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就要問了,這魏冉就算真的建立了一個國家,那肯定也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成長到七大戰國的地步。
所以,魏冉真的有必要冒着這個風險,去和秦王做對嗎?他爲什麼就不能夠老老實實的當他的大秦相邦,享受他的高官厚祿和權力呢?
答案很簡單——打工仔和老闆是不一樣的。
可能有人說,像秦國、齊國這樣的大公司,在裡面做一個經理人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還有高薪高位,還能在大陸上呼風喚雨,你跑出來像孟嘗君一樣創業,說不定哪天就賠個血本無歸,一敗塗地。
但問題在於,像魏冉和孟嘗君田文這樣的人,他們在秦國和齊國之中當這個職業經理人,好的時候固然是一切都好,但是等到有朝一日和幕後老闆、也就是國君們翻臉的時候,他們丟掉的可不僅僅是工作而已。
他們丟掉的還有性命!
老闆炒你魷魚的時候就是你沒命的時候,這樣的工作究竟要不要做下去,就值得深思了。
這方面,孟嘗君田文是給魏冉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
孟嘗君有一個好的家臣叫做馮驩,這個家臣幫助孟嘗君完全收買和控制住了薛邑的人心,同時又從外地將孟嘗君大批的家臣遷入薛邑之中,一舉改變了薛邑之中的力量對比,讓孟嘗君徹底的掌控住了薛邑這個封地,實現了馮驩所謂“狡兔三窟”之計。
正是因爲馮驩給孟嘗君留下的這藏身之窟,所以孟嘗君才能夠在田甲之亂爆發之後,在被天下霸主齊王通緝的情況下依舊能夠退回薛邑抵擋齊國,並且最終拖到了魏國願意出手相助的時候。
就算是現在,即便孟嘗君又再度和魏王鬧翻,那他還是可以回到薛邑之中繼續經營自己的獨立王國,除非舉大兵征伐,不然的話魏王想要憑藉一句話就搞死孟嘗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說回魏冉自己,雖然魏冉和秦王是舅舅和侄子的血親關係,但是魏冉很清楚,以秦王的性格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被秦王弄下臺的話,這顆腦袋能否保住還真就很難說。
如果魏冉也能夠擁有像薛邑這樣的封地作爲後盾的話,那到時候自保成功的機率無疑就要大上很多很多。
魏冉想着想着,臉色越發的糾結。
趙王的交易,聽起來確實十分有誘惑力。
但是天下哪有白吃的宴席?
眼下,當真雙方數十萬將士的面,在這片必將載入史冊的戰場之上,趙王提出這樣的交易,背後所需求的籌碼是什麼,完全也就是不言自明瞭。
魏冉擡起頭看着趙何,發現對方也正在含笑着看着自己。
“穰侯,寡人在很小的時候就曾經聽寡人的母后說過一句話,今天寡人在這裡將這句話送給你。”
魏冉下意識道:“什麼話?”
趙何平靜一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魏冉身體劇震。
一片安靜。
天空烈日依舊,大滴大滴的汗水從魏冉身體的毛孔之中沁出,將他的後背都弄得溼漉漉的,然而這一切都全部都被魏冉給忽略掉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呼喚突然從山丘之下傳來:“君上,君上!”
魏冉一驚,思緒被拉回,轉過頭去,才發現白起站在山丘之下看着自己,方纔那聲呼喚正是白起所發。
下一刻,魏冉終於做出了決定。
“魏冉雖無才無德,卻深受大秦之恩,更被吾王任命爲大秦主帥。如此信任,魏冉雖死亦難以回報,豈能夠背叛大秦,行那不臣之事?大王只管請回,領兵前來和魏冉一戰便是!”
魏冉一口氣說完了這番話,隨後招呼白起等人上前,駕車離開。
樂毅來到了趙何的面前,低聲道:“大王,要不要將魏冉等人留下?”
雖然雙方人數相當,但樂毅還是非常有信心將對方永遠的留在這裡。
趙何輕出了一口氣,搖頭道:“不,讓他回去吧。”
樂毅愣了一下,道:“大王說服魏冉了?”
趙何道:“沒有。不過嘛……”
看着魏冉漸漸遠去的車駕,趙何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當他和寡人見面的這一刻起,一切就都已經成功了,不是嗎?對了,大軍什麼時候可以全部過河準備開戰?”
