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王府
夜
夜深人靜,容傾躺在湛王身邊,握着他的手,手指落在他脈搏上,靜靜看着他,了無睡意。
以前一到晚上,沾牀就睡,除非天打雷,或湛王發火,不然絕對不會醒。而現在,晚上整夜的失眠,要麼就是睡着了,稍微有點兒響動就會馬上醒來。
“雲珟,等你醒了,發現我真的已經變成糟糠了,不會休了我吧!”
長夜無眠,長時間的神經緊繃,讓容傾妥妥的成了熊貓眼,眼底那厚重的青黑色,讓那巴掌大的小臉兒寫滿憔悴。
“雲珟,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嗎?”
依舊沒有迴應。
這無聲的沉默,讓容傾愈發想念他曾經張揚,狂妄的樣子。
容傾握住湛王大手,轉眸望着牀幔,發呆。不久,眼眸緩緩閉上。
少時,兩人輕步走進屋內,走到內室,看到牀上已陷入沉睡的容傾。青安又緩步走出。
“王妃睡着了,你們進來吧!”
凜一,凜五走進來,輕步走到牀邊,扶着起湛王,輕輕把他放在軟榻上,隨着擡出。青安和麻雀也隨着退出,繼續守在門口。
“青安,那藥不會傷到王妃身體吧?”麻雀終是不放心,小聲問道。
“絕對不會!”
“那就好!”麻雀面色緩和,心情沉重,“王妃這陣子太累了,該好好睡一覺。”
青安點頭。除了想容傾好好睡一覺。主要也是不想王妃看到,王爺用藥之後的反應。慘白的臉色,外溢的毒血,那一個過程,於王爺是痛苦,於王妃是煎熬。
王爺倒下,應對莊家,再次面對王爺命懸一線,接踵而至的危機和大起大落,不斷挑戰一個人的承受極限。這一連串的事,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而王妃卻還在硬挺着。
雖容傾臉上未顯露太多,可是他們都知道,王爺一日不醒,王妃就每天過的提心吊膽。
王爺已經倒下了,他們不想王妃再倒下。所以……
王爺用藥的這個過程,還有用藥之後的反應。還是不讓王妃知道,不要讓王妃看到的好。
“看來,這湛王府上上下下,都被湛王妃給治理的服服帖帖的了。”看着正院走動的人影,侍畫涼涼道。
侍墨聽言,轉眸看向她,沉沉道,“謹言慎行,不要總是說一些多餘的話。”
侍畫聽了,垂眸,“是!”
看着狀似恭順的侍畫,侍墨眉頭皺起,“你……”剛開口,被打斷。
“侍墨,公主喊你,你過來一下。”
侍墨聽言,不再多言,疾步往屋內走去。
看侍墨,侍祺兩人相攜走進屋內,侍畫嘴巴微抿。
侍琴眼角餘光掃過侍畫臉上那一抹憤然不平,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麼,最終去又沉默了下來。
該說的,她已不止說過一次。然,侍畫嘴上應了,可其實呢?卻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侍墨和侍琴明明是後來者,但卻越過她,成了公主身邊的大丫和最倚重的人。如此……
這疙瘩算是在侍畫的心裡落下了,不是開解就能解開的。索性,侍棋也不再費那口舌。她也不想因爲侍畫,跟侍墨之間生出什麼不愉來。
所以,靜看,靜默!
翌日
看着坐在牀邊,仔細給湛王餵飯的容傾。麻雀偷偷望了容傾好幾眼,見她一切如常,神色無一絲異樣。麻雀鬆口氣,看來小姐什麼都沒察覺。
要是小姐知道,她們給她用藥,一定會生氣!
“容公子!”
“嗯!”
聽到聲音,容傾轉眸,“哥!”
容逸柏走上前,在容傾身邊坐下,“今天怎麼樣?”
“還好!”
“那就好!”容逸柏如是說,視線落在容傾那愈發青黑的眼底,眉頭瞬時皺起。但卻什麼都沒說。
“吃過飯了嗎?”容傾問。
容逸柏點頭,隨着轉眸看向湛王,“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
“嗯!他恢復的很好。”
脈象越發沉穩,心跳漸入往昔,有力,強勁。
“那就好!”
兄妹兩個坐着,又說了一會兒話,容逸柏有事外出,起身離開。
今天莊氏族人被斬,皇上讓容逸柏隨同顧盛監斬。所以,必須走一趟。
要被斬了嗎?
容傾知曉,什麼都沒說。不覺得歡喜,也生不出任何感慨。
對於莊家的覆滅,容傾反應寡淡。然,有人卻是分外有興致。
半晌十分
“王妃可在屋內?”
“何事?”
