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州鎮位於西南方無盡星海的入海口。
當地漁業興盛,每日捕獲的魚鮮,通過內陸河就能送往臨近的城鎮,從而使得,雖然濱州鎮人口不多,但一直都是自給自足。
每當清晨。
靠近城南的魚市便是人滿爲患,除去當地的酒樓,還有外地的貨船停靠在碼頭旁。
貨船皆是由固山木製成,因爲固山木能隨着時間癒合縫隙,很適合船艙儲水運送魚鮮。
鄭永凡調整帆布,小心翼翼的靠攏在碼頭。
他年歲最多十七八出頭,由於後世凡人早熟的關係,看起來像是個二十五歲的青壯年。
鄭氏挺着受孕已久的肚子,大大咧咧的掀開簾子,隨即抓着繩索翻身上魚市,表情毫不在意。
“娘子啊,年初就得臨盆,可千萬別受涼了,哎,早知把你留在叔父家中。”
“呸。”
鄭氏指着鄭永凡吐了幾口唾沫星子,“你要是駕船死了,難道要讓我再找一家改嫁不成?”
“好了,隨你隨你。”
“我去挑幾匹棉布,到時給小兒做幾身衣服。”
鄭永凡苦笑連連,在漁夫的起鬨中安置好貨船。
沿海一帶被稱爲“潮民”,女子本就較爲潑辣,兩口子在船裡搭夥過日子的情況並非鮮有。
鄭永凡目送鄭氏遠走,沒入街邊的裁縫鋪。
他自己來到魚市挑選魚鮮。
鄭永凡注意到,不知爲何,今日的魚鮮雖然普遍個頭較大,但渾身卻沒有幾兩肉。
“可惜,要是能再肥些許,就能賣個好價錢了。”
一名與鄭永凡熟知的漁夫開口提醒道。
“小鄭,你要挑的話,不如去東城的碼頭看看,那裡馬上有一批新捕的魚鮮,收網也快了。”
鄭永凡有些意動,但隨即搖頭說道:“不用了,東城事兒太多,我可不想招惹吃油水的官爺。”
“咦。”
鄭永凡表情古怪,眼前的漁夫似乎與半月前有所不同,明顯肉眼可見的更加…蒼老了。
或許在長生不死的後世,用蒼老形容一個人不恰當。
但鄭永凡第一反應確實是蒼老。
漁夫的皮膚遍佈溝壑,雙目渾濁無神,腐爛的痕跡加劇,甚至連四肢關節都變得僵硬。
別說半個月,漁夫身軀的衰敗正常至少得十年時間。
鄭永凡驚愕之餘,下意識環顧四周,注意到其餘漁夫都有類似的情況,只是並不明顯。
啪。
漁夫的右眼掉出,萎縮的眼珠宛如一顆魚目。
“哎呦,入秋的海風一吹,身子骨越來越差了。”
鄭永凡連退幾步,不小心踢到裝有魚鮮的木盆,頓時激起水花飛濺,幾尾海魚似乎更長了。
“有詭,有詭……”
鄭永凡出船不過個把年,先前聽聞過不少邪祟的傳聞,明白世間沒有表面那般平靜。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點點屍斑在蔓延。
“不…不用了,我去東城瞧一瞧。”
鄭永凡只剩一個念頭,把鄭氏接上就離開濱州鎮,這地方必定有老人口中的邪祟在搞鬼。
他跌跌撞撞的跑向裁縫鋪,還未來到門前,就聽到嬰兒啼哭聲。
“哇哇哇……”
“生了,生了。”鄭氏精神渙散,滿身是血的抱着一幼童走出裁縫鋪,掌櫃夥計旁若無人。
鄭永凡表情充斥恐懼。
幼童顯然是剛出生不久,腹部還連接着滴血的臍帶,但樣貌卻已經有兩三歲大小。
“娘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濱州鎮再說。”
鄭永凡一把拉過鄭氏,另一手環抱幼童,朝自己貨船的方向狂奔,冷汗已經浸溼後背。
幼童生長到四歲出頭後,歪着頭雙手鼓掌道。
“笑和尚,笑迷癡,家家供香火,日日笑嬉嬉。”
鄭永凡毛骨悚然,對他而言,在濱州鎮的經歷簡直是一場噩夢,多待一會兒就得永世沉淪。
當三人順利回到貨船,把捆着碼頭的繩索割斷,人聲鼎沸的魚市在一點點隱沒於水霧中。
鄭永凡脫力的癱倒在地,鄭氏在旁如釋重負的哭泣。
“我兒,我兒……”
他爬起檢查起幼童,生怕後者被邪祟影響,結果幼童除去死病痕跡輕微以外,幾乎看不出異樣。
“死病不顯?說不定我兒在邪祟手裡僥倖不死,還是個註定成仙得道的仙家子弟。”
鄭永凡絲毫沒有注意到,遠處海面上出現一道身影。
身影似乎持有三柄飛劍,樣貌不斷在幼童、青壯、老年間轉變,正緩步朝貨船而來。
“歲歲年年人不同。”
貨船消失,身影幾步便不見蹤跡。
…………
不知過去多久。
深秋的冷風已經化作冬季刺骨的寒毒。嗖。
鯤鯨翱翔在無盡星海的邊緣區域,升騰的水汽不斷翻涌,巨獸眨眼間便從海平面掠過。
“快到了吧?”