樂毅迅速的盤算了一下,道:“最多三天時間就足夠了。”
趙何點了點頭:“那麼,明天……不,後天,就讓廉頗趙奢他們出發吧。這場戰爭……也差不多該開始了。”
趙何不喜歡持久戰,因爲他非常清楚,已經在外征戰了整整一年的趙軍數十萬將士們不喜歡持久戰,已經舉國之力投入戰爭之中的趙國更支撐不起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如果不在這邊速戰速決的話,北邊那羣正在趙國國土之中橫衝直撞的燕軍又如何去解決呢?
燕國人很得意。
作爲燕軍的主將,秦開更加的得意。
去年的高唐之戰中,秦開作爲燕國將軍,和齊國大將匡章一起對抗趙國爲首的四國聯軍,最終吃到了一場慘敗。
在那之後,秦開就被燕王罷官下獄,若非是燕王心中對趙國一直還抱着極爲濃重的忌憚心態,秦開這條命早就沒了。
秦開並不怨恨燕王,因爲那是一手將他提拔和重用的國君,秦開真正恨的、無時無刻不想要報復的真正仇人,只有趙國。
而現在,這個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
戰爭剛剛結束,城池的大門已經洞開,無數燕軍從大門之中蜂擁而入,雖然城中還有一些趙軍在掙扎着進行最後的抵抗,可是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這座城池的名字叫做中人城,是趙國中山郡北部的一座不小的城池,城中的人口大約在三萬左右,不過由於容納了城外衆多逃難的趙國百姓,所以根據以往的經驗,城中現在應當還有四到五萬人。
一名燕國將軍道:“上將軍,破城之後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秦開輕輕的哼了一聲,道:“還能怎麼做?當然是——殺!”
“怎麼個殺法?”
一絲兇光從秦開的眼中閃過,這位滿懷着復仇之志的燕國大將獰笑道:“就依照一直以來的老規矩,十一……不,五一抽殺吧!”
“五一抽殺?”燕國將軍的臉色微微一變。
在這個時代的戰爭中,爲了威懾抵抗的敵國軍民,攻城方在破城之後進行屠殺是極爲常見的情況,十一抽殺就是最爲司空見慣的行爲。
所謂十一抽殺,就是從十個人裡面隨便抽一個出來殺掉,然後其他九個人可以活命,被屠殺的數量爲總人口的十分之一。
而秦開所說的五一抽殺,自然就是從五個人裡面隨便抽一個出來殺掉,其他四個人可以活命。
五一抽殺會導致城池之中五分之一的人口被直接屠殺,是十一抽殺的整整兩倍。
換句話說,秦開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下來,五萬人的中人城之中就要有一萬人註定走向死亡。
燕國將軍忍不住道:“上將軍,這殺的數量是否太多了一些?”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
秦開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冷聲道:“你是主將還是我是主將?”
這一夜,中人城中火光沖天,無數人頭落地,慘叫聲響徹天際。
堪稱人間地獄。
另外一路燕軍,同樣也是春風得意。
劇辛所率領的雖然只有三萬多不到四萬的燕軍,但是以精銳程度而言其實是要勝過秦開那邊。
在不久之前,趙何於莒城一戰之中用燕國人好生充當了一次莒城之戰的攻堅力量,這雖然讓燕軍直接付出了上萬人的傷亡,可也正是這樣的苦戰磨礪過後,剩餘的燕軍將士們也就變得越發的驍勇和善戰了。
這種驍勇善戰,同樣也體現在了僅僅十天時間就攻克了半個鉅鹿郡之上。
在燕軍的帥帳中,劇辛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幾分自得之色。
“只要再拿下這座安平城,就可以西進和秦開將軍會合,一同進攻趙國顧城了!”