“公主請王妃卻前院一趟。”
聲音入耳,容傾未動,繼續小心給湛王喂着水。
前院
容傾來到前院,卻未見到完顏千華,只看到莊詩雨低着頭在小亭子裡坐着。
“公主突然有事,交代奴婢轉告王妃,讓你先代爲招待一下三皇子妃!”侍琴走過來,在距離容傾三步的距離停下,規矩道。
容傾聽了,什麼都沒說,擡步往亭中走去。
聽到腳步聲,莊詩雨擡頭,看到容傾,不動不言。
該起身見禮的事,莊詩雨好像不記得了。而容傾,也無所謂的直接掠過。
在莊詩雨對面坐下,看着她慘白無血的面色,擡手給自己倒一杯水,喝兩口放下,靠在軟椅上,看着池塘中歡快遊動的魚兒,同沉默!
相對而坐,你不言我不語。
跟莊詩雨,好像沒什麼可說的。
良久,莊詩雨打破沉默,聲音帶着一絲乾澀,“剛剛星月公主帶我去了菜市口。她說,我身爲莊家女,送莊家所有人一程很有必要。”
“嗯!”
這些,在過來之前,容傾都已知道。
完顏千華出門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莊詩雨經歷了什麼,看到了什麼,護衛都已稟報過。
所以,看到莊詩雨那副臉色,原因是何再清楚不過。
看着容傾那寡淡的反應,莊詩雨垂眸,靜默少時,擡眸,開口,“有一件事,湛王妃不知是否知道?”
說完,不待容傾回答,既風輕雲淡道,“初見驚豔,再見心悸,從六歲到十六歲再到現在;從記事到心萌動,再到現在成奢望。莊家小姐,莊詩雨心裡一直裝着一個人,嚮往着一個人,期盼着,渴望着能成爲他的妻!”
說着,看着容傾,眼裡的羨慕和嫉妒不再掩飾,聲音卻越發清淡,“只可惜,這心願,終究只是妄想,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如願了。”
裝着一個人,嚮往着一個人。莊詩雨所說的是誰,無需多問,她眼中的神色,就是答案。
容傾聽着,不言,表情淡淡,眸色深遠悠長。
容傾不語,莊詩雨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道,“在莊家落敗之後,我一直在想,我該怎麼才能活下去呢?是使勁兒巴結三皇子?還是盡力討好星月公主?或者裝可憐扮柔弱,博取湛王妃的同情?”
“現在,在整個大元,能保我一命的,除了你們三個,再無他人。而你們三個,我選擇誰,勝算會大些呢?我一直在思索,一直在謀劃。可是今天……”
“看着被屠殺的莊家族人,聽着慘叫,嘶吼,哭泣,哀嚎等等,各種淒厲的聲音,直到現在似還在耳邊回想。目睹那一切,我忽然覺得,縱然我謀劃的再好,最後能保住性命又如何?”
“三皇子對我無心,又性情無常,護我,殺我,都在他一念之間。我活着,就剩提心吊膽,不會有絲毫安穩。”
“而星月公主……”莊詩雨涼涼一笑,“在她爲大元寵妃之時,太后和莊家對她多有爲難。她對莊家有多不喜,從她今日特別帶我去看刑場就知道了。有那些不愉的過往在,想討好她,想得到她的庇護,似天方夜譚。恐怕最後也不過是被折磨一番,而後再被處死罷了!”
“想求的星月公主的保護,是自討苦吃。而湛王妃……討好,巴結,莊可憐,這些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令湛王妃對我生出什麼惻隱之心吧?”
容傾點頭,“不會生出憐憫之心。”
“所以,我最後決定選擇聽天由命。”莊詩雨重重吐出一口氣,“過去十多年,我小心謹慎,處處盤算,事事謀劃。可結果,卻沒一樣能如願。現在……”
“青安,動手!”
莊詩雨話未說完,忽而被打斷,人影閃動,長劍出鞘,驟然指向她!
看着眨眼間,既逼至眼前的長劍,莊詩雨眼眸緊縮,眼睜睜看着,卻無法動彈!
眼見長劍將落下,眼見命將休,眼見……
嘭!
在莊詩雨眼見就要螓首兩分家之時,青安長劍突然被擋下。
兵器碰撞,嗡動作響!
看着眼前人,青安眸色一沉,殺意頓現,擡手……
“侍畫,退下!”
完顏千華出聲,緩步走來。
侍畫收劍退至一旁。
看一眼完顏千華,容傾轉眸看向莊詩雨,淡淡一笑。莊詩雨垂眸,眼裡神色不明。
“傾兒,爲母只是讓你代爲招待一下客人,怎麼還動起手來了呢?”完顏千華看着容傾,溫和道,“可是三皇子妃哪裡惹你不不快了嗎?”
容傾點頭,“聽她非議母親,心裡確實不快。”
完顏千華聽言,挑眉,“是嗎?非議我……”
“王妃,陌皇爺回來了!”凜一稟報,打斷所有。
完顏千華聽到護衛稟報,要說的話頓住,神色莫名。
容傾心頭一緊,隨着擡腳往外走去。剛走出兩步,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高大,見瘦,卻依舊風輕雲淡。
容傾站定,看着雲陌頭上那條長長的白色髮帶,眼眸微縮。
雲陌走到容傾跟前,站住,垂眸,看着容傾清瘦透白的小臉兒,水粉也遮不住的青黑眼底,這顯而易見的憔悴,這些日子承受了什麼,無需多問,一目瞭然。
容傾擡眸,看着雲陌從來寡淡的眼眸,盈滿厚重!
