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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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對月三拜,起身時,一隻小小的白鳥飛落在窗上,它沒有鳥兒的聒噪,格外沉靜,嬤嬤地看着小夭。

小夭伸出手,白鳥落在小夭的手掌上,突出了一枚晶瑩的水晶珠子。小夭撿起珠子,這並不是真的水晶珠子,而是迴音魚怪的魚卵。迴音魚怪並無智慧,可它有一種古怪的本事,能記起人說過的話,一字不改的重複,世家大族常用它的魚卵,煉製成音珠,用來傳遞消息。

小夭將音珠貼在耳邊,指尖用力捏碎,聲音想起的剎那,小夭身體劇顫:“小夭,立即來東海,不要告訴別人。”竟然是璟的聲音。

小夭下意識地說:“璟,你再說一遍。”

可一枚音珠,只能記憶一次聲音,不可能重複。

白鳥撲扇着翅膀飛走了,小夭回過神來,一把抓住苗莆,說道:“我要去東海,立即!不能告訴任何人!

苗莆面色大變,拼命的搖頭:“不行!不行!”

“苗莆,你究竟幫不幫我?”

苗莆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可是……陛下命令瀟瀟守在門外,我打不過她……”苗莆突然閉上了嘴巴,看着門外。

瀟瀟出現在門口,手裡握着剛纔飛走的那隻白鳥,但已經是死的。瀟瀟對小夭行禮:“小姐,這隻白鳥剛纔交給你了什麼?”

小夭說:“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瀟瀟盯着苗莆,苗莆遲疑了一下,低聲說:“一枚音珠。”

瀟瀟問:“說了什麼?”

苗莆說:“我沒聽到”

瀟瀟彎腰對小夭行禮:“請小姐告訴我,音珠說了什麼。”

小夭歪着頭想了想,說道:”你不問清楚,沒有辦法向顓頊交代!算了,不爲難你了!我告訴你吧!”小夭走到瀟瀟面前,手搭在瀟瀟的肩膀上,頭湊到瀟瀟耳畔,壓着聲音說:“瀟瀟,你是個好姑娘,可有時候太古板。我要去東海,不帶你去,因爲你肯定不會讓我去。”

瀟瀟眼前發黑,身子發軟,向後倒去。苗莆趕緊抱住瀟瀟,驚慌地瞪着小夭。

“還不幫忙?”小夭讓苗莆把瀟瀟擡放到榻上,蓋好被子,放下紗帳,乍一眼看去,好似小夭在睡覺。

小夭麻利的穿好衣服,對呆呆站着的苗莆說:“還愣着幹嘛?趕緊準備走啊!”

顓頊並不是只派了瀟瀟來保護小夭,可只有瀟瀟和苗莆近身守護,其餘的四個暗衛是男子,都守在外面。他們一直提防着外人潛入,並沒有想到小夭會暗算瀟瀟,此時瀟瀟被小夭放倒,他們都沒有察覺。

小夭打開隱藏的機關,帶着苗莆從密道悄悄出了寢殿。當年在紫金頂時,因爲顓頊負責修葺神農山的宮殿,小夭也沒少看各個宮殿的圖卷,每個宮殿都有密道,只是多或者少的區別。

苗莆一臉沮喪,邊走邊說:“我一定會被陛下殺了!”

小夭說:“那他一定得先殺了我!”

小夭的話顯然沒有任何寬慰的作用,苗莆依舊哭喪着臉。

密道盡處已經遠離了章莪宮,竟然恰好是一個養天馬的馬廄,小夭說:“不知道章莪殿以前的主人中哪一個貪玩,今夜倒是方便了我們。”

苗莆挑選了兩匹最健壯的天馬,和小夭一起架好雲輦。

小夭縮到車廂裡,把一塊玉牌遞給駕馭天馬的苗莆:“這是外祖父的令牌,可以隨便出入神農山。”

苗莆深吸了口氣,對自己說:“死就死吧!”苗莆揚起馬鞭,一聲“駕”,天馬快跑了幾步,騰空而起。

經過神農山的東天門時,苗莆傲慢地舉起令牌,侍衛仔細看了幾眼。順利讓苗莆通過、

遠離了神農山後,小夭從車廂裡探出個腦袋,對苗莆說:“謝謝!”

苗莆沒好氣地說:‘‘我的大小姐,你到底爲什麼非要深夜趕去東海?就不能讓瀟瀟去請示陛下嗎?陛下一向順着你,你要去,肯定會讓你去,何必非要偷偷摸摸,和做賊一樣呢?”

“我聽到了璟對我說,立即去東海,不要告訴任何人。”

苗莆驚訝地叫:“什麼?音珠裡是塗山族長的聲音?他說了幾句話?”

“兩句話。”一句讓她趕去東海,一句讓她不要告訴別人。

苗莆默默思量了一會兒,說道:“既然能說兩句話,爲什麼不能再多說幾句?找個精擅口技又聽過塗山族長聲音的人,絕對可以惟妙惟肖模仿塗山族長說話,但是,再相似的模仿都只是模仿,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發現破綻,所以話越少越可信。我覺礙這事有古怪,好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也許你說的對,可也許情況緊急,只來得及說兩句話。苗莆。你明白嗎?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算是個陷阱,我也必須立即趕去。”

苗莆輕嘆了口氣,用力甩了一下天馬鞭,驅策天馬飛的更快。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只能說是設置陷阱的人太毒辣,他抓住了小夭的心理,知道小夭縱然看到各種疑點,依舊會毫不遲疑地趕去東海。

苗莆忍不住祈求,就讓那萬分之一的可能變爲現實吧!

兩匹最健壯,最迅速的天馬,一刻未停地飛馳。小夭爲了給它們補充體力,不惜用玉山的瓊漿餵它們,第二日中午時分,趕到了東海邊。

苗莆把雲輦停在一個海島上,眺望着無邊無際的大海,茫然的問:“現在怎麼辦?”

兩匹天馬累得口吐白沫,想要駕御它們去海上四處尋找,太危險!力竭時尋不到陸地,就得一起掉進海里去餵魚怪。

小夭指着東方:“那邊!那邊!”蔚藍的大海上,碧藍的天空下,一艘美麗的白梔船在迎風而行,風帆上有一隻美麗的九尾狐。

小夭說:“我先過去看看,你躲在這裡等我。”

苗莆立即說:“不行!我陪你一塊兒去!”

“那誰看着天馬?天馬跑了,萬一要逃命時,難道靠我們的兩條腿?”

苗莆回答不出來,想了想說:“瀟瀟肯定會追過來,他們靈力高,坐騎飛得快,估摸再過兩三個時辰就能趕到,不管什麼事,等他們來了再說。”

“我們等得,璟卻不見得能等得。”小天拿起脖子上掛着的魚丹紫晃了晃,循循善誘,“我從海底游過去,悄悄探看一下。如果有危險,我就一直往海底沉,他們拿我沒辦法。你和我一起去,反倒是個拖累。再說,你守在這裡,等於我有個策應,進可攻、退可守,真要有個什麼,你既能告訴瀟瀟他們,也可以去找駐紮在附近的軒轅軍隊求救。”

苗莆不得不承認小夭說得有道理,她臉色難看地說:“那你快點回來,只是探看一下,不管船裡有什麼,我們商量後再行動。”

“好!’’小夭藉着礁石遮擋,慢慢潛進了大海。

實際上,小夭並不需要魚丹,可她一則不想讓別人發現她身體的怪異,二則這是璟送她的東西,所以一直貼身戴着。此時,含着魚丹紫,小夭十分心酸,只能在心裡默默祈求:老天,你可以做任何殘酷的事,不管璟是重傷還是殘廢,我只求你讓他活着。

小夭悄悄遊近了白梔船,還是在水下悄悄的觀察。一個風姿綽約的紫衣女子趴在船舷邊,探頭說道:“想見到塗山璟,就上船。”

小夭浮出水面,吐出口中的魚丹紫,問道:“憑什麼我要相信,你能讓我見到璟?”

紫衣女子將一塊從裡衣上撕下的白帛扔給小夭,小夭擡起手接住,是璟的字跡,寫着:

君若水上風

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惜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姜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緣何世間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小夭看完,忍着淚意,一聲不吭地攀住船舷,翻上了船

紫衣女子把一碗酒推給她,笑道:“聽聞你精遙藥理,不敢在你面前用毒,這只是一碗玉紅草釀的酒,凡人飲用一碗可睡三百年,神族飲用了不過是頭髮暈,四肢乏力,睡上一覺就好。不是毒藥,不是迷藥,自然也沒有解藥。喝下後,我送你去見塗山璟。”

小夭端起酒碗,湊在鼻端,搖了搖,的確只是玉紅草釀的酒,久喝會上癮,只喝一次,對身體沒有任何危害。

紫衣女子說:“我從來不迫人,你若不願喝,就回去吧!”

