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上半空,澄江江面上霧氣也有些淡了,微風吹動着如同輕煙一般飄向四方,或升上遠空。
李小禾卻無心欣賞這些景色,只站在船尾甲板上,江風吹動着他單薄的小身軀有一些冰冷,但他卻並不感到寒冷。
這支小船隨着江水起伏而不停晃盪着向遠處飄去,李小禾如同一顆般釘般釘在那裡,眼睛只注視着遠處的渡口。
在那裡樑子喬和樑老爺子不停地對他揮着手,然後慢慢的,慢慢的,他們的身影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就像李小禾夢中那遠離他而去的父母那樣的小黑點,然後良久再也看不見了。
陸廣就站在李小禾的身旁,他那蒼老的身軀就這麼立於咧咧江風之中,此時卻彷彿山嶽一般紋絲不動。看着李小禾與樑家人依依不捨或是泣不成聲,直到現在他也未曾多說一句什麼,他知道這些離別,這些感傷都是李小禾應該經歷的,而比起將來更多的愁苦,今日的一切都不算什麼,李小禾的路纔剛剛開始。
“小禾,長路漫漫,將來的路還很長,還有更多的一切在等着你。外面風大,進船艙內吧。”樑家人的身影已經被濛濛江霧掩埋,又過了良久,陸廣才嘆口氣道。
李小禾只“嗯”了一聲,擦乾眼角的淚痕,便隨陸廣入了船艙內,艙內燒着火盆,那熱氣一襲,他才感覺自己全身冰冷,不禁打了個寒顫。
陸廣見此便伸過手來搭了搭李小禾的後背,李小禾才感覺有一股熱氣就這麼由背後襲入全身,頓時再無半分寒冷,便在陸廣身旁坐了下來。
陸廣此時卻笑道:“你怎麼不追問我你爹孃的事了?”
“弟子知道,師父會將一切都告訴我的,只是現在不是時候,這麼多年我都等了,也就不在乎再多等那幾日了。”李小禾淡淡道。
陸廣卻有些意外,他今年也就十一二歲的年齡,從剛纔那番話卻可以看出,他平時看上去木訥,沉默寡言,實則卻是沉穩、心思縝密,遇事不驕不躁,這倒甚是難得。
想來一則是那樑家平時家教甚好,更多的卻是李小禾本是名門之後,虎父無犬子啊。陸廣此時很是欣慰他自小便能有如此心境,不禁面露微笑,用手捋了捋鬍鬚。
由澄江順流而下,兩岸一面是天穹山脈,一面是平原闊地,風景極好,太陽還未升上正空,便已經到了康城北門渡口,待那船舶停舵穩當,陸廣才帶着李小禾下了船來。
這康城本是中原名城,往來人流極多,北門渡口自然頗具規模異常熱鬧,有不少坐船出行的人往來川行,還有許多搬運貨物的挑夫忙上忙下。
不多時他們便出了北門渡口,一出渡口,便見得不遠處康城如同一個大鐵匣子一般屹立眼前,有八馬通行的大道直達,道兩旁皆是買賣的商販,還有不少的涼亭茶舍。
這康城李小禾自然是來過的,但以前都是與樑家一大幫人來的,今日卻只有自己與這剛拜的師父一起,不免又想到了樑老爺子、樑子喬他們,以前一同來時都是有說有笑,異常開心的,而今日卻無人與自己說話,這周圍形形色色不少人,他卻感覺異常的荒涼。
想到此處頓時臉露陰霾,但還未等他在想那許多傷懷,陸廣便上前來道:“走吧,這日頭快上正空了,我們早些進城,尋些好吃食。”
陸廣突然出聲,他才從那陰霾中一下回復過來,看着已經往前慢慢行去的陸廣,頓時覺得這背影與那夢中的背影重合了,如自己的父親一般無二,便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很快便進了康城,從渡口行來那一路,已經很是熱鬧,而這一進康城卻又不知道繁華了多少,盡是兩三層的閣樓林立,賣什麼的都有,往來街道上的人也都身着光鮮,人聲鼎沸直上九天。
陸廣尋了一處甚好的酒樓而入,在二樓找個靠窗的座,正好可以看見那外面的形形色色,又點了幾個色香俱全的小菜,兩人便這麼用食起來。
因爲早上也沒吃什麼東西,又加一路行船顛簸,李小禾此時倒覺得這飯菜很是好吃,一邊吞嚥,眼神卻不時的瞟向窗外,看着樓下川行的各色人流,那熱鬧氣氛也讓他心情好了許多。陸廣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看他此時陰霾盡去,終於也有些開懷了,只覺得這杯中的酒也濃香了許多。
李小禾這麼邊吃邊看,突然一個身影卻吸引住了他,那手中的筷子不自覺便放慢了些。此時下面街道上正有一名一身紅衣的小女孩,正拉着一個及其貌美的婦人要買糖葫蘆,旁邊還有一位身着道服的老人,便上前去買,那小女孩還踮起腳尖挑着自己要哪串,那老道人看似卻和陸廣一般年歲,此時滿是笑意。
他只覺得那小女孩拿到糖葫蘆後,吃糖葫蘆的樣子甚是可愛,粉粉的臉蛋,大大的水汪眼,小嘴還包不住那糖葫蘆,卻津津有味。這不自覺的他便嘴角掛起了笑意,連手中的碗筷也停下了。
陸廣見李小禾突然這幅神情,也甚是好奇,只是隨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道袍的老人時眉頭卻微微皺起,慢慢轉過臉來,但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放慢的品酒,陷入沉思中。
李小禾見那小女孩越來越遠再也看不見了,才轉過頭來,又覺得這飯菜無味起來。卻見那陸廣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拿着杯酒良久也不下嚥,便問道:“師父,下面我們去哪裡?”