李墨盤腿坐在鯤鯨的頭頂,刻意令刺青獸維持十米不到,只爲行路少掉點麻煩。
他本來沒打算前往濱州鎮,子器派的千年飛昇大會已經迫在眉睫,頂多也就百來年時間。
李墨既然打算反制母爐,就必須得提前做好準備。
只是鑼陽有意讓他去一趟濱州鎮。
濱州鎮雖然不是附屬天劍門的城鎮,但鑼陽就是出身此地,遺留的血親傳遞來一副信件,當時似乎濱州鎮內有詭物出沒。
“詭物?都已經過去十年,怎麼可能來得及?”
凡人傳遞信件給劍修,必須得通過附屬劍宗的幫助,還要途徑天劍門外門,落到本人的手中後,十幾二十年都不算太誇張。
李墨暗自嘀咕幾句,好在濱州鎮與四海商會的黑市不遠,自己可以藉助法陣前往子器派。
“什麼鬼?”
李墨表情變得凝重,神識首先察覺到古怪。
明明濱州鎮就在十里內,神識卻沒有發現絲毫生機,鼻腔裡還能聞到隨風飄來的腐臭。
他收起鯤鯨,腳踏幻屬飛劍融入風中。
“麻煩啊。”
李墨就怕真的出現詭物,很可能會浪費不少時間,偏偏自己還沒法放着不管。
畢竟鑼陽從二十八劍冢的【綠茹】,取來木屬劍體的道統傳承,使得劍骨已經超過十節。
李墨路途中一直在修行綠茹劍體,不久前剛盡數掌握。
片刻後,濱州鎮映入眼簾。
李墨眯起眼睛,面前的濱州鎮完全化作一片廢墟,臨近無盡星海的城南竟然蕩然無存。
城鎮被截斷成兩半,缺口無比平整。
一半不知去向,彷彿瞬間挪移到了別處,甚至能看到位於中央的街區,有大量的殘軀。
民衆都化作枯槁的乾屍,微風就能輕易吹動。
乾屍接觸到堅硬的物件,血肉骨骼就會化作塵土飄散,彷彿屍體已經在死去幾千年。
“不可能吧?好歹也是人流量充足的城鎮,濱州鎮覆滅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流傳開來嗎?”
“況且,最近的黑市不過百里。”
李墨眉頭微皺。
他後知後覺的取出劍簡,裡面記錄了鑼陽告知的具體信息。
李墨把劍簡置於眉心,結果記錄的濱州鎮信息已經被抹去,劍簡內只有似是而非的內容。
“三生。”
李墨眯起眼睛,幕後人依舊不甘心天地劇變成爲空想,利用改變世人認知的能力,恐怕已經在暗地裡掀起滔天巨浪。
“出手擊殺凡人的修士應該並非三生。”
如果僅僅有一兩人探究天地劇變的真相,問題還不嚴重,但類似的修士已經遍佈大小宗門。
李墨打量着一具具乾屍,發現可能是某種高深的劍意。
“會是誰?劍意像是令身軀極速老化,來刺激死病爆發,記憶中二十八劍冢沒有……”
“等等,我忘記過什麼?”
李墨暗罵幾聲,一遍遍掃過天劍門相關的記憶。
隨即,一個早已忘卻的名謂涌入腦海。
歲月劍。
“媽的,記憶搞不好是元嬰期時被抹除的,修爲相差太多,導致造化書都難以阻止。”
歲月劍作爲鑼陽的弟子,後續鑼陽卻根本沒有提到過,連火靈殿淪陷也不曾見到歲月劍。
“看來…歲月劍便是大日劍冢的內鬼。”
按照李墨的猜測,歲月劍把火靈殿佈置完成後,不管順利與否,存在就已經提前抹去。
“歲月劍大概率是曾經大日劍冢的首席,否則哪有機會能引發如此規模的災禍。”
存在感消失,歲月劍相關的信息便蕩然無存。
李墨毫不猶豫遁入海水,繼續待在濱州鎮極其危險,畢竟幕後人到底是什麼規模都不得而知。
歲月劍的實力遠超尋常。
首先可以肯定是煉虛期,他懷疑其領悟的劍意已經超脫大乘,達到只是聽聞過的【如道】。
“難道是少有記載的光陰劍意?”
李墨不覺得歲月劍擁有比肩十三仙的天賦,可見幕後人具備的手段,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一羣寄生於道魔兩方汲取養分的臭蟲。
自以爲發現仙緣,殊不知他們正在引發席捲兩界的災禍。
李墨深感棘手,三生的能力使他孤立無援,好在心獸宗從微末中崛起,子器派又故步自封,兩者應該沒有受到幕後人關注。
“先靜觀其變吧,沒有煉虛期的實力,根本無法左右局面。”
“不過…得找機會殺掉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