小夭仰起頭,咕咚咕咚喝盡酒,說道:“璟呢?帶我去見他。”

“我向來有諾必踐!”紫衣女子開船,向着大海深處行駛去。

風聲呼呼,從小夭耳畔迅速地掠過,小夭頭髮沉,四肢發軟,她靠躺在甲板上,仰望着碧藍的天,潔白的雲。

船停在大海深處,四周再看不到一點陸地的樣子。

紫衣女子走過來,抱起小夭,把她放進一個厚實的水晶棺材裡。

小夭有氣無力的問:“你想做什麼?”

紫衣女子把那片寫了歌謠的裡衣毀了,又從小夭的衣領裡拽出了魚丹紫。小夭擡起手,想阻止她,手上卻使不出勁,被紫衣女子隨手一拍,就推到了一邊。紫衣女子用力一扯,魚丹紫被拽下,她湊在眼前看了看,笑道:“這倒是個好東西,可惜太惹眼,不能據爲己有!”她掌間用力,把魚丹紫化作了紫色的流光,消失在海風中。

小夭眼中的淚搖搖欲墜,問道:“璟呢?”

紫衣女子趴在棺材上,笑着說:“塗山璟已經死了!我現在就是送你去見他!這艘船已經在進水,沒有多久就會沉到海底,你也會被棺材帶入海底。我只是個殺手,奉命行事。僱主做了具體要求,不能見血,卻要你永遠徹底地消失,消失得連一根頭髮都再找不到。我冥思苦想了一夜,想起這片海域下面的可怕,纔想到這個法子。”紫衣女子輕佻地拍拍小天的臉,“你說僱主得多恨你,竟然連一根你的頭髮都不允許存在?不過,也只有這個方法才能真的不留一點痕跡,否則黃帝和黑帝可不好匝付。”

小夭望着碧藍的天空,沒有被欺騙的憤怒、沒有將死的恐懼,只有希望破滅後的悲傷。從小到大,她一直活得很辛苦,一顆心一直在漂泊,總覺得自己隨時會被拋棄,和璟訂婚後,一顆心終於安穩了,本以爲一切都不一樣了,可沒想到璟竟然走了,他像她的父母一樣,也因爲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拋棄了她!未來的日子太漫長,她不想再痛地堅持,既然璟長眠在這片海域中,她願意和他在一起。

紫衣女子看小夭異樣的平靜,一點不像以前她要殺的那些人。竟然有些惋惜,幫小夭整理好衣服和髮髻,真心讚美道:“你的嫁衣很好看,髮髻也梳的很好看,你是個很美麗的新娘子,塗山族長見到你一定會喜歡。”

小夭竟然展顏而笑:“謝謝!”

紫衣女子愣了一愣:“你不想知道是誰要殺你嗎?”

小夭懶得說話,知道了又能如何?

紫衣女子說:“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僱主付了天大的價錢,我和我的搭檔就決定幹了,幹完你這一次買賣,我們就可以找個地方養老了。”

海水浸到了她的腳面,船就要沉了。紫衣女子封上水晶棺,看了看天空,嘀咕:“真討厭,又要不得不露出妖身。”說着,她化作了一隻信天翁,向着高空飛去。紫金的衣衫從半空掉落,燃燒起來,還沒等落到甲板上,就化作了灰燼。

水晶棺向着海底沉去。

小夭覺得憋悶.喘不過氣,好似就要憋死,可等海水滲進水晶棺裡.浸沒了她的口鼻,她反而覺得舒服了,就像一條已經擱淺的魚兒又回到了大海里。小夭不禁無奈地苦笑,這是一次計劃周詳的完美謀殺:海天深處.沒有見血,甚至都沒有動手殺死她,連一條穿過的紫色衣衫都被燒爲灰燼,沒有留下一點證據,可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他們不知道她淹不死。

因爲喝了玉紅草,小夭的頭昏昏沉沉,難以清醒的思索,被沉下海時,竟然也以爲自己要死了。她已經決定平靜的迎接死亡,可突然發現死不了,就好像從懸崖上躍身縱下,本來期待的是粉身碎骨,一了百了,可突然發現懸崖小沒有底,只能一直往下墜,往下墜……看不到始處,也看不到盡處,就那麼痛苦地卡在了中間。

小夭躺在水晶棺裡,看着身周的魚羣游來游去。一羣紅黑相間的小魚圍聚在水晶棺周圍,好奇地探望着,小夭突然敲了敲水晶棺,問道:“你們見過璟嗎?”

魚羣受驚。呼啦一下子全都散去。

小夭只能繼續躺在水晶棺發呆。

夕陽西斜,天漸漸黑了,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深,變得如濃墨一般漆黑。

很多魚都能發光,閃爍着藍光,綠色的熒光,飄來蕩去。海底的蒼穹比繁星的夜空更絢爛,像是永遠都下着彩色的流星雨。

不知道瀟瀟趕到沒有,顓頊是否在找她,苗莆一定在哭。小夭突然想到,如果顓頊找不到她的話,真會一怒之下殺了苗莆。小天再不敢躺在海底看“流星雨”了,她用力去推棺蓋,卻完全推不開。

小夭又踹又推,直到她精疲力竭,棺蓋依舊紋絲不動。也許因爲折騰了一通,肚子居然有些餓,小夭無力地看着棺蓋,覺得好諷刺,原來這個謀殺計劃還是很完美的,只不過,她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餓死的。

小夭記掛着苗莆,休息了一會兒,又開始用力地踹棺蓋。

正砰砰地踹着,突然,她感覺到了危險,本能在告訴她,快逃!她四處看,發現不知道何時已經一條魚都沒有了,本來五彩繽紛的海底蒼穹變得漆黑一片。小夭感覺整個大海都在顫抖,她想起那隻信天翁妖這片海域下面很可怕。突然,她腦內閃過一段相柳說過的話,他從奴隸的死鬥場裡逃出來時,差點死於海底的大渦流。雖然那個時候相柳並不強大,可無論如何他都是海之妖,能殺死他的大渦流一定很可怕。

小夭沒見過大渦流,只能想象大概類似於陸地上的龍捲風,所過之處,一切都被摧毀絞碎。原來,這纔是信天翁妖說的“永遠徹底地消失,還真的是一根頭髮都不會再存在!

小夭拼命地踹棺蓋,想趕在大渦流到之前逃出去,但棺蓋嚴絲合縫,沒有一絲鬆動的跡象,小夭這會才明白爲什麼信天翁妖要多此一舉地把她關在棺材裡。

濃墨般的海水在咆哮翻涌。水晶棺被捲了起來。沒等小夭反應過來,水晶棺隨着水流急速地旋轉,小夭在棺材裡左翻右倒,被撞得眼冒金星。

她聽到,棺材被擠壓的變形,發出“咔擦咔擦”破裂的聲音。小夭現在又巴不得棺材再結實一點,如果大渦流的力量強大到能把堅固的水晶棺材擠成粉碎,那麼水晶棺裂開的剎那,她也會立即變成血肉末。

隨着水流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大渦流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一聲巨響,水晶棺轟然碎裂。小夭“啊”一聲尖叫,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感受到剎那間碎成肉末的痛苦。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在天旋地轉中,看到相柳白衣飄飄,屹立在她身前,飛揚的白髮張開,猶如一雙巨大的鳥兒翅膀,將小夭輕柔的呵護在中間,阻隔住了大渦流撕碎一切的巨大力量。

小夭幾疑似夢,呆呆地看着相柳。

相柳皺了皺眉眉頭,顯然,身處大渦流中間,他也很不好受,而且他們正被急速地帶向渦流中心,真到了渦流眼,相柳也會粉身碎骨。

他的手撫過小夭的眼,讓小夭閉上了眼睛,小夭的腦海裡響起他的話:“我必須露出妖身才能剛離開這裡,不要看!”

