她與卓凌風有了苟且之事,說的有鼻子有眼。
這事旁人聽在耳裡,雖未必盡信,難免有幾分疑心。因爲這等男女之私,常人總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最可氣的就是,她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特別在意卓凌風的想法,看到別人對他不敬,自己總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憤怒。
然而又不由自主想到張無忌,雖說她與與張無忌並未互相表露情意,奈何二人在光明頂的事,人人都覺他對自己有情,自己對他有意。
她也想着就如師父一般,落髮爲尼,不在考慮這些情愛之事,奈何她心中終究割捨不下。
而另她最爲悵然的卻是,她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匪夷所思,卻又驚天動地。
因爲那日她在船上,偷聽到了卓凌風與趙敏的部分對話。
她知道卓凌風不是常人,準確的是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是天外之人,是一個有希望追逐長生久視的人。
她的心在那一刻亂了,也變了,而她更加痛苦了,她還只能盡力去掩飾,不讓人察覺出分毫。
因爲她知道,這個秘密對於卓凌風來說,足夠讓他殺人滅口。
因爲世人一旦知道這個秘密,這可比什麼九陰真經等武學秘籍的誘惑力大了十倍不止。
然而她又想到趙敏所說的,你若長生,未嘗不能帶我一起,她前所未有的心動。
然而這份心動,究竟是因爲人還是這份誘惑,周芷若想了好久,仍然沒有一個決定。
直到聽到丐幫與崑崙、少林起爭之因,還是她與卓凌風的海船之事,她就覺得這些人在自己痛苦糾結之時幸災樂禍,便似一羣無恥的看客,這才執意啓釁。
好以此來試探,卓凌風對自己是否有那麼一丁點情意,結果卻換來了他的一句“難怪人不要你!”
周芷若越想越是憤怒,可憤怒過後又是茫然:“那個人家是誰?
張無忌嗎?
看來就是沒有卓凌風,張無忌還是沒有要我,容貌絕佳又如何?天生聰慧又如何?
縱然我是世上無二的女子,既沒本事救親人,也沒本事獲取心上人,更加堪不透自己以後的命運。”
霎那間,她心灰意冷,伏在石上,淚水縱橫,失聲痛哭,哭着哭着,也就昏睡了過去,也不知躺了多久,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周芷若跌跌撞撞到了一出小溪邊,喝了點泉水,略略清醒了一些,然而看到水中倒影,眼睛腫的彷彿核桃,但還是很好看。
但又想到自己這一副容貌,究竟對於自己是好是壞。
她心裡清楚,這幅容貌讓自己深受男子喜愛,可女子自然就是羨慕嫉妒了,她的師姐針對自己,歸根結底就是因爲她的美!
可這份美又不是獨一無二,不能讓任何男人俯首稱臣,張無忌不要我,卓凌風避我如蛇蠍,唯獨一個能看過眼的宋青書,卻早早死了!
想到這裡,又覺老天爺在開她玩笑,又不禁傷心痛哭。
她正哭的傷心,哈哈一陣長笑破空傳來,笑聲甫住,便響起一個內勁充沛的聲音:“姑娘這一哭,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啊!”
周芷若就聽風聲呼呼,扭頭一看,一個身穿藍衫,腰佩長劍的年輕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武功還算可以,可惜獐頭鼠目,天生一臉淫邪相,是個令人瞧一眼就會感到噁心的人物。
周芷若冷冷擠出一個“滾”字。
這藍衫公子淫邪的面頰上,立刻變了顏色,嘿笑道:“小娘子……”
他話音未落,周芷若已脆喝一聲撲了上去。
“找死!”
聲出人到,涌起一片勁風,一隻白玉般的手掌,扣向藍衫公子咽喉。
藍衫公子身負長劍,自然也是武林人士,哈哈笑道:“小姑娘,何必……”
他話未出口,瞬間大驚,一手出掌,一手急欲拔劍,然而周芷若身輕若絮,探手一轉,抓在他的面門上,在空中轉了一圈,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這藍衫公子連個名號都沒有報,就血流滿面,斃命當場。
周芷若回頭觀看,忽地目瞪口呆。
原來,她也沒想到自己這一爪,彷彿行雲流水一般,竟將一位武功不弱的好手斃命。
周芷若怔忡良久,一個念頭從她心頭閃過:“你周芷若也好,這藍衫男子也罷,立身天地之間,實與微塵無二。
縱然卓凌風身爲天外之人,尚且不能隨心所欲,也深受情感困擾,他難道沒有父母,他難道都是萬事如意?
你所謂的半生坎坷,蒼天弄人,其實只是天行有常,如同春去秋來一般,你何必自作多情?
我以一介微軀,得了此等容貌才學武功也是上天厚賜,那麼失去一些東西,也是理所應當,何必怨天尤人?”
想到這裡,周芷若心靈生出極大變化,就見這繁茂的樹枝間到處是敗葉枯枝,藍衫男子伏屍當地,而自己風華正茂,一身本事。
就在此時此地,顯示出了生死盛衰,循環不絕的運行規律。
剎那間,周芷若只覺什麼愛恨糾纏、恩怨交織,都只不過是天地的運行軌跡而已。
自己區區凡人又何必執着,順其自然便了。
當今時刻,我該去英雄大會一展身手,勝過在此自怨自憐!
