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反了人域。
初聽這個消息時，吳妄道心也是一震。
這事怎麼聽都有些不太對勁。
人域總體而言十分團結，各家將門歷史悠久，且一直是人域的肱骨脊樑，爲人域守衛邊境，被世人所敬重。
在神農陛下帶領人域的漫長歲月中，人域高手投奔天宮之事少之又少，將門叛變之事更是從未發生。
突然聽聞這般消息，霄劍道人的憤怒，也算常情。
睡神嘀咕道：“林怒豪？這名字此前好像聽過，有點耳熟。”
隨之，睡神看向了林素輕，納悶道：“你家人？”
“這自然不是，”林素輕忙道，“只是姓氏相同罷了。”
霄劍道人嘆道：“就是那此前剛立下了不小功勞，參與了東南域一戰，林祈的父親，林怒豪。”
睡神面露恍然，明智的沒有再多問。
“他反了？”
吳妄喃喃自語，慢慢坐回了木椅。
元神宛若身處星空，面前出現了一顆灰色的‘大樹’，其上的脈絡和枝丫在被迅速點亮。
一個個可能性，導向了一個個不同的結果。
這一刻，吳妄的思維極度活躍，在不斷跳躍。
林怒豪此人城府極深，若說他平白無故就要反了人域，吳妄是不信的。
他問：“道兄，此前林家可有任何消息傳來？比如仁皇閣要針對林家云云？”
“那都沒有的事！”
霄劍快步而來，罵道：
“人域上下不只沒有針對過林家，因此前林祈被困東南域，林家全力配合，仁皇閣還給了不少褒獎，林家聲望更是猛增了一大截。
東有季家、西有林家，這已是人域的兩大門神！
這林怒豪簡直就是沒有廉恥，毫無徵兆地就這般反了！
人域、陛下如何待他，他就是這般待陛下和人域的！”
這劍修怒意盡顯，把林素輕都嚇的躲去了吳妄身後。
睡神在旁道：“年輕人，莫着急，莫生氣，憤怒是改變不了事實滴。”
吳妄又問：“他具體如何反的？”
“一卷討人檄文已送去仁皇閣；
西北域數家將門被困林家城池；
大批天宮神衛直接出現在邊界，與林傢俬軍互成犄角，立下了備戰之勢！”
霄劍道人神情激動，不斷破口大罵，在書桌旁走來走去。
“下一步，他可能就要發兵攻打人域腹地，引天宮強神來犯！”
睡神此刻卻已悄咪咪地退去了一旁，磕着靈瓜子，品着香濃茶，側旁還有幾名侍女，過來爲他捶胳膊捶腿。
風花雪月、撫琴長歌，可以；
想讓他不摸魚，‘叭’行。
林素輕在旁小聲道：“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平白無故的，林怒豪爲何要反？他難道不知，自身這般行徑只會招致滅頂之災？”
“鬼迷心竅！他就是鬼迷心竅！”
霄劍道人憤憤地喊着。
睡神在旁小聲嘀咕：“也可能是窮奇暗中控制了那個林什麼的將軍，窮奇這個異獸，其他本領稀鬆平常，蠱惑生靈倒是有一手。”
“超凡境高手，如何那麼容易被窮奇所控！”
霄劍道人定聲道：
“這定是林怒豪與天宮達成了什麼密謀，林祈上次被抓，有可能成了林家跟天宮聯絡的紐帶。
無妄，稍後定會有人嘲諷此事，你且莫管他們。”
“這些都是小事，無礙的。”
吳妄揉揉眉心，道：“我現在就想知道，這是不是天宮計劃中的一環，算算日子，天宮的五十年期限，也已走過了三分之一。
道兄，天宮神衛數量多少，有無先天神現身？”
“有大批先天神出現在了長牆之北，神衛已超數十萬！”
霄劍立刻道：
“現如今，更多的百族高手正在匯聚，中山各處都動了起來。
一旦天宮大軍齊聚，自西北方向南下，人域大片疆域無險可守。”
“現在不是還打不起來嗎？”
吳妄道：“天宮要時間聚集力量，人域也要花時間集結兵力，稍後在邊境必然還有一段時間的博弈和拉扯。
抓緊時間，將可能波及到的區域疏散。
讓修士運凡人，仁皇閣發揮該發揮的作用。”
“此事已經開始做了，”霄劍怒意隱去，正色道，“陛下第一時間下令，疏散那片區域只需兩日。”
“嗯，”吳妄微微嘆息，又道：“有些看不太懂。”
霄劍立刻關切地問：“哪裡不懂？”
吳妄直言：“林怒豪的心機城府尚在我之上，如果說窮奇在暗中搞事，倒不如說，是林怒豪有意利用窮奇，達到什麼目的。
從現在天宮也在集結大軍可以判斷，天宮此前也沒有太長時間準備。
我們現在無法確定，天宮是虛晃一槍，用疲敵戰術，還是真的就此拉開決戰……具體還要看接下來戰情的發展。
我現在看不懂林怒豪到底在做什麼，但必然是與一個位置有關。”
“什麼位置？”
