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子弟兵與農民子弟兵其中之一的區別在於對飲食的適應上。
張小年還在拉肚子。與他同病相憐的不少於八百人。數百人在樹林裡進進出出施肥。氣味之刺激。連鳥獸都被迫移民遠遁。
“大將軍瘋了。有好糧好肉不給我們吃。偏以什麼樹皮草根老馬肉褁腹。害慘老子了。”
張小年提着腰帶從樹林深處走出。邊走邊向難友裴南發牢騷。
“嘿嘿。老子。你小子兵痞子之氣彌重了。被我妹妹聽到。你就完了。”
“老子纔不怕。大將軍答應過我。只要我再立功。回去讓碎葉公主幫我提親去。”
“是嗎。嘿嘿。”
裴南露出紈絝本色。
“別。別。兄弟行行好。最多我的戰利品都送你了。”張小年認栽。
“訛我呢。你的那兩匹老馬都被宰吃了。”
張小年以戰功換得兩匹渤海人的戰馬。結果都被李懷唐強徵宰殺了。
“大將軍說了。等打完這仗。雙倍賠還。你還信不過大將軍。”
“你別說。我們能贏嗎。”
裴南可沒張小年這般樂觀。傻大膽。畢竟對手人數佔絕對優勢。而且。己方後路被斷。處於孤軍奮戰狀態。
張小年不屑道:“這還用問嗎。大將軍必勝。張小年必勝。”
自信。來自連續的勝利。來自對李懷唐近乎神蹟的表現。
裴南搖搖頭。四周望了望。確定無第三隻耳朵。神秘兮兮道:“我懷疑。大將軍拋下我們跑了。”
“胡說。”
超級偶像遭受詆譭。張小年臉都漲紅了。
裴南的質疑也有根據。首先。既然說糧食充足。爲何要他們吃那麼多天的老馬肉和樹皮。其次。既然是誘敵深入。爲何僅留下數千萬騎將士埋伏在遼東半道的山路上。最後。他李懷唐率領寧遠鐵騎主力去了哪裡。
疑問太多。難免裴南會胡思亂想。與他有同樣想法的將士不在少數。
“糧食。大將軍不是留給了我們足夠半個月的糧草了嗎。還有果脯菜乾呢。”
張小年極力辯駁。
“哼。你就一個心眼。我看他用的是安撫手段。等我們醒悟。他早就跑遠了。你想想。渤海國水師覆滅了。他們的船在哪。”
“嘶。你是說……不。不會的。大將軍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棄部下不管之徒。”
“可。我們算是他的部下嗎。”
“可是。大將軍不也留下數千寧遠鐵騎將士與我們一起嗎。還有在安市城的強弩手和陌刀手。”
“傻瓜。那叫壯士斷腕。或許他的船裝不下那麼多人。”
裴南的打擊處處在軟肋上。張小年的信心開始爲之動搖……
“張小年。你們磨蹭啥。都快滾回來。”
來自烏知義的怒喝。
麾下貴族兵的表現令他無地自容。尤其是在白孝德等數千寧遠鐵騎將士面前。同樣的食物。寧遠鐵騎將士個個龍精虎猛。沒有一個不適。
費了不少力氣。烏知義纔將部下集合完畢。
“奉大將軍令。”烏知義黝黑威嚴的臉容折射着一股亢奮。“今夜向北急行。明早決戰。”
“向北。決戰。”
萬騎的將士們陷入莫名的震驚中……
此時的李懷唐確實坐在船上。早在數天前。他就率領五千精銳先行南下。並命令烏知義的萬騎將士以及其餘的寧遠鐵騎將士抵抗數天再南撤誘敵。借設伏名義讓他們停留在半道上乃迫不得已。不能讓他們知曉旅順港的秘密。
當然。李懷唐不是怯戰遠遁。他要贈送大武藝一個天大的驚喜。
已經能感覺到春風帶來的溫暖了。遼水入海口處完全消融掉的冰層就是明證。
一支龐大的船隊趁着傍晚的潮水駛入剛剛開凍的遼水河道。在夜幕的掩護下悄然北上。
在將士們看來。他們的上將軍有如神助。遼水適時解凍。潮水又剛好在傍晚。大船可以直入遼水十數裡。甚至不被發現。
天助自助者。
將士們只看見李懷唐的神奇。從未注意過他不厭其煩的細緻的預習。
哪一天。李懷唐不在觀察風向。氣候。還有遼水的水紋以及河冰消融情況。
具體上。困難無數。登陸是其中之一。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李懷唐與參軍們探討了大半個冬天。並指示封常清試驗了數次。才勉強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案。
遼水上。數條被拆掉蒙皮的艨艟靠在大海船船舷邊。艨艟被互相連接起來。形成“小平頂”。人馬從運輸船上順着木板下到“小平頂”。而後在下到由小舢板搭成的浮橋。通過浮橋踏上河岸。
登陸在有條不紊之中進行。慢慢地。數千騎士都離開了海船到了陸地上。那些在海上吐得七葷八素的將士逐漸恢復。稍作休整。馬上撲向目標。
限於運輸能力和登陸能力。李懷唐只帶來五千騎。
就突襲而言。兵力足夠了。李懷唐這麼認爲。將士們也理所當然。