一念至此,周芷若當即向着蝴蝶谷進發。
這次英雄大會是以丐幫的名義上召開的,卓凌風自然成了話題。他出道以來,威震武林的壯舉固然是老生常談,然而與周芷若的桃色事件,更加深入人心。
隨着崑崙弟子與少林弟子知道更多內情,幾乎人人都說卓凌風就是故意爲之,因爲沒人會相信一個少林俗家弟子陳友諒,能擺了卓凌風一道,這就是賊喊捉賊,欲蓋彌彰罷了!
周芷若身爲當世數得着的聰明人,也知無法掩盡悠悠衆口,她再做什麼對於自己名聲也是於事無補,而且她的滿腔孤憤,也已宣泄,自然不屑於再去爲此殺人!
然而美貌帶給女子的,永遠少不了麻煩,
因爲路上多是與自己搭訕的,她也不管對方是什麼人,是惡人還是好人,統統殺死!
因爲待她想通天地運轉之理後,便明白什麼是非善惡,也都是相對的,那麼只要讓她不高興,那就是取死有道!
至於什麼門派榮名,一概不顧。
因爲對於天地來說,所謂峨眉派與個人有何區別,不都是微塵嗎?
直到遇上歐陽牧之這個老色胚,也遇上了卓凌風與趙敏。
而她看到卓凌風后,仍然心中跌宕,久久難平,便不想與之說話。待聽了趙敏這句“過河拆橋”,只能停下腳步,撇撇嘴,冷冷說道:“兩位是討報酬來的?”
卓凌風忽道:“周姑娘……”
周芷若驀地冷冷道:“誰是你周姑娘?”
卓凌風被她頂撞得微微一怔,訕訕笑道:“不叫你周姑娘,又叫你什麼?”周芷若一哼道:“我叫周芷若,你叫我名字便是。”
卓凌風笑道:“這麼叫,豈不生分?”
周芷若哦道:“難道我們不生份嗎?”
一頓接道:“周芷若適才多蒙援手,就此謝過。”
卓凌風很是尷尬,說道:“這些小事,你不必客套。”
說到這裡,拱了拱手道:“姑娘,你知道的,那日我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說錯了話,惹你生氣,不過你大人有大量,還請寬宥。”
周芷若驀然想起那日他說的‘難怪人家不要你’,再想到他不是此世之人,一時間思緒萬千。
卓凌風只見周芷若怔怔看着自己,神色極爲迷惑,不由問道:“周姑娘,你……?”
周芷若思緒迴轉,臉上一紅,轉過臉去,低聲啐到:“誰讓你叫我周姑娘了!”
趙敏哼道:“那要認你做妹子,叫你芷若,你又不許!”
周芷若也哼道:“誰要做他妹子了,我早就說過,我周芷若爛命一條,生死由天!”
說到這裡,欲言又止,忽地想到路上聽到的一些傳言,將她與卓凌風之事繪聲繪色的描述,雙眼不由一紅,淚水奪眶而出。
卓凌風與趙敏對視一眼,卓凌風低聲道:“周姑娘,那日的確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你若不願原諒,恨我也行。
只是你到了蝴蝶谷,若有比武動手之時,你最好不要參與,請將這話聽進去!”
他知道周芷若現今武功只是佔了一個奇,還需要幾年時間沉澱,若在英雄大會上出手,難免會被人認出底細,九陰真經的名頭她扛不起。
原軌跡中,玄冥二老就對她動手了,若非張無忌與趙敏恰好救場,她就栽了!
而今趙敏與自己在一起,張無忌能否那麼巧,就難說的很了。
卓凌風說着拱手道:“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我們就告辭了!”拉起趙敏就要走。
周芷若驀地惱將起來,狠狠一甩袖子,怒道:“既入寶山,怎能空回?你憑什麼不要我參與動手之事,難道我就不能揚名立萬嗎?”
她愛情得不到,結果卓凌風連她的江湖之路,也要斷了。
心中氣苦已極,驀地坐在地上,抱着雙膝號啕大哭。
此景此情,彷佛一幅淒涼動人的圖畫,卓凌風雖久涉江湖,歷盡人生歡樂辛酸,卻也看得怔在當地,而且他看到周芷若這樣,不知爲何,心中也極不痛快,不由看向了趙敏。
趙敏斜翻白眼,望着卓凌風似怒似笑的道:“好啊!你一肚子心思不肯直接說出來,偏我出難題來給我做,你說說看,你是存的什麼心?”
卓凌風一呆,賠笑道:“女兒家的心思我實在不懂,我……”說着擠眉弄眼。
趙敏瞪着他,眼圈兒也是一紅,她雖是刁鑽古怪,對周芷若心裡多少還別存偏見,但她清楚丈夫心意,也對周芷若此番遭遇極爲同情。畢竟她也沒少聽見有人傳揚兩人之事。連兩人的姿勢都有下流無恥之輩,進行過分描述。
此時走到她身側,拍了拍她的肩膀,幽幽說道:“你呀,平日看去,倒是滿聰明的,一旦遇上事情,就變糊塗了!