小夭點了下頭,感覺到翻山倒海般的震顫,就好像打渦流被什麼東西生生的撕開了一跳縫隙。

小夭感覺到他們在遠離,危險在消失。她忽而很好奇,十分想睜開眼睛看看相柳的妖身,猶豫了一下,在心內告訴自己“就一眼”,睜開了眼睛——

層層黑雲,猶如即將傾倒的山巒一般壓在他們頭頂。滔天巨浪中,一隻通體雪白的九頭海妖和整個大海搏鬥。大海憤怒的咆哮,想要撕碎他們,九頭妖卻夷然不懼,從容地迎接着大海的攻擊。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砸向九頭海妖的身軀,釋放出強橫至極的力量;浪峰猶如利劍,直衝雲霄,想要把九頭海妖的頭撕下。這是最強者和天地的對抗,沒有絲毫花招,沒有絲毫技巧,有的只是力量和力量的碰撞,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風起雲涌,驚濤駭浪中,相柳竟然察覺了小夭的小動作,一隻頭看向她。

小夭立即閉上了眼睛,心撲通撲通直跳,不是害怕,而是震撼,就如從未見過大海的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翻涌,從未見過高山的人第一次見到火山噴發,無關美醜,只是對力量的敬服和畏懼。

“我讓你不要睜開眼睛。”相柳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

小夭睜開了眼睛,發現他們在一個荒島上,相柳衣衫凌亂,很是狼狽,臉上脖上都有傷痕。

小夭努力笑了笑,儘量若無其事地說:“我只是太好奇你的九顆頭是怎麼長的了。”

“現在你知道了!”相柳轉身就走。

“相柳……相柳……”眼看着他就要消失不見,小夭情急下,猛地撲上去,相柳竟然沒能躲開,被小夭報了個正着,而且他連站都站不穩,帶着小夭一起摔倒了沙灘上。

小夭驚問:“你傷的很重?”

相柳用力推開小夭,想要隨着潮汐離開。

小夭又抓又纏,用盡了全身力氣,就是不讓他走:“是我不對!我答應了閉上眼睛不看,卻言而無信,偷偷睜開了眼睛!我只是……只是……我承認,是卑劣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究竟長什麼樣,我錯了!我錯了……”

海浪呼嘯着涌上沙灘,又嘩啦啦地退下,兩人一會二被海浪淹沒,一會兒又露出來。小夭的聲音時而清楚,時而模糊,也不知道相柳究竟聽到了多少,衛衣肯定地就是相柳不接受她的道歉,一次又一次的想推開小夭。

他再次甩開了她,小夭着急了,用力鉤了一下他的腿,猛地跳起,如同摔跤一樣,把他撲倒,用身體緊緊地壓住他,相柳連推開小天的力量都沒有了,卻如倔強彆扭的孩子一般,蠻橫地掙扎着。

海水裡漂浮起絲絲縷縷的血紅色,肯定是相柳身上的傷口破了,小夭求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要打要罰,怎麼都行!只求你別再亂動了!”

相柳:“放手!”

“不放!除非你先答應我不走!”

相柳暴怒下,露出了獠牙:“不要逼我吃了你!”

“你想吃就吃吧!”

相柳猛地把小夭拽向他,一口咬住了小夭的脖子,小夭痛的身子顫了幾顫,卻依舊沒有鬆口,反而放軟了身子,溫馴的配合着相柳。

相柳猶如沙漠中頻死的旅人,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鮮血,小夭靠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只感受到潮汐漫上來,又退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節,相柳停止了吸血,小夭暈沉沉地睜開眼睛:“你可以再吸一點,我沒事。”

相柳望着頭頂的星空,目光迷濛:“你一點都不怕嗎?你應該知道妖怪畢竟是妖怪,重傷時,會失去神智,被本能驅使,我很有可能把你吸成人幹!”

小夭輕輕碰了一下他染血的脣角,溫和地說:“是你在怕!”

相柳不屑地冷笑:“我怕?”

“我看到了你的妖身,並不醜陋!你也並沒有把我吸成人幹!相柳看向小夭,臉色陰沉,小夭卻依舊不怕死地說:“你的身軀是比我大了一點……嗯,好吧!不止大了一點,大了很多……腦袋也比我多了一點點,只多了八個而已……但天生萬物,誰規定我這樣一個腦袋的小身板纔算正常?只不過恰好一個腦袋的我們佔了絕大多數,如果九個腦袋的你們多一些,大概我們會自卑自己只有一個腦袋。”

“你精神那麼好,我看我的確應該再吸點血!”相柳臉色很臭,可當他咬住小夭的脖子,吸吮鮮血時,小夭值感到一陣酥麻,並沒有覺得痛。

小夭說:“喂!喂!我剛纔只是隨便客氣一下,你還真吸啊?妖怪就是妖怪……”小夭昏厥了過去,終於閉嘴了!

相柳停止了吸血,靜靜的凝視着懷裡臉色蒼白的小夭。

小夭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她睜開眼睛,看到相柳坐在篝火旁,在烤魚。魚兒已經被烤得金黃,魚油一滴滴落在火焰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小夭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眼巴巴地盯着烤魚,垂涎欲滴地問:“我能吃嗎?”

相柳把烤魚放在一片大貝殼上,遞給她。雪白的貝殼上還有一份海藻做的綠色小菜。

小夭吞了口口水,開始狼吞虎嚥,都顧不上說話,待海貝碟子裡的魚和菜都進了肚子,才嘆道:“好吃,真的好吃!”

“只是你餓了,”相柳把一個海螺遞給她,裡面是溫熱的海鮮湯,小夭雙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海鮮湯喝完,小夭說:“謝謝!”

相柳冷冷地說:“不必!這是我買你血的報酬!”

小夭不滿的嘀咕:“我有那麼廉價嗎?”

“你想要什麼?”

小夭說:“我說謝謝,是謝你救了我!你該不會忘記自己爲什麼受傷了吧?”

相柳蹙眉說:“不是我想救你,我只是沒興趣拿自己的命去驗證巫王的話。”

哦,對!情人蠱不獨生,她若死了,相柳很可能也會死。小夭苦笑:“不管怎麼說,你總是救了我。”

相柳同:“你爲什麼會被關在那片海域裡?”

“有人要殺我。”

相柳鄙夷她看着小夭:“有人要殺你,你就被關住了?”

小夭凝視着篝火,不說話。

相柳問:“爲什麼沒有反抗?”

小夭低聲說:”璟……不見了。”她忽而想起什麼,急切的問:“東海就像你家一樣,你……你……你見沒見過璟?”

相柳譏嘲地問:“你以爲我閒得整天守在海上,只等着救人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清水鎮算是你的地盤,也許你察覺了塗山篌的異動,東海雖大,可你是海妖……也許……”

相柳冷冷地說:“沒有那麼多也許!”

小夭埋下頭,眼淚無聲地落着。

相柳轉過了身子,望向海天盡頭,明明背對着她,可就是清楚地聽到了淚珠墜落的聲音,一滴又一滴,又細又密,傳入耳朵,就好似芒刺一樣,一下下戳着心尖。

相柳說:“有哭得時間,想想究竟是誰要殺你。”

小夭想起苗莆,忙用袖子擦去眼淚:“我得回去了,要不然顓頊非殺了苗莆不可!”

“黑帝想殺苗莆也找不到人。”

小夭想起,信天翁妖說她還有個搭檔,苗莆一直沒有來救他,肯定是遇見了另一個殺手。小夭的臉色變了:“苗莆……苗莆……死了嗎?”

“不知道!我趕來時,看到海島上有兩匹天馬的屍體,她應該遇到襲擊了,淡沒有發現她的屍體。”小夭剛鬆了口氣,相柳又惡毒地補充了句:“也許也被沉到海底了。”

相柳永遠有本事讓她前一刻感激他,後一刻想掐死他,小夭又急又怒,卻拿相柳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要去找苗莆,你送我去哪個海島。”

相柳說:“我正好有點空,可以陪你去找苗莆。”

“你幾時變成善人了?”

“當然有條件。”

“我只有一個頭,實在算計不過你的九個頭,這買賣不做也罷。”

相柳乾脆利落地縱身躍進大海,打算離去,壓根兒不吃小夭以退爲進的討價還價。小夭趕忙也跳進了大海,去追他,抓住了相柳的一縷白髮。

相柳回頭,像盯死人一般盯着她,小夭訕笑着放開了:“幫我找到信天翁妖,我答應你的條件。”信天翁妖會利用海底的大渦流讓她徹底消失,可見對這片海域十分熟悉,唯有相柳能最快地找到她。

相柳從海水中緩緩升起,站在海面上,白髮如雲,白衣如雪,纖塵不染,銀色的月光將他映照得高貴聖潔,可他俯瞰着小夭的表情卻透着邪惡:“任何條件都答應?”

小夭也站在了海面上,平視着相柳說:“只要和顓頊無關,任何條件我都答應!”爲了苗莆的命,就算真和惡魔做買賣,她也只能做,何況現在,她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呢?