春風一夜來。卻沒有溫暖大武藝的心靈。他煩躁纏身。日盛一日。只因城堡如同想像中般堅固。
整整三天三夜過去了。儘管三軍用命。輪番攻城。屍積如山。但依舊毫無建樹。
三天。足夠運輸船隊將李懷唐接回大唐又折返。
仇深似海的敵人跑了。帶走精良的裝備。
白眼狼神啊。請擋住大唐水師吧。讓他們遲點到來。
祈禱完畢。還得面對殘酷的現實。
今天必須破城。
大武藝昨夜剛好得到兩萬援軍補充。底氣足。不惜下達死命令。
神馬。難。不要和我說這個。我只要破城。否則提頭來見。
任務在被層層分配的同時。死亡的恐嚇也在逐級傳遞。
城頭上。安抱玉渾身帶血。滿臉疲憊。眼皮有如泰山般沉重。隨時會閉合。
奶奶的。瘋了。又來了。
安抱玉的心聲。
此時說話都成了一種高強度的體力勞動。與其浪費力氣莫如留着招呼敵人。
渤海國士兵同樣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他們可以輪休。但是運動量與守軍相比要大很多。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們無需再攀爬兩人高的石基。無數的屍體給他們壘成階梯。架在城牆上的長梯也不再陡峭。如山的積屍提供了良好的平臺。
殺戮與被殺戮又再上演。
無論是進攻方。還是防守方。都麻木了。機械地戰鬥着。以一定的比例交換生命。
“父王。給我兩萬人馬。我率之繞城南下。必將李懷唐擒來。”
守軍的頑強。城堡的堅固。吞噬了大道利行的信心。
眼前哪裡是戰場。分明是絞肉磨盤。安市城下。至少倒伏着上萬具屍體。後營裡。還有不亞於這個數量的傷兵。
提議被否決了。
理由是。李懷唐狡猾勝狐狸。不可分兵作戰。
兩萬人馬。繞道安市城城下。未戰先損失數千人。即使追上李懷唐。也只有送死的份。
總之。大武藝抱定主意。不再給李懷唐各個擊破的機會。
“契丹人來了嗎。該他們出點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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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藝轉向身邊的斥候將軍。
斥候將軍聽出了不滿的意味。趕緊回答:“回大王。可突於將軍說今天到。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
凌厲的殺氣從大武藝身上散發着。附近的將士莫不心跳膽顫。
“遼水開化了。他們怕是過不來……”
“混帳。我不要聽這些。今天。今天我必須要見到他們。”
沒有絲毫討價還價餘地。
“是。”
斥候將軍慌忙打馬離去。
“該死的契丹人……”
大武藝的惡毒咒罵剛出口。斥候將軍折返了。老遠就報喪:“不好了。大王。”
大武藝有一個衝動。想砍下斥候將軍的腦袋。
衝動卻被噩耗無情擊碎。
什麼。大唐水師。大唐水師來了。
是的。與斥候將軍同返的數名斥候兵對天發誓。遼水之上。有一支龐大的水師在遊蕩。
糟糕。
朦朦朧朧中。大武藝意識到了危險。
危險已經具體化。就在他身後。
隆隆的馬蹄聲驚天動地。從北方席捲南下。
是寧遠鐵騎。
大道利行錯愕。他們會飛。飛到我們身後。
我的笨大郎。他們不飛。是坐船。
人之將敗。其言也餒。大武藝苦笑盯着地面。馬蹄聲提醒了大地的變化。
原野上的積雪在不知不覺中被春風化了大半。積雪白天融化。晚上封凍。清晨時最爲堅硬。適合跑馬。李懷唐連這個都納入了算計中。實在可怕。
又到疾風知勁草時刻。大道利行挺身而出:兒臣去攔住他們。
攔截敵騎需要勇氣。送死的勇氣。大武藝眼睛溼潤了。
大武藝沒有阻攔。眼下他只有兩個選擇。在大道利行以生命爲代價贏得的些許寶貴時間裡。他要麼組織反擊。要麼逃亡。
英雄如大武藝。當然選擇前者。
然而。禍不單行。事情一旦處於劣勢。永遠都是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南面。同樣傳來了平地驚雷般的馬蹄聲。
李懷唐的毒計昭然若揭:前後夾擊。
大武藝悲問蒼天。何以至斯。
蒼天下。大地上。狼奔豕突。殺戮進行時。寧遠鐵騎如嗜血餓狼。張牙舞爪。所向披靡。而渤海國大軍如羊羣。一盤散沙。任由宰割。
失敗已非人力所能挽回。逃吧。能逃多少算多少。大武藝英明地選擇了三十六計之上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