霄劍道人目中帶着幾分困惑。
“陛下的位置。”
吳妄雙手背在腦後，坐在那輕吟幾聲。
【這個林怒豪，在給他自己加戲？】
一旁睡神搖搖頭，嘀咕道：“人皇的位置有什麼好的？
事情多，責任大，動輒就是族運壓在自己身上，對外要面對天帝那樣的強敵，對內還要面對複雜的生靈心念。
這個林怒豪是不是傻？”
側旁幾人各自無言。
霄劍問：“無妄，仁皇閣召回在外各階執事，你現在要不要回去？此事必須儘快解決，消息已經傳遍整個人域了。
不管到底是怎麼回事，林怒豪既然敢反，此事定饒不了他！”
“我晚去幾天，”吳妄道，“起兵討逆非輕易之事，又有天宮插手，咱們肯定要有萬全的準備纔會出手。
道兄你且先行一步，去總閣忙碌吧。
我剛出關，腦子還有些混沌。”
“善。”
霄劍道人正色道：“無妄你好生歇息，一旦有林祈的消息，我會立刻派人送抵此處。”
“嗯，多謝道兄。”
“客套什麼。”
霄劍道人做了個道揖。
吳妄起身還禮，隨後目送這道人風風火火地衝出睡神殿，飛出裂谷朝青暝遁去。
林素輕一陣思索，在吳妄耳旁輕聲說了幾句，隨後便趕去爲吳妄整理相關訊息。
吳妄坐在書桌後出了會神，很快就看向了一旁睡神。
“這事可跟我沒關係，”睡神笑道，“你們人域的事，還是自己處理比較妥當。”
“老哥你先想想，怎樣才能把我睡熟的權利還回來。”
吳妄滿臉無奈，睡神在旁兩聲訕笑，湊過來與吳妄商量起此事的對策。
他總歸是不免旁敲側擊，問起吳妄夢中那少女之事。
吳妄時而含糊應對，時而給出一兩句像模像樣的情形描繪，讓睡神那顆從第二神代就開始燃燒的八卦之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神生漫漫，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
約莫半日後，人域的夜空變得熱鬧了起來。
自滅宗駐地的裂谷擡頭看去，偶爾能見一兩道流光劃過，宛若星空中的流星，且大部分都是朝西北方向而去。
傳信玉符交換着最新的消息；
大批人域修士自發趕向了人域西北方向。
吳妄正接受睡神的‘按摩’治療，兩道魁梧的身影風風火火地闖到了人域。
他們在吳妄洞府沒發現吳妄的行蹤，得了其內等候的幾人指點，直接闖到了隔壁睡神神殿。
那脖頸修長的青年漢子扒開斗篷帽，衝進來就要喊一聲：
【老弟、林怒豪反了！】
但他卻見……見……
佈滿柔和白光的宮殿內，吳妄正坐在一張搖椅上，頭上包裹着一張方巾，十根宛若細蘿蔔般的手指，在頭巾之外輕輕敲打。
殿內飄蕩着舒緩的樂曲，不遠處還有幾名美麗的長裙侍女翩然起舞。
“這？”
刑天眼一瞪，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外面都快鬧翻天了，自家老弟怎麼還在這悠悠閒閒？
刑天頓時沒了急色，心境也放鬆了許多，仔細在旁觀察了一陣。
這按頭的師傅從哪找的？手法還挺嫺熟。
就聽吳妄道：“睡兄，今天就到這吧，等我忙完了這一陣，你可要記得，把我的睡意還回來。”
“盡力、盡力，哈哈。”
睡神乾笑兩聲，拍拍吳妄的肩頭，順勢將吳妄推了起來。
“去吧老弟，人域的未來，就落在你肩上了！”
吳妄笑而不語，還沒來得及多說話，就覺得身周光影流轉，卻是被從這座神殿送了出來。
與他一同出來的，還有刑天與刑天之師。
哐！
神殿大門緊緊閉合，其內傳來了睡神那悠長的哈欠聲。
‘這傢伙，躲的倒是果斷，不愧是摸魚之神。’
搖搖頭，吳妄揹負雙手，看向一旁的刑天，有些奇怪地問了句：“老哥你怎麼了？”
“老、弟……”
刑天那厚嘴脣一顫，“明明是我先來的，怎麼你，又揹着我有了新的老哥？”
吳妄額頭掛滿黑線，擡腳就踹了過去。
刑天嘻嘻哈哈地跳開，渾身肌肉隔着長袍一陣抖動，身形卻是更雄壯了幾分。
此刻，幾道身影已在吳妄洞府門前立着，面色大多帶着些憂慮。
季默、樂瑤已聞訊而來；
泠小嵐也停下了修行之事，被師門傳來的玉符所驚擾。
大長老、妙長老、楊無敵、茅傲武，此刻也已在側旁等候，等候着來自宗主的指令。
再加上吳妄身旁的刑天，與刑天之師……
吳妄關係不錯的好友，已聚起了七七八八。
“都這般嚴肅作甚？”
吳妄揹着手溜達了過來，淡然道：
“這事又不歸我們管，林祈被先天神抓走可以去救，林怒豪興兵跳反，林家已是成了人域的叛徒。”