相柳說:“活着!就算塗山璟死了,你也要活着!”

小夭呆呆地看了一瞬相柳,視線越過他,望向大海盡頭的夜色。漫長的生命,沒有盡頭的思念……不放棄地活着,那是什麼感受?大概就像永遠不會有日出的黑夜。小夭不明白,相柳爲什麼要關心她的死活?

相柳冷冷地說:“我只是沒興趣和你一塊死!你想要放棄,必須先想到解蠱的方法。”

對了!她的命和相柳相連,還真要先尋出解蠱的方法。小夭說:“我答應你的條件,帶我去找信天翁!”

相柳召來坐騎白羽金冠雕,帶着小夭向海天深處飛去。

他們已經在海深處,可廣闊無垠的大海好似沒有編輯,白羽金冠雕飛了一夜,大海依舊和之前一模一樣,從空中俯瞰,沒有一塊陸地,只有茫茫大海,小天說:“大海真的能吞噬一切!”

相柳淡淡說:“到了!”

小夭看到了一艘褐色的帆船,苗莆昏躺在甲板上。信天翁穿着一襲火紅的衣衫,正在和一個男子吵架。那男子背對着小夭她們,看不見長相,穿着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身材頎長,有些瘦弱,一點不像殺手。

“殺了她!不殺了她,黑帝和黃帝遲早會找到我們!你想死嗎?我說,殺了她!”信天翁妖氣得已經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恨不得連着面前的男子一塊殺了,可她眼裡有深深的忌憚,始終不敢動手。

她面前的男子好像不喜歡說話,對信天翁妖的大吵大叫置若罔聞,只是平靜筒短地說:“不殺!”

相柳驅策白羽金冠雕向着船飛去,絲毫沒有遮掩身形。

小夭低聲說:“他們是殺手!一對二,你的傷如何了?”

相柳掃了小天一跟:“二對二。’’

小夭翻白眼,真不知道是該高興相柳如此高看她,還是該氣憤相柳如此高看她。

信天翁妖在氣怒中,一直沒察覺相柳和小夭的接近,那個瘦弱的男子卻立即察覺到了,猛地回身,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全身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小天竟然有一種咽喉被扼住了的窒息感,想要後退。幸虧相柳身上也發出強大的壓迫感,逼得那個男子只能緊緊盯着相柳,往後退了一步。

相柳和小夭落在船上,信天翁指着小夭,驚恐地叫:“你……你沒死?”

小夭展開雙手,轉了個圈,笑着說:“沒死,從頭到腳,完好無損。”

信天翁妖看向小天身旁的相柳,白衣自發、容顏俊美,她想起了荒內一個很有名的妖,面色劇變,立即躲到了搭檔的身後,卻又好像不能相信,探出個腦袋,遲疑地問:“相柳,九命相柳?”

相柳顯然沒把信天翁妖放在眼裡,根本懶得掃她一眼,只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身前的男子。兩人如兩隻對峙的野獸,看似一動不動,實際都在等待對方的破綻。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嚇得躲在後面,壓根兒沒有動手的勇氣,不禁笑問:“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j

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黃帝的外孫女,相柳不可能救你。”

原來連不把人情規則放在眼裡的妖族也是這麼看她和相柳的關係!小天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不想再逗信天翁女妖,板着臉說:“把我的侍女還給我!”

正在此時,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發動了攻擊,如猛虎下山,又如靈狐騰挪,向相柳撲去。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飛,如閃電一般逃向遠處,竟然拋棄了她的同伴,

小夭的箭術足以讓信天翁妖明白,長着兩隻翅膀可沒什麼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傷,她擔心相柳,顧不上看信天翁妖,目光一直緊緊地鎖着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過了幾招,不過一瞬,已經分開,又恢復了對峙的情形,只不過少年胸膛劇烈地起伏,目光冰冷駭人,相柳卻很閒適,微笑着說:“小夭,你可還認得這隻小野獸?”

小夭也覺得少年似曾相識,盯着少年打量。少年聽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動容,可此時他就如在一隻猛獸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動,沒有辦法去看小夭。

小夭看到少年少了一隻耳朵,終於想起了他是誰,那個堅持了四十年,終於獲得自由的奴隸。小夭高興的跑向少年:“喂,你怎麼做殺手了?我是小夭啊!你還記得我嗎?”

相柳沒有阻止她,如同縱容幼崽去探索危險的大獸,並不像打擾孩子尋找點樂子,他只是緊盯着少年,但凡少年露出攻擊意圖,他必定會瞬間殺了少年。

少年也感覺出相柳暫時不會殺他,他害怕引起相柳的誤會,不敢動,只把目光稍稍轉向小夭,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不過顯然因爲不經常做微笑這個動作,看上去十分僵硬。

少年說:“我是左耳。”

小夭說:“你用的是我起的名字呢!你還記得我?”

左耳說:“記得。”他永不可能忘記她和另一個被她喚作——“邶”的男子。

小夭問:“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你的錢,花完了。餓肚子,很餓,快死了。殺人,有錢。”

小夭愣了一下,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對相柳說:“他竟然用十八個字就說完了幾十年的曲折經歷,和我是兩個極端,我至少可以講十八個時辰。”

相柳笑了笑,說:“你肯定十八個時辰夠用?能把一隻猴子都逼得撞巖自盡,十八個時辰不太夠!”

左耳看相柳沒有反對,跑過去,抱起苗莆:“給你,不要你的錢!”

小夭檢查了一下苗莆,還好,只是受傷昏迷了過去。小天給苗莆餵了一些藥,把苗莆移進船艙,讓她休息。

相柳質問左耳:“你爲什麼沒有殺苗莆?”

小夭走出船艙:“是啊,你爲什麼沒有殺她?”以左耳的經歷和性子,既然出手,肯定狠辣致命,可苗莆連傷都很輕。

左耳說:“她身上的味道和你以前一樣。”

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時候,邶帶她去花妖的香料鋪子裡玩,她買過不少稀罕的香露,因爲覺得新鮮好玩,自己動手調配了十來種獨特的香,送了馨悅四種,阿念四種,她自己常用一種被她命名爲“夢”的香,後來看苗莆喜歡,就送給苗莆用,她自己反倒玩厭了,不再用香。

小夭有些唏噓感慨,嘆道:“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沒想到幾十年了,你竟然還記得?”

左耳說:“記得!”那時的他,有髒又臭,人人都嫌棄畏懼地閃避,連靠近他都不敢,小夭的擁抱是他第一次被人擁抱,他一點不明白小夭想幹什麼,但他永遠記住了她身上獨特的味道,若有若無的幽香,遙遠又親近,猶如仲夏夜的絢爛星空。

小夭不得不感慨,人生際遇,詭秘莫測!緣分兜轉間,誰能想到她幾十年前無意的—個舉動竟然能救苗莆—命?

相柳問左耳:“誰僱傭你殺小夭?”

“不知道.阿翁說她會殺另一個人,讓我去殺她。”左耳指了下船艙裡的苗莆,“事成後,阿翁給我十枚金貝幣,她說我可以去鄉下買間房子和幾畝地,娶媳婦生孩子。”

小夭難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惱火地說:“什麼?她纔給你十枚金貝幣?我怎麼可能才值那麼點錢?你被她騙了!”

左耳低下了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愧疚不安地說:“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該答應阿翁。”

小夭拍着他的肩膀說:“沒事,沒事!這不是大家部活着嗎?”

一聲清亮的雕鳴傳來,白雕毛球雙爪上提着一隻信天翁飛來,得意洋洋地在他們頭頂上盤旋了幾圈,還特意衝着小天叫了兩聲。小夭這會兒才理解了相柳起先的話“二對二”,二是指他和毛球,而不是小夭,他都不屑把小天算作半個。

毛球炫耀夠了,收攏雙翅,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着信天翁。

信天翁瑟瑟發抖,頭貼着地面,哀求道:“我實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將軍的朋友,求相柳將軍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分兒上,饒我一命,以後絕不再犯。”

相柳說:“僱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對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觸非常小心,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聲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聲,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慘叫,急急地說:“有一幅寫在裡衣上的歌謠,對方說,拿給西陵小姐看,西陵小姐就會聽話。但我和左耳都不識字,不知道寫的是什麼。”識字是貴族才特有的權利,別說信天翁妖這個浪跡天涯的殺手,就是軒轅朝堂內的不少將領,都不識字。

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頭上的羽毛,信天翁慘叫着說:“別的真都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將軍饒命……饒命……”

小夭說:“不必迫她了。如果我真死了,的確沒有線索可以追尋,但我沒死,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可查。”

相柳問小夭:“想出是誰了嗎?”