必須要承認的是,在吞併了中山和齊國大部分土地之中,趙國的縱深相較於之前而言確實是大了許多。
但地形地勢都擺在那裡,兵力也擺在那裡,眼下燕軍的走勢其實也就十分清晰。
兩路會師合圍顧城,用最快的速度攻克這座曾經的中山國舊都,然後再直線南下逼近邯鄲。
一旦燕軍逼近邯鄲,趙國必然震動,到時候這個“圍趙助秦”之計也就可以宣告圓滿成功了。
但飯要一口口的吃,先把眼前的這座安平城拿下才是正道。
安平,是趙國中山郡最大的幾座城池之一,這裡曾經是趙齊兩國的邊境重鎮,所以城池之中囤積了大量的糧草軍械,還有兩千守軍鎮守此地。
兩千守軍比起劇辛手中的將近四萬人而言自然不值一提,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就在劇辛發動攻擊的前一天,來自邯鄲的五千禁衛軍在將軍趙袑的率領下趕到了安平城。
七千趙國守軍,再加上安平城之中充足的軍械和糧草,雖然比不上邯鄲臨淄但也絕對是城高牆厚的城防,就讓人十分頭痛了。
劇辛很清楚,自己必須要拿下這座城池消滅城中的七千趙軍,不然的話根本無法通過這裡去和秦開會合。
但是,劇辛又不能在這裡浪費太久的時間。
中原方向的大梁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分出勝負,自己這邊把趙國人打得越痛,中原那邊的趙國主力失敗的可能性才越高。
如果是在平時的話,劇辛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就只能選擇強攻拿人命堆這種最笨但也是最有效的招式。
但在聽到了一個消息之後,劇辛卻有了新的辦法。
原齊國相邦、現趙國鉅鹿郡郡守呂禮,正好在前幾日的時候上任巡查到了這邊,然後被劇辛帶着四萬燕軍堵在了安平城之中。
安平城之中的呂禮正在接見着一名客人。
這客人穿着一身黑袍,只露出了一張英氣勃勃的年輕臉龐,行跡匆匆,十分隱秘的藉助着夜色的掩護,從城外的燕軍大營來到呂禮面前。
這個客人並非呂禮想見,而是被安平城的縣令秘密帶來的。
“劇州見過呂相。”年輕的燕國客人十分客氣的朝着呂禮行禮。
呂禮的臉色微微一變,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老夫現在已經身爲趙臣,這呂相一說,還請客人再勿提起了。不知客人和劇辛劇卿是何關係?”
劇州笑道:“正是家兄。”
呂禮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劇將軍,難怪老夫覺得如此的年輕有爲。不知深夜至此,有何見教?”
劇州正色道:“呂郡守昔年曾爲天下第一霸主齊國之相,如今卻是趙國偏遠之地一郡守,如此際遇實在是令人嗟嘆。趙王不知用人,委屈了呂郡守這般大才,難道呂郡守真的就甘心一輩子當一個降臣,對趙氏俯首聽命不成?”
呂禮聞言臉色再變,半晌之後苦笑道:“劇將軍說笑了,老夫既然如今已經是趙臣,那自然要忠於趙國。你我之間乃是敵人,請出城告訴城外劇卿,讓他儘管來攻,老夫這邊自然全力抵擋便是了。”
劇州搖了搖頭,突然正色道:“呂郡守,所謂人生犯錯可一而不可二,當年呂郡守選擇了站在齊國一邊就已經是個錯誤,如今趙國敗亡在即,難道呂郡守還要再度犯下錯誤,成爲趙氏陪葬之臣不成?”
呂禮大吃一驚,道:“此話又是從何說起?”
劇州道:“不瞞呂郡守,如今我燕王盡起二十萬大兵,不但已經攻克了半個鉅鹿,更掃平了泰半中山,不日便可南下進圍邯鄲。邯鄲被圍,大梁城處趙軍難道還能翻天不成?必然敗北無疑。到那時,不但齊國可復興,趙國這些年窮兵黷武,說不得也是如同當年之齊國一般分崩離析最終敗亡。呂郡守乃是聰明人,萬萬不可自誤啊!”
呂禮臉色一變再變,強笑道:“這……劇將軍所言,恐怕誇張了一些吧?”
劇州哈哈一笑,道:“誇張?呂郡守也是智慧之人,只需一想便知劇州之言究竟是否屬實!爲今之計,呂郡守何必再和趙國站在一起?不如獻城降了大燕,將來無論是齊國復興還是大燕崛起,呂郡守都是大功之臣,難道不比在趙國當一個降臣更好?更何況,即便是呂郡守想要爲趙國盡忠,我大燕城外的數萬大軍也不是擺設!安平再如何頑抗,遲早也難逃一個城破的下場,到那個時候,呂郡守一條大好性命白白丟在此地,豈不是令人嗟嘆?”
呂禮沉默不言。
劇州看着呂禮,也不逼迫,心中卻頗爲自信。
這個呂禮,既然當年面對着趙國人的時候選擇了投降,就證明了他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所以,當這個貪生怕死之徒在面對着這樣一個不投降就是死局的情況下,難道他還能堅持死戰到底?
不可能的。
良久之後,呂禮突然一聲長嘆。
“既然如此,那麼還請劇將軍和老夫好好的定計一番吧。”
劇州心中大喜,見呂禮朝自己招手,頓時便湊了過去,想要聽一聽呂禮說些什麼。
突然,劇州的身體猛的一震,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呂禮。
呂禮的手中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了一把極爲鋒利的匕首,已經全根沒入了劇州的心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