這次英雄大會,以你的武功的確能夠展露頭腳,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勝負難料且就不提,你縱能技壓羣雄,也必會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
《九陰真經》名頭何等之大,昔日鬧的腥風血雨,這纔有了五絕論劍之事。你現在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無敵,必然有高手不顧臉面對你下手,你與師門若出了事,你讓他又將如何自處?”
卓凌風走過來,道:“好,夫人,你這般明理達義,真叫爲夫喜歡。”
他是真沒對趙敏說過遠軌跡中,周芷若展露武功後,被玄冥二老盯上的事。
又對周芷若道:“英雄大會自從郭大俠之後,百年未曾舉辦,這一次不知會引得多少潛修的高手出世,陣容必然非比尋常。
你現在的武功只是佔了奇幻二字,內力修爲、交手經驗絕非一朝一夕所能達,你應該苦心修習三五年,那時纔是你的天下。
這叫燜聲發大財!”
周芷若這時也意識到卓凌風是爲了自己着想,心下一軟,便抹了淚,猛的一擡頭,秀髮往後一甩,睜着一雙秀目,道:“我不是不懂你是爲我好。可你操縱了我的人生,你懂嗎?你能看清我的命運,可我不能,你理解嗎?”
卓凌風不由皺眉。
周芷若見他一臉迷惑,心下暢快了幾分,欲要笑笑,可怎麼也笑不出來,驀地起身,定下心神,慢慢道:“其實你那天罵我,我也不是恨你。”
趙敏道:“不恨他,幹嗎要哭?”
周芷若狠狠白她一眼,大聲道:“我天生愛哭,不行嗎?”
卓凌風聽了這話,不禁一震,曾幾何時,趙敏也對自己這樣說過,便在此時,只覺一根柔膩的手指摳了摳自己掌心,正是身旁的趙敏。
卓凌風尷尬一笑道:“這倒是實話,你們女兒家都愛哭!”
趙敏嗔道:“誰愛哭了,你敢這麼說我!”說着雙拳齊出,雨點也似落在卓凌風身上,罵道:“我們哭,不都是因爲你們這些臭男人嗎!”
卓凌風將內力運的恰到好處,任她捶打,苦着臉道:“這沒辦法,誰讓女媧造人非要造出男人來,若只有女人,那便好了!”
周芷若望着兩人,心中一陣悽然:“他爲什麼對她這麼好,唉,怎麼就沒人對我這樣!”
她心中亂如柔絲,百轉千回,忽又雙眼一熱,落下淚來,這時卻怕被兩人看到,一轉身,走出幾步,忽道:“你跟我來,我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跟你說。”說罷向遠處走去。
卓凌風看向趙敏,趙敏道:“去唄,我還能不讓你去嗎?”
卓凌風略一遲疑:“那我快去快回!”
忽見趙敏眼神怪異,頓時面頰發燙,但還是隨着周芷若去了。
周芷若這是摸透了他兩的脾性,知他們一心要讓自己寬心,卓凌風光明磊落,趙敏傲視一切,是以在這個節骨眼上要與卓凌風單獨說話,兩人怎麼都不會拒絕。
二人到了僻靜處,周芷若說道:“我求你一件事!”
卓凌風道:“什麼事?”
周芷若躊躇良久,忽然有些難爲情的道:“這事我說了,你可要告訴我。我也保證你知我知,絕不會告訴別人。”
卓凌風笑道:“你有話儘管說便是,我保證知無不言!”
周芷若道:“你是不是……”說到這裡,微露悽然之色,搖了搖頭,又流下淚來。
周芷若本感卓凌風乃是天外之人的事匪夷所思,而且這事更是事關重大,一旦失控,愈發會覺得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更不知如何啓齒。
卓凌風放下趙敏,跟她過來,卻是不由焦躁起來,道:“你這人,問事又不說事,總是哭哭啼啼,你不說,我又怎麼告訴你呢?”
周芷若氣苦道:“你,你真能對我知無不言嗎?”
卓凌風聽得憋氣,悶聲道:“你既然害怕我不說實話,又問我做甚?”
周芷若見他對趙敏和顏悅色,對自己兩句話不到,就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心中難免有氣,冷哼一聲,說道:“是你硬要追我的!”
卓凌風盯着她,怪道:“我不追你,看着你這麼一路殺到蝴蝶谷去嗎?”
周芷若道:“我要是惹上高手,死了纔好,人活在世上,最終都要難過,又有什麼意思。”
卓凌風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他還以爲周芷若已經黑化,馬上要走上叱吒風雲、人人聞之色變的地步了,居然會說出這話來。
不由喟然一嘆道:“人生在世,誰都盼歲月溫柔,可這歲月又曾饒過誰?
哪個不是有喜有悲,時而迷茫,時而清醒,但歷經千帆,依舊保持良善與底線,這纔是人活在世上最大的意義!”
周芷若默然半晌,面色一正,說道:“你是不是天外之人,所以有未卜先知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