小夭神情黯然,說道:“音珠裡是璟的聲音,裡衣上寫的是我唱給璟的歌謠,就連裡衣的布料也是璟一直喜歡用的韶華布,想殺我的人一定和璟很熟悉。我不能確定,但大致有些推測。”

毛球撲扇着翅膀,對相柳興奮地嗚叫,相柳對毛球點了下頭,小夭還沒反應過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毛球的利爪已經插進了信天翁的身體。它叼起信天翁,背轉過身子,藏到船尾去進食了。

相柳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靜漠然地看着,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隻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裡待了二十多年,看慣了獸與獸之間的捕殺,她明白,對妖族而言,這只是正常的弱肉強食。其實想得深刻點,人和妖的分別,只不過一個是弄熟了吃,一個是生吃活吞,可聽着船尾傳來的聲音,小夭還是有點不舒服,她對相柳說:“我知道你又要嘲諷我了,不過,你能不能讓毛球換個地方進食?”

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說道:“毛球,聽見了嗎?”

毛球不滿地哼哼了幾聲,抓着信天翁飛走了。

沒有了嚼骨頭的嘎巴聲,小夭長長吁了口氣,得寸進尺地對相柳說:“你做個小法術,用海水沖洗一下甲板唄!血腥味你聞着也不舒服啊!”

“我不覺得。”相柳倚在欄杆上,顯然不打算照顧小夭的不舒服。

左耳卻提了水,開始刷洗甲板,小夭很是感動,一邊感慨妖和妖真實不同,一邊和左耳一起幹活。

幹完活,小夭餓的眼冒金星:“有吃的嗎?”

“有!”左耳跑進船艙,端了一堆食物出來。

小夭揀了塊陰涼處,和左耳一起吃飯。

待吃飽了,小夭拿了酒碗,邊喝邊問:“我不是告訴你可以去神農山找顓頊嗎?你餓肚子時爲什麼不去神農山呢?”

“太遠了,餓得走不動,後來有了錢,有飯吃,就沒去。”

小夭估摸着那時候他已經到了東海,沒有坐騎,想去神農山的確不容易,“原來是這樣。”

左耳問:“顓頊是誰?”

世人都知道黑帝,可知道黑帝名字的人倒真不多,小夭說:“他就是黑帝。”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奴隸死鬥場裡見過好幾次邶,可邶都是狗頭人身,左耳並不知道邶的真正長相。

小夭下意識的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兩人的目光一觸,小夭立即迴避,小夭對左耳說:“他死了。”

左耳冷漠的眼睛內流露出傷感,在他的心裡,邶不僅僅是他的同類,還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師。很多次重傷倒下,覺得再沒一點希望時,看到邶坐在看臺下,靜靜地看着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邶的存在,本身就差傳遞着溫暖和希望,他總能再一次站起。左耳對小夭的感激和親近,不僅僅因爲小夭給予了他一個擁抱和一袋錢,還因爲小夭和邶的關係,小夭接受他的同類,是他同類的朋友。

左耳問:“你會想念他嗎?”

小夭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左耳非常固執,盯着小夭,又問了一遍:“他不在了,你會想念他嗎?”

小夭道:“會!”

左耳笑了,對小夭說:“他會很開心!”

小夭盯着相柳說:“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在乎別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

左耳面容嚴肅,明明不善言辯,卻激動地說:“我知道!我們從來都不怕死,我們什麼都不怕!可我們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個人會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頭,用力的砸了砸自己的心口,“這裡就不會黑了,很明亮!很開心!”

小夭問相柳:“他說的對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輕佻地問:“難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我瘋了,纔會相信!”小夭哈哈大笑,用誇張的聲音和動作打破了古怪的氣氛,她對左耳說:“你會開船嗎?會開的話,送我們回陸地吧!”

“會開。”左耳扯起帆,掌着舵,向着陸地的方向駛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說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陸地,海上就我們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養傷。”

相柳眺望着大海,沉默不語。

小夭以爲他拒絕了時,聽到他說:“也好。”

相柳指了指在認真駕船的左耳:“回到陸地後,你打算拿他怎麼辦?讓他繼續四處流浪,去做廉價殺手?日子長了,他要麼變成真正的渾蛋,要麼被人殺了。”

左耳的耳朵很靈,聽見了相柳的話,不滿地反駁:“我能吃飽飯!”

小夭笑看着左耳:“你能爲信天翁妖幹活,也能爲我幹活吧?我也能讓你吃飽。”

左耳很爽愉地說:“好,我幫你殺人。”

小夭覺得額頭有冷汗滴落,乾笑道:“我不是請你做殺手!”

“我只會殺人。”左耳的神情很平靜,眼睛中卻流露出悲傷和茫然,從記事起,他就是奴隸,唯一會的技能就是殺人。

小夭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靜靜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我請你做我的侍衛。平時不需要你殺人,但如果有人來殺我,我要幫我殺了他們可以嗎?”

左耳盯着小夭,似乎在思索小夭到底是真需要人保護,還是在憐憫他。

小夭說:“我不是憐憫施合,是真的需要。你也親眼看到了,有人要殺我。我沒有自己的侍衛,苗莆是顓頊賜給我的,她還打不過你。你很厲害,如果你願意保護我,其實是我佔大便宜了。”

左耳的眼睛變得亮閃閃的,洋溢着開心,他說:“我願意!我願意做你的侍衛!”

小夭道:“那就說定了,以後你保護我,我負責你有飯吃,有衣穿,還會幫你討個媳婦。”

左耳蒼白的臉頰竟然慢慢地變紅了,他緊抿着脣,專心致志的駕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着,溫柔地看着他,心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這樣子?看似狡詐兇狠,卻又質樸簡單,如果那個時候,她能遇見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個心愛的女子?他會帶着她一起去花妖的店鋪裡買香露,一起去找藏在深巷裡的食鋪子……小天下意識地去看相柳,相柳側身而立,望着海天深處,脣畔含着一絲溫和的笑意。因爲脣角這個淺淺的弧度,他完美的側臉臉不再冰冷無情,有了一點菸火氣。

小夭怔怔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也將各種胡思亂想都收好。她進船艙去看苗莆,喂她喝了點水和藥,看她一切正常,才走出船艙。

小夭找了個舒適的角落坐下,望着蔚藍的碧空,聽着海鳥的鳴叫,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

相柳的聲音突然響起:“根據你的推測,要殺你的人是誰?”

小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清醒了一會兒,說道:“音珠裡的聲音倒罷了,聽過璟說話的人很多,模仿璟說話並不難。可裡衣上那首歌謠聽過的人卻不多,除了璟的侍從,我的侍女,還有豐隆、馨悅,就連顓頊都沒聽我唱過。我的侍女不可能!璟的幾個侍從,我也相信他們!那只有豐隆、馨悅了,他們有這個能力膽魄,也給得起信天翁妖說的天大的價錢。”

“赤水豐隆,神農馨悅?”

“嗯,但我想不通爲什麼,我和他們唯一的過節就是當年的悔婚,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看上去,豐隆真的一點不介意了。至於馨悅,我的確不夠討好她,可除了我和豐隆的事,我也沒得罪過她,她就算討厭我,也不至於想殺了我。”小夭揮揮手,像是趕走了討厭的蒼蠅,“算了,不想了!”

小夭這樣子,完全不把一位大將軍族長,一位王后當回事,豐隆和馨悅都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誰做的,有第一次,就絕對會有第二次,下一次可不會這麼好運。左耳都不贊成,插嘴道:“應該殺了他們。”

小夭笑起來,對左耳說:”這不是山野叢林,不是覺得他危險,就能打死他。”天下初定,豐隆和馨悅的身份都十分敏感,顓頊正在盡全力讓各族融合、和諧共處,小夭不想因爲自已讓顓頊頭痛,更不想因爲自己引起氏族間的衝突,甚至戰亂。

船平穩快速地向着西邊行駛,一羣羣白色的海鳥時而盤旋而上,衝上碧藍的天空,時而飛撲而下,衝進蔚監的大海。相柳望着海鳥,慢慢地說:“以前我認識的玟小六有很多缺點,唯獨沒有逆來順受、愚蠢白癡的缺點,你是不是這些年被塗山璟照顧得太好了?他一死,你連如何生存都忘記了?”