陸廣這時候纔回過神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們先去找間客棧。”
李小禾被陸廣看這一眼,只覺得自己彷彿掉進深淵一般,自己這剛纔還覺親切的師父一下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還好那陸廣很快移開了目光,說着便起身往樓下走去,他便緊跟上去,只當剛纔那是錯覺。
兩人很快便找了一家客棧,要了間上房。此時剛過正午,不可能就這樣待在客棧過一下午吧,李小禾正待詢問師父接下來去何處行走。陸廣卻用嚴肅的口吻突然道:“你在這裡等我,不可外出亂走,我出去辦些事情,一會兒便回來。”
李小禾正要“哦”地應一聲,剛張開嘴,陸廣便已經轉身出門匆匆向外而去。
他見師父已經出去了,便過去把房門關上,不知道下面該做些什麼,就在這房內轉了個圈,把這房內的物件都打量了一遍。但這房內也就些桌椅木凳,無甚可觀,李小禾便把那窗戶打開,看那外面來往的行人與過往商販賣的各色形物。
時間便這麼匆匆而過,李小禾因爲上午傷感離別哭了許多眼淚,只覺得眼中幹癢有些睏意,剛要轉身往牀上躺下小息,便在這轉身的時候眼角又看到了午間吃飯時見到的那買糖葫蘆來吃的小女孩。
他便止住了身形,又回到窗口前,趴在窗臺上看那小女孩。
小女孩在那美婦和道人間蹦來蹦去,在那些路旁商鋪間,時而看這個時而摸那個,像一隻歡快的小燕子般飛來飛去,又好似那澄江邊上時而蹦出的小水花,潤人心田。
李小禾自然嚮往到,這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啊,可是他卻忘了那老人明明是個道士,卻是如何娶妻生子。他把心神皆都投向那小女孩的身影裡,隨之起伏蹦跳,自然是連這些最簡單的道理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這世界彷彿就只剩下了這隻小燕子在自己眼前飛來飛去了。
他就這麼失神的看着,突然那小女孩卻是彷彿有所感應一般,這麼一昂頭,兩人瞬間四目相對。李小禾就像是突然被人發現偷東西的賊一般驚醒過來,一下子伏下了身子,覺得自己的心此時跳的好快,又想到剛纔四目相對時看到那小女孩的雙眼,那雙眼彷彿沁水的一般。
他便忐忑地又把頭探了出去,這一探卻看見那小女孩正對着自己“咯咯”的笑,那雙眼已經眯成了一條縫,她的笑臉就如同那夢中的冰天雪地突然升起的一輪太陽般,灑下了陽光,自己的身體被照了個通透。
他便望着那笑臉有些出神,那小女孩卻只笑了一下便收起笑臉,對他做起了鬼臉,李小禾的心匣彷彿就這麼被這個鬼臉給打開了,也回了個鬼臉過去。然後小女孩見那美婦人與那老道人已經來到自己身邊,便做着鬼臉又蹦蹦跳跳地往遠處而去,漸漸的她的身影就這麼飛遠了再也看不見了。
李小禾這才收回了心神,便要把窗戶關上,這時候卻看見那小女孩一家離開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師父!”李小禾停了停快要關上的窗戶,因爲他看見陸廣正從剛纔那小女孩一家離開的地方回往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