“小皇叔,祖母她……”
“你變醜了!”
“嗯!因爲發生了一些事。所以……”
“我也因爲經歷了一些事。本以爲早已做好了準備。可是……我好像高估自己了。”
容傾點頭,“曾經我也以爲,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不能過。可是……我好像也高估自己了。”
雲陌聽了,扯了扯嘴角,“聽你這麼說,我感覺好像好些了。那一種心情,只能感受,無法言說。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
“所以,小皇叔瘦了,我變醜了。”容傾說着,忽而眼睛發酸。
雲陌擡手揉揉容傾的頭髮,擡眸,視線落在完顏千華身上。
“陌皇爺,好久不見!”
雲陌寡淡道,“是好久不見了。”說完,看向容傾,“你祖母給你留了點兒念想,我給你帶來了,想看看嗎?”
“嗯,想!”
容傾點頭,雲陌擡手,瞬時四道藍色身影從天而降,一言不發,直接攻向完顏千華後面的四大婢女,招式凌厲,直攻要害……
侍琴,侍棋,侍墨,侍畫,眸色一沉,反應極快,接招攻擊,瞬息!
完顏千華在一邊看着,眼睛微眯。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忽而一股勁風襲來,神經一緊,提氣,飛身避開。
雲陌緩緩把手收回,看着完顏千華,不鹹不淡道,“年長了,武功卻沒見長。好了,停下吧!”
雲陌令下,四人退回,無聲站在容傾身後。
侍墨握着劍,直直盯着那四人,面色緊繃。那身手,令人後背發麻。
“我還有孝在身,就不過去看雲珟了。等他醒了,我再來。我先回馨園了。”
“好!”
雲陌稍來既走,給完顏千華一個下馬威,讓她清楚的知道,容傾還有一個後盾。
手裡拿捏着雲珟的性命,最後他若安好,還好。否則……她會死的很慘。
不提湛王府護衛,不提皇上,就容傾背後的人,個個都能弄死她。
雲陌離開,容傾回正院兒,至於完顏千華和莊詩雨……
“王妃,完顏千華讓侍畫把莊詩雨帶去別莊了。”
“嗯!知道了。”之後未在多問。
夜
“王妃睡着了,你們可以進來了。”
一如前幾日,給容傾下藥,算準時辰,在她閉上眼睛陷入沉睡時。凜一,凜五過來帶湛王去泡藥浴。
青安,麻雀如常在門口守着。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走出之後,那好似睡着的人就睜開了眼睛。
麻雀是給容傾茶水裡下了藥,只是容傾從來沒喝下去過。
麻雀實在不是一個好的作案者,每次端茶給她,手都在抖。所以,在第一次的時候,容傾就知曉了。
知道,卻什麼都沒說。因爲,想他們全心爲雲珟解毒,沒必要再爲她分神。
輕輕從牀上下來,坐在地上,開始掰着指頭算時辰。
第一天,雲珟去了兩個時辰,回來臉色慘白。
第二天,雲珟去了兩個時辰,回來臉色亦然。
第三天,雲珟去了一個半時辰,回來臉色依然難看。
昨天,雲珟去了一個時辰,回來臉色稍好。
今天的話,也應該是一個時辰吧!
忍着心慌,靜靜等着。每當這個時候,容傾總感時間過得特別的慢。
雖極力壓制,不要生出什麼不好的預想。可是卻抑制不住的害怕,這個時候麻雀,或凜一,凜五衝進來告訴她,雲珟被藥物反噬,情況變的更嚴重了。
“快了,馬上就一個時辰了,應該快回來了……”輕喃着,不時往門口處看一眼。
不多會兒,腳步聲傳來。容傾擡腳上牀,隨着閉上眼睛。
感到一側牀沉下,聽到腳步聲遠去,聽到關門聲,容傾隨着睜開眼睛,看向湛王。探呼吸,聽心跳,感覺都還好,擡手撫上他額頭,體溫也挺好。緊繃的心舒緩下來。
今天也平安無事的過去了,真好!
心情放鬆下來,容傾看着湛王輕聲道,“相公今天也很厲害喲!再堅持幾日就都好了。所以,就算難受,也要忍耐,知道嗎?”
容傾說着,小心拉開湛王衣襬,開始查看,“今天怎麼樣?身上疼不疼?有沒有紅腫蛻皮?”
輕喃,查看,“右腿一處紅腫,比昨天好。我們再來看看左邊……”
“左腿兩處,沒多也沒少。身上……”
容傾輕喃着,仔細看着,從上到下,看的認真,“今天比前幾天都好,相公真棒。”說着,握住湛王大手,“今天檢查結束,相公晚安……”
話未說完,頓住。直直盯着自己手,不敢眨眼。
“今天少了晚安親親,怎麼就說晚安了!”
磁厚,帶着沙啞的聲音傳入耳中,容傾豁然擡頭,一雙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的眼眸,映入眼中!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