小夭現在最忌諱人家說璟死了,怒瞪着相柳。

相柳輕蔑地看着她,譏諷地說:“難道我說錯了嗎?你的確不是置身於山野叢林,你在比山野叢林更危險的神農山。山野叢林中,再危險的猛獸不過是吃了你,可在神農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次如果你死了,會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赤水豐隆已經打破了幾萬年來四世家的均衡格局,現在塗山氏的族長突然亡故,唯一的子嗣還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塗山氏也許就會被赤水豐隆和其他氏族瓜分了?在權勢利益的引誘前,都有人甘冒奇險去弒君,殺個你算什麼?我現在是真後悔和你這個愚蠢軟弱的女人命脈相連!算我求你了,在你蠢死前,趕緊想辦法,把我們的蠱解了!”

小夭走到船舷邊,眺望着海天盡處,海風呼嘯而過,血紅的嫁衣獵獵飛舞。夕陽的餘暉將她的身影勾勒得濃墨重彩,她身上的嫁衣紅得就好似要滴下血來。

太陽漸漸落下,月兒從海面升起,剛過滿月之日不久,不仔細看,月亮依舊是圓的。

小夭指着月亮,對相柳說:“你看!”

相柳冷冰冰地看着她,動都沒動,左耳倒是扭過頭,看了看月亮,乾巴巴地說:“很圓的月亮!”

小夭撲哧笑了出來,凝視着月亮,說道:“璟選了滿月之日成婚,我本來想問他爲什麼,但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成婚後有的是時間,就沒有問。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三十二天前,孟夏之月的滿月日。他下午來小月頂和我辭行,說是晚飯前走,可用過晚飯後依舊沒走。一直到月亮攀上了山頂,我們依舊在山澗踏着月色散步。那一晚的月亮很美,我拉着他月下踏歌,他不會,我邊唱歌邊笑他笨拙。後來,他騎白鶴離去前,指着月亮,對我說‘下個滿月之日後,不管月亮陰晴圓缺,人世歡離合,我和你長相守、不分離。”

小天突然對着遼闊的大海唱起了歌:

君若水上風

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措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緣何世問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銀色的月光哀傷地灑落,波光粼粼的大海溫柔地一起一伏,小夭的手伸向月亮,微笑着說:“沒有見到他的屍體,他在我的記憶力,永遠都是倚着白鶴笑看着我,指着月亮對我說‘下個滿月之日後,不管月亮陰晴圓缺、人世悲歡離合,我和你長相守、不分離’。我大概真的很愚蠢、很軟弱,我沒有辦法相信他死了,總覺得也許下個滿月之日,他就會回來。”

小夭轉過身,看向相柳,雙眸清亮冷冽:“相柳,我現在沒有辦法解掉你我的蠱。神農山危機重重,清水鎮也不是祥和之地,咱倆究竟誰會拖累誰,還說不定。你與其擔心我拖累你,不如多擔心一下自己吧!”小夭走到相柳面前,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趁着我還能讓你吸血,趕緊養好傷,別拖累了我!”

相柳也沒客氣,託着小夭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之後的旅途,每日的清晨和傍晚,相柳會吸食一次小夭的血,有時候兩人會說幾句話,有時候誰都不理誰,一個抱膝坐在船頭,悲傷地凝視着大海,像是在等候;一個盤膝坐在船尾,面朝大海,閉目療傷,無喜也無憂。三日後的夜裡,相柳結束了療傷。他站起,對左耳說:“謝你載我一程。”

左耳說:“你要走了?”

小夭聞聲回頭,想要說什麼,去口又閉上了嘴巴。

相柳說:“明日,你們就會碰到黑帝派出來搜尋小夭的人。”他把一枚龍眼大小的珠子扔給小夭,從船上躍下,落到海上。

“這是什麼?”小夭跑到船尾,舉着珠子問。

“海圖。如果你沒本事在神農山活下去,可以來海上。這個海圖只是一小部分海域,不過以你現在的身體,用不了多久,就會像水中的魚兒一般熟悉大海了。”

小夭想起來,相柳曾說過,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有很多島嶼,有的寸草不生,有的美如幻境。

“我用不着這個!”小夭想把珠子還給相柳,可他已經轉身,踩着碧波,向着北邊行去,看似閒適從容,卻不過一會兒,身影就被夜色吞沒。

左耳看到,小夭一直凝望着相柳消失的方向。

很久後,小夭收回了目光,把海圖珠貼身藏好,對左耳說:“明日清晨,我會喚醒苗莆,不要讓她知道相柳來過,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是相柳殺了那隻信天翁妖。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帶着苗莆回到船上時,發現信天翁妖要殺的人是我,你殺了信天翁妖,救了我。”

左耳點了下頭,

小夭不擔心左耳會露餡,左耳既簡單質樸,又狡詐兇殘。他不是不會撒謊,只是認爲沒有那個必要。

清晨,小夭將一直昏睡的苗莆喚醒。

連睡了幾日幾夜,苗莆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她看到小夭還活着,喜極而泣。小夭正勸慰,她又看到了左耳,怒吼一聲,就衝了出去。

小夭大叫:“自己人!自已人!”

苗莆不是沒聽到,但她太惱左耳,並沒有停手,依舊攻向左耳。左耳沒有還手,苗莆的兩掌結結實實地打到了他身上,苗莆居然還想打,小夭嚴厲地說:“苗莆,住手!”

苗莆這才停下,小夭厲聲說:“我說了是自己人,你幹什麼?就算他打敗了你,那是你技不如人,也不能遷怒到想殺了他。”

苗莆又是羞惱又是委屈,含着眼淚說:“我打他不是因爲他打敗了我,而是……他輕薄我!”

左耳會輕薄姑娘?小夭十分好奇,興致勃勃地問:“他怎麼輕薄你?”

“我不能動,他在我身上嗅來嗅去。”

小夭明白過來,如果要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勢必會牽扯出邶,小夭不想提起邶,直接命令道:“左耳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好奇納悶,在靠着氣味判斷,絕不是輕薄你,不許你再介意此事。左耳以後會跟着我,你不要欺負他!”

她能有膽子欺負他?苗莆狠狠瞪着左耳,不說話,她是顓頊訓練的暗衛,早見慣了各種殺人的方法,可看到左耳徒手撕裂兩匹天馬時,還是被驚住了,她毫不懷疑,左耳殺人時,也會採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一個多時辰後,他們碰到了一艘在搜尋小夭的船。

瀟瀟恰在船上,看到小夭完好無損,她腿一軟,跌跪在了甲板上,小夭忙上前,扶着她坐下,看她面色憔悴,抱歉地說:“讓你受累了!”

瀟瀟說:“奴婢受點累沒什麼,陛下晝夜擔憂小姐,不肯吃、不肯睡……小姐趕緊隨奴婢回去見陛下。”

小夭對左耳說:“我先走一步,你隨着船,晚一點就能到。”她又叮囑苗莆:“左耳剛到,人生地不熟,你照顧一下他。”

苗莆翻白眼:“他一出手,全是最惡毒的招式,誰敢招惹他?”

小夭知道她也就是嘴巴上惡毒,笑拍了拍她的腦袋,對左耳說:“苗莆心軟嘴硬,她說什麼,你別理會,跟牢她就行了!”

瀟瀟驅策坐騎,帶小夭趕去見黑帝。

飛了半日,小夭看到大海中的一個小島,正是那日她和苗莆駕馭天馬逃出來時停落的島嶼。

天馬屍體仍在,殘碎的身軀靜臥在荒草中,一地的鮮血已經變成了黑紅色的血污。一個人也不怕髒,就坐在黑紅的血污中,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的大海。他的衣服上都是泥污和亂草,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他頭髮散亂,滿臉鬍子拉碴,幾乎看不出他的本來面貌。

小夭不敢相信地走了過去,不太確信地叫:“顓頊,是你嗎?”

顓頊緩緩扭頭,看到小夭,臉上閃過喜色,可立即變成了緊張,遲疑地說:“小夭,是你嗎?”

小夭走到他面前,蹲下,摸着他蓬亂的頭髮說:“是我!天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是幻象?”顓頊的眼眶深陷,顯然幾日幾夜沒睡。

小夭心酸,猛地抱住了他:“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顓頊這才相信小夭真的活着回到了他身邊,失而復得,有狂喜,更多的卻是懼怕。他緊緊地摟住小夭,就好像要把她牢牢鎖在身邊,再不丟失:“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已經幾百年不知道懼怕爲何物,可這幾天,我真的很害怕!”

小夭伏在顓頊肩頭,眼淚緩緩滑落:“對不起,我錯了!”