季默道：“無妄兄，林兄絕非他父那般野心勃勃之人。”
“林祈現在應當是被困在家中，”泠小嵐道，“若咱們不做些什麼，也就沒人能幫上他了。”
一旁鳴蛇款款而來，只是抱着胳膊靠在拱橋旁，那妖嬈的身段，與妙長老‘相映成趣’。
大長老也道：“宗主，林祈本就是咱們滅宗的護法……”
“各位莫要多說這些。
這個時候說林家是林家，林祈是林祈，其實是極端不負責的。”
吳妄雙手揣入袖中，略微仰頭，淺淺嘆了口氣，淡然道：
“我是林祈的老師，對他也格外看重，但此刻不必擔心林祈的安危如何，林怒豪的所有心血，都傾注在了林祈身上。
林家造反，若是成了，林祈是既得利益者；林家敗了，林祈自也會被牽連。
林祈是林怒豪的獨子，林怒豪將這個獨子視若珍寶，寄予厚望，這是人域皆知之事。
只能說，林祈攤上這麼一個爹，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但咱們不能憑几句單方面的猜測，就去做出有可能影響全局的決策；這不只是你我好友之事，這是整個人域所面對的困難。
進去說吧。”
衆人各自點頭，也大概明白了吳妄的態度。
靜觀其變，不能感情用事，以人域的大局爲重。
但吳妄入座時，眼底總歸劃過了少許擔憂，又將這份憂色藏了起來。
這時候只能選擇相信林祈。
……
林素輕煮了兩爐茶水，樂瑤也拿出了破日宗帶來的特產靈果。
吳妄坐在主位上哼了一段‘智取威虎山’，衆人的心情也總算平穩了下來。
衆人中，刑天與林祈最是不熟，此刻也是最爲放鬆的一個。
他只是聽聞消息，就跟師父匆匆而來，知曉林祈是吳妄的弟子，怕吳妄被牽連罷了。
刑天不解道：“你說，這林怒豪好端端的造反作甚？是給他的俸祿不夠，還是給他的權力不夠？一方封疆守土，這已是極大的權柄了，咋還不滿足？”
季默道：“八成是天宮在搞事。”
“也不能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天宮身上，”樂瑤卻道，“林怒豪若是道心圓滿，對人域沒有怨言，也不會被天宮所趁。”
“現在具體什麼情形都還未知曉。”
泠小嵐手指環繞着一縷秀髮，柔聲道：“我們莫要多討論這些，該想想，假若林祈此刻被困，是否有希望搭救他一把。”
“林家現在是龍潭虎穴啊。”
吳妄感慨一聲：“當年我還在林家住過。”
啾啾！
青鳥在旁啼叫了兩聲，似是在寬慰吳妄。
“依我之見，”季默道，“我們派個人去林家問候林祈，林怒豪雖造反，但也不至於會殺了我們派去的修士。”
楊無敵道：“要不，宗主，屬下混過去？”
“你去作甚？”
吳妄瞪了眼楊無敵，“你身上知曉的人域隱秘還少嗎？被抓住就是一個炸藥桶。”
“嘿嘿，”楊無敵不好意思的揉搓着腦袋，“屬下只是想着，屬下對天宮的路數比較熟一些。”
吳妄沉吟幾聲，看向了一旁鳴蛇，緩聲道：
“此事你怎麼看？”
“主人，十有八九是窮奇的手段。”
鳴蛇低頭道：“請主人允許我接近林家方圓萬里的區域，我對凶神的氣息十分敏感。”
吳妄略微思考，道一聲：“去吧。”
“是，”鳴蛇立刻領命，纖指在面前一劃，乾坤破開一條縫隙，她拽着纖長的玉腿埋入其中，那乾坤縫隙悄然閉合。
這一手舉重若輕，顯示出了她在乾坤大道上極強的造詣。
刑天讚歎不已，鬱悶道：“這都開始收服凶神了，你這步子邁的也太大了。”
吳妄當沒看見這老哥眼底的玩笑之意，端起茶水喝了口，還未將茶水放下，剛纔的乾坤縫隙再次打開，鳴蛇自其內緩步而來。
她熟悉了滅宗大陣之後，已可隨意穿梭而過。
“主人，確實是窮奇，那股味道自不會錯的。”
季默立刻站起身來，定聲道：“我這就去通知總閣。”
言罷匆匆跑去洞外發玉符。
吳妄反倒鬆了口氣，笑道：
“如此，我大概明白了，林怒豪應該另有打算，咱們不必太過着急。
就憑窮奇，掌控不了林怒豪的意志。
當然，也不能排除林怒豪突然犯渾的可能。”
話語落下，吳妄輕咦了一聲，對林素輕問：“沐沐在裡面哭什麼呢？”
林素輕面色一黯，低聲道：“小燈快不行了。”
吳妄也是輕輕嘆息。
小人國民壽六歲，小燈在人域丹藥的支撐下，已多了數年壽元。
“咱們也去看看吧。”
“嗯，”林素輕道，“我去換身素淨些的衣物。”
“不必，這在他們那，算喜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