顓頊說:“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是我大意了。”

小夭默默地流着淚,不敢告訴顓頊,那一刻,她放棄了!她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顓頊,沒有盡力逃生,竟然只想結束痛苦。小夭對顓頊許諾:“以後我不會了。”

顓頊以爲她是說以後絕不會再輕信別人、上當中計。顓頊拍了拍她的背,說道:“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再犯錯誤。”顓頊的話中有刀光劍影,透出難心承受的沉重。

小夭擦去眼淚,捂住鼻子,故作嫌棄地說:“你好臭!”

顓頊舉起胳膊聞了聞,贊同地說:“是挺臭的,可我是爲誰變得這麼臭的?”顓頊說着話,竟然要把又臭又髒的衣袖按到小夭臉上。

小夭邊躲,邊推了一下顓頊,不想靈力不弱的顓頊竟然被幾乎沒有靈力的小夭推得摔倒在地上。小夭嚇了一跳,趕緊去拉他:“我扶你回去休息,你得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了。”

顓頊聽而不聞,舉着胳膊,依舊想把臭袖子罩到小夭臉上,小夭抓起他的袖子,貼到自己臉上,用力地吸了吸:“滿意了?可以去休息了嗎?”

顓頊笑起來,終於不再鬧了。

小夭扶着他站起,暗衛想上前幫忙,被顓頊掃了一眼,立即又退回了暗處。

小夭和顓頊乘坐雲輦,去了清水鎮外軒轅駐軍的營地。

扶着顓頊走進屋子,小夭探頭探腦地四處看,顓頊說:“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服侍的人,瀟瀟他們被我派去尋你,都累得夠嗆,我命他們去休息了。”

顓頊倒不是非要人服侍的人,可現在他這樣子,小夭還真不放心他一個人,只得自己動手服侍顓頊沐浴換衣。顓頊打了小夭的頭一下:“你別不樂意!本來就該你做!”

小夭知道自己這次錯了,點着頭說:“我沒不樂意,能伺候黑帝陛下,小的深感榮幸。”

顓頊沒好氣地在小夭腦門上彈了一下。

顓頊洗完澡後,說沒有胃口,不想吃飯。小夭也不敢讓他驟然大吃大喝,只讓他喝了小半碗稀粥,又兌了一點百花釀的瓊漿服侍顓頊喝下。

小夭讓顓頊休息,顓頊躺在榻上,遲遲不肯閉眼,小夭說:“你不累嗎?”

“雖然幾日日夜沒閤眼,可一直沒覺得累,洗完澡,放鬆下來覺得很累,累得好像眼皮子上壓了兩座山,只想合上。”

“那你合上啊!”

顓頊沉默了一會兒,苦笑着說:“你別笑話我!平生第一次,我竟然有點後怕,不敢睡覺,怕一覺睡醒,你又不見了!”

小夭心酸,推了推顓頊,讓他往裡睡。她又拿了一個玉枕放好,脫下鞋子,上榻躺下,“我陪你一塊兒睡。”

顓頊的手探過去,想握小夭的手,猶疑半晌,終只是握住了小夭的一截衣袖。

小夭瞅着他,笑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顓頊微笑着,沒有說話。其實,並不像小時候,那時兩人親密無間,小夭偎在他懷裡,不會在兩人之間留下半尺的距離,他也不會只敢握一截她的衣袖,他會摟着她,耳鬢廝磨間,聽她哼唱歌謠。

小夭說:“還不閉眼睛?睡了!”

顓頊說:“你唱首歌。”

小夭嘟嚷:“多大人了?還要哄睡嗎?”說是說,卻依舊哼唱了起來。

熟悉的旋律中,顓頊終於再撐不住,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小夭卻睜着雙眸,定定地看着帳頂。在告訴顓頊和不告訴顓頊之間猶豫了很久,小夭決定了,不告訴顓頊實情。一是還沒確定究竟是馨悅做的,還是豐隆做的,或者他們二人聯手做的,甚至不是沒有可能,別人探聽出了她和璟的私事,相嫁禍給馨悅和豐隆;二是此事牽涉相柳和她體內的蠱,真要解釋起來,得把幾十年前的事情重新交代一遍,顓頊從一開始就非常反對她和相柳來往,她也答應過顓頊不和相柳打交道,總是說體內的蠱無足輕重,所以撒謊就是這樣,如同滾雪球,只能越滾越大。

顓頊從傍晚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迷迷糊糊醒來時,一個鯉魚打挺坐起,眼睛還沒全睜開,就揚聲叫:“小夭!”

小夭掀開簾子,探出腦袋,笑眯眯地說:“你醒了?餓了嗎?我已經做好吃的了,你洗漱完就可以吃了。”不等他回答,小夭就縮回了腦袋。

不一會兒,瀟瀟進來,一邊服侍顓頊洗漱,一邊詳細稟奏了一遍昨日如何尋到小夭的。

顓頊聽到苗莆也在船上時,臉色很是陰沉,瀟瀟小心地說:“可以用飯了,都是小姐新手做的,忙了一早上。”

顓頊的眉目柔和了,穿好外袍,向外行去,剛走了兩步,又回身,在鏡子裡打量了一番自己,看沒有差錯,纔出了寢室。

食案上擺了六碟小菜,四素兩葷:姜米茼蒿、核仁木耳、酸甜紅菜菔、石渠白靈蘑、炙鵪鶉、銀芽燒鱔絲,綠是綠、黑是黑、紅是經、白是白,顏色鮮亮,分外討喜。顓頊只看到已覺得胃口大開。

小夭將一碗肉糜湯餅端給顓頊,笑眯眯地說:“今日可以多吃點,不過也不要太多,七八分飽就好了。”

小夭坐到他對面的食案上,端起碗,靜靜用餐。顓頊一邊吃,一邊禁不住滿臉都是笑意。如果每天都能如現在一般,勞累一日後,和小夭一塊兒吃飯,那麼不管再多的勞累都會煙消雲散。

用完飯,小夭和瀟瀟一塊兒把碗碟收了。

顓頊打算晚上出發,趕回神農山,臨走前,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小夭想做些東西晚上吃,帶着苗莆在廚房忙碌。左耳坐在樹下,閉着眼睛打盹。

瀟瀟剛悄無聲息地出現,左耳就睜開了眼睛。瀟瀟盯了左恥一眼,走到窗前,對苗莆說:“陛下召見你。”

苗莆的臉色剎那慘白,小夭說:“你先去,我會立即過去的,放心,絕不會有事。”

苗莆隨着瀟瀟走進花廳,一看到顓頊,立即跪下。

顓頊淡淡說:“從頭說起。”

苗莆將小夭如何得到音珠,如果迷倒瀟瀟,如何打開暗道,偷了兩匹天馬,如何用黃帝的令牌溜出神農山,如何到了東海,看到一艘船,一一交代清楚。

苗莆說:“小姐下海後,好一會兒沒回來,我決定去找小姐,剛要走,左耳——就是跟着小姐回來的那個男人,出現了,一言不發就徙手撕裂了兩匹天馬。我和他打了起來,他出手非常狠毒,我打不過他,本以爲要被他殺死了,沒想到一陳風過,他嗅了嗅,竟然放棄了殺我。只是封了我的穴道,在我身上嗅來嗅去,我掙扎反抗,他把我敲暈了。等我再醒來時,在一艘船上,就是瀟瀟看到的那艘船,不是我和小姐最早看到的那艘,小姐和左耳都在船上。我問過小姐究竟怎麼回事,小姐說她和左耳以前就認識,左耳殺了信天翁妖,救了她,還說左耳以後跟着她了,我覺得左耳對小姐很忠心。”

顓頊說:“你認爲該怎麼處罰你?”

苗莆磕頭:“我沒有勸阻小姐,及時奏報陛下,反而擅自幫助小姐逃出神農山,差點鑄成大錯,萬死難辭其咎,不敢求陛下寬恕,只求陛下賜我速死。”

顓頊對瀟瀟頷首,瀟瀟剛準備動手,小夭走了進來,說道:“陛下不能處死苗莆。”

顓頊寒着臉,冷冷地說:“功不賞,何以立信?罪不罰,何以立威?賞罰不明,何以治國?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小夭,出去!”

小夭說:“兼聽才明,請陛下聽我說幾句話。”

“你說!”

“苗莆以前是陛下的暗衛,可陛下已經把她給了我,她現在是我的侍女。也就是說陛下是她的舊主人,我纔是她的新主人了?”

“對。”

“那她究竟是該忠於陛下這位舊主,還是該忠於我這位新主?”

顓頊沉默了一瞬,說道:“該忠於新主。”

小夭說:“苗莆所作所爲都是我下的命令,她只是忠實地執行了我的命令,我認爲她對我很忠心,我很滿意。”

顓頊看着小夭,嘆了口氣,神色緩和了:“盡會胡攪蠻纏!”

小夭笑起來:“哪裡是胡攪蠻纏了?難道我說得沒有道理嗎?難道陛下送我侍女,不想侍女對我真正忠心嗎?賞罰是要嚴明,可賞罰也要有道理啊!”

顓頊說:“苗莆不再是合格的暗衛,倒是勉強能做你的侍女,罷了,你領她回去吧!不過,我說清楚了,你若有半分差池,我就扒了她的皮!”

苗莆打了個寒戰,瑟縮地說:“奴婢一定會保護好小姐。”

小夭對顓頊說:“說起保護,倒是有件事要和你說一聲,我收了個侍衛,叫左耳。”

“根據收到的調查,他是個殺手。”

“以前是,以後就是我的侍衛。”

顓頊說:“你先告訴我,在你失蹤的幾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僱用左耳和另一個殺手信天翁妖殺我,但左耳和我是故交,之前他不知道要殺的人是我,等發現後,自然不願意殺我,信天翁妖還想殺我,就被左耳殺了。我問過信天翁妖是誰僱用他們殺我,她壓根兒沒有見過僱主,完全不知道。

“你叫左耳進來,我要單獨問問他。”

“左耳以前是地下死鬥場裡的奴隸,常年被鎖在籠子裡,不善言辭,也不喜說話,對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反正你見過就知道了。”

小夭領着苗莆出去,讓等在門外的左耳進去見顓頊。

以左耳的性子,在他眼裡,顓頊和別人沒什麼不同,肯定不要指望他恭敬有禮。但小夭並不擔心顓頊會爲難左耳,顓頊不是一直生長在神山上的貴族公子,他見過各種各樣的苦難,也經歷過各種各樣的苦難,他會理解左耳的怪誕,也會尊重左耳的怪誕。

小夭完全可以想象,顓頊問左耳時,左耳肯定面無表情,惜言如金,一問三不知。不過,他的確什麼都不知道,在刺殺小夭這件事中,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殺了苗莆,他能賺十個金貝幣,希望顓頊不要被左耳眼中的“天價”給氣着了。顓頊壓根兒想不到相柳牽扯了進來,所以他不會問。他只會追問信天翁妖的事,左耳只需按照小夭教他的,不管顓頊問了什麼,簡單地說“她要殺小夭,我殺了她”就可以了。不需要任何解釋,他也做不出任何解釋。

大半晌後,左耳出來,小夭問:“怎麼樣?”

左耳想了想,說:“他很好,不當我是怪物。”

小夭笑着拍拍左耳的肩膀:“早和你說了,我哥哥很好的,沒有說錯吧?”

瀟瀟走出來,對小夭恭敬地說:“陛下讓小姐進去。”

小夭跑了進去,問道:“如何,你覺得左耳如何?”

顓頊說:“左耳是頭無法駕馭的猛獸,但他會對自己認定的人奉上全部的忠心。小夭,你真的相信他嗎?”

小夭很嚴肅地說:“我相信他!”

“那讓他跟着你吧!在我沒有查出是誰僱用殺手殺你前,你身邊的確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小夭忽而想,相柳不會也是怕她再次遇到,才提醒她爲左耳安排條出路吧?

顓頊看小夭突然發起呆來,站起身,走到小夭面前,問道:“在想什麼?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啊?沒有!想殺我的人那麼多,像沐斐那樣明着來的都不敢了,只能躲在暗處僱用殺手了。”

顓頊說:“我不相信查不出來。別害怕,像左耳這麼愣的殺手很少,一般的殺手不敢接,不管錢再多,他們也怕沒命花。”

小夭點點頭:“我知道。”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顓頊,世間會有太多的人想要她的命,因爲顓頊,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才只能想想,永遠不敢付諸行動。

顓頊走回案前坐下,拿起一沓文書,一邊翻看,一邊說:“你去和苗莆他們玩一會兒,我還有事情要處理,等全部處理完了,我們就回神農山。”

小夭看着顓頊,一時沒有動,他前幾日熬得太狠了,即使休息了一整夜,眼眶下仍有青影,看着很憔悴,可從睜眼到現在,他一直沒有閒過。

顓頊擡頭:“怎麼了?”

“哥哥,我……”小夭的聲音有點哽咽,她轉過了身,背對着顓頊,說道:“我現在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顓頊說:“我會的!”

小夭匆匆向外行去,顓頊的叫聲傳來:“小夭!”

小夭停住了步子,因爲眼中都是淚,她沒有回頭。

顓頊凝視着她的背影說:“我一直都守在你的身後,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願意回來,就會看到我。”

小夭擦去眼角的小,微微點了下頭,掀開簾子,出了門。

用過晚飯後,顓頊又接見了幾位當地駐軍的將領,和他們談了半個時辰左右。直到天色黑透,顓頊才帶着小夭乘雲輦返回神農山。小夭知道他這次爲了她耽誤了不少事,所以只能趁着晚上睡覺的時間趕路。

顓頊的雲輦是特別定做的,爲了速度,並不大,平日裡就他一人乘坐,即使晚上趕路時,躺倒睡覺也還寬裕,可現在加上小夭,兩個人都睡,就有些擠了。顓頊讓小夭休息:“你睡吧,我恰好要看點東西,困了時,靠着車廂眯一會兒就好了。”

小夭劈手奪過他手裡的文卷:“你躺下睡覺,我坐着就能睡。”

顓頊伸手要文卷:“給我!你怎麼老是和我扭着幹呢?聽話,乖乖睡覺。”

“你明日回到神農山,還有一堆事情要忙,我回去躺倒就能睡,所以你該聽我的話。”

顓頊把臉板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真有事要做,你可別鬧了,我讓你睡你就睡,別的事少瞎操心。”

小夭問:“這次我私自溜出神農山,你就不給我點處罰?”

顓頊失笑:“你想我處罰你?你倒是提醒我了,的確要罰你!你想怎麼罰呢?”剛聽聞她偷偷溜走時,不是沒氣得想要好好收拾她一頓,可真發現她消失不見時,他唯一的祈求就是她平安歸來。等她回來了,他只有高興、後怕和自責,哪裡不捨得罰她?

小夭用手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一點點處罰,可不可以?”

顓頊故作爲難地想了一想,說:“好,就罰一點點。”

小夭說:“君無戲言!”

顓頊皺着眉頭,說道:“我怎麼覺得又被你帶進了溝裡呢?”

“懲罰就是——罰我今晚坐着睡覺。好了,誰都不許再反悔!”小夭手腳麻利地把文卷塞到抽屜裡,迅速地把掛在車頂上的明珠燈拿下合上,車廂內陷入了黑暗。

雖然他又被小夭給騙了,可顓頊心裡沒有惱,只有甜,他把一條薄毯子搭在小夭身上,自己躺下休息。

“小夭,唱首歌吧!”

小夭哼唱起了那些伴隨她和顓頊長大的古老歌謠,在低沉舒緩的哼唱聲中,顓頊沉睡了過去。

小夭閉着眼睛,仍舊隨意地哼唱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旋律變成了那首踏歌:

緣何世間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小夭的眼角,一顆顆淚珠,緩緩滑落

清晨,顓頊和小夭回到神農山。

顓頊把小夭放在小月頂,都來不及和黃帝問安,就匆匆趕去了紫金頂。

黃帝坐在廊下,靜看着青山白雲,面色憔悴。小夭跪在他面前:“讓外爺擔心了。”

黃帝沒有說話,似乎在凝神考慮着什麼。小夭一直跪着,跪得腿都酥麻了時,黃帝悠悠嘆了一口長氣,好似終於有了決定。他說道:“自你失蹤,顓頊一直守在東海,誰勸都不聽,下次涉險前,先想想顓頊。”

“不會再有下一次。”小夭不僅和相柳做了交易,也對顓頊許諾過,絕不會再放棄。

黃帝說:“你起來,去休息吧!”

小夭磕了個頭,起身要走,黃帝又說道:“我很喜歡璟那孩子,但不管怎麼樣,你和他沒有緣分,他已經死了,你忘記他吧!從今往後,你安心留在神農山,顓頊會給你一世安穩。”

不夭沒有吭聲,低着頭回了自己的屋子。連着兩夜沒有睡好,她很疲憊,卻睡不着,配了點藥喝下,纔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她悲傷地想,本以爲再也用不着這些藥,沒有想到,又要開始依靠藥物才能入眠了。

《》是作者“桐華”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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