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可以了？”
“不然？將就下，老哥我堂堂睡神都不在意以天爲被以地爲席，你還挑挑揀揀！”
熊抱族族地附近，某處草木豐茂的坡地上。
雲霧環繞處，兩個身影平躺在草地上。
他們面容安詳，腦殼靠着腦殼，共享着一隻金色的、柔軟的枕頭，但吳妄腳朝南、睡神腳朝北。
隨着那面容微胖的先天神一聲‘睡吧’，一人一神同時閉上了雙眼。
然後……
吳妄那雙眼睛瞬間睜開了，眼底滿是紅絲，又聽到頭頂傳來了睡神已泛起的呼嚕聲，擡手摁住睡神脖頸，一陣用力搖晃。
睡！睡什麼睡！
把他熟睡之權還回來！
“對哈，你還不能直接睡。”
睡神嘿嘿笑了聲，兩人盤腿坐在那一陣琢磨，嘗試了幾次幫吳妄找回自信——睡眠的自信，最後睡神道：
“你抱着、咳，你讓鳴蛇跟你接觸着，我先帶你去那邊看幾眼，好商量怎麼應對。”
一旁鳴蛇立刻向前幾步，目光雖然平靜，但從她輕輕顫抖的指尖、略微抿着的嘴角，都可判斷出……
她可！
吳妄卻道：“鳴蛇，你去將素輕帶來此處。”
“是，主人。”
鳴蛇低聲迎着，向後退了幾步，退入雲霧瀰漫之處，閃身消失不見。
終究是……主人的意志不容違抗呢。
趁着鳴蛇離開，睡神對吳妄挑了挑眉，嘀咕道：“這小凶神實力不錯，潛力也不錯，若是以後能讓她領悟真正的乾坤大道，也能成你的助力，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她不是我屬下嗎？”
“你看，你看！”
睡神嘿嘿笑着，胖臉一笑、那雙眼都顯得小了許多。
他嘀咕道：“都是男人，老哥還不懂你？”
“我可是很正經的！”
吳妄哼了聲，目中泛起少許笑意，溫聲道：“就單單兩個我都快頭皮發麻了，還是收收心，安心修行吧。”
睡神嘀咕道：“那不是沒打起來嗎？”
“這能保準嗎？以後的路還很長遠，什麼都不一定啊。”
“老弟你另一個手下，那個叫什麼妙脆角的小天仙，她不是有種可以讓人吃了不產生嫉妒心的丹藥嗎？”
吳妄登時罵道：“那成什麼了？老哥你思想就有問題！那還不如只選一個！”
睡神嘿嘿笑着，對吳妄眨了眨眼。
側旁乾坤出現淡淡漣漪，兩道身影一同飛入雲霧；吳妄擡頭看去，自是看到了林素輕的身影，以及那林素輕懷中鑽出來的小腦袋。
她也跟着來了。
吳妄笑道：“素輕來助我，我需要穩定昏睡。”
“哎，好，”林素輕答應一聲，卻又將青鳥推了出來，笑道，“您讓前輩站在您身上不就好啦，我還要坐下呢。”
自是故意而爲。
吳妄微笑頷首，那青鳥還有些懵懵然時，已是被林素輕直接‘丟’了出來，展開翅膀落在吳妄肩頭。
吳妄低頭看向青鳥，不等他露出足夠溫暖的微笑，白眼一翻，已是慢慢倒了下去，躺在了金枕頭上。
“行了，”睡神擺擺手，“你們兩位在附近守着，我們入夢一行。”
林素輕看了眼鳴蛇，含笑退後幾步。
鳴蛇卻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睡神，負手站在原地。
睡神也不管她，笑呵呵地躺在另一半枕頭上，與吳妄頭對頭，兩人湊出了一條直線。
這位雲夢之神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少許微笑，且這微笑略有些詭異。
他閉上雙眼，那金色的枕頭瀰漫出淺淺的、溫暖的光暈，這光暈波及到了青鳥，讓青鳥生出了極大的睏倦，小巧的鳥嘴張開，打了個哈欠。
她怕自己睡着了會從吳妄肩上滑落，慢慢悠悠地走到吳妄胸口位置，慢慢地躺倒，嘴角冒出了小小的呼吸聲。
鳴蛇緊緊皺眉，猶豫要不要立刻出手‘救’青鳥，睡神的一縷傳聲鑽入鳴蛇耳中。
那嗓音懶洋洋的，說的是：
“不想你主人醒來罵你，你就老老實實呆着，做好坐騎的本分。”
鳴蛇剛想反駁，凶神之心突然輕顫；她瞳孔化作冰藍色，但目中依舊忍不住泛起驚懼之意。
睡神袖中走出幾隻木偶，這木偶轉眼間化作了幾名美姬跪坐睡神側旁，爲睡神輕搖摺扇、揉腿捏肩。
睡覺這種事，很神聖的。
……
‘老弟，老弟？’
昏昏沉沉中，吳妄意識緩緩恢復，就彷彿是在牀榻上睜開眼來，但入目是一片雲霧瀰漫之地。
道心立刻泛起明悟，此地應是睡神老哥神通所化。
一團雲霧自側旁飄來，跳出了一道身影，靜靜站在吳妄面前，讓吳妄着實看愣了。
這是睡神老哥？
不可能吧，睡神就算瘦下來，也不太可能長成……長成……
看他面前這古神，身着雲紋淺紫豎領袍，整個衣袍沒有任何釦子，散發着玄妙的道韻。
豎領之上的那張面容，卻是星目濃眉、鼻樑窄挺，面容輪廓有些偏於女相，卻不給人半點陰柔感，反倒是有些中性之意。
看到這張面容，吳妄心底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雲夢’二字。
這才應該是睡神老哥的真正面容，那微胖的模樣，如果不是‘歲月是把殺豬刀’，那便是故意朝着平庸方向進行僞裝。
吳妄笑道：“老哥，你這樣子？”
他此時說出的嗓音竟宛若在自己耳中迴盪，有一種沉悶感。
睡神眨眨眼，笑着對吳妄點出一指，吳妄心底立刻泛起了幾句口訣。
熟讀口訣，自明如何在此地正常交流，於是傳遞出自身神念，對睡神再次笑問：“老哥，這纔是真正樣貌？”
“自然，”睡神笑道。
外面的睡神笑起來總有幾分‘嘿嘿’之意；
但此地的睡神一笑，那當真是詮釋了何爲古神風采，讓吳妄都有點……小慚愧。
帥不過，帥不過。
睡神溫聲道：“這些都是外相，我們先天神的本質，其實就是大道的一撲棱。”
吳妄笑而不語。
睡神又道：“倒是老弟你，這裝束、髮飾當真有些奇怪。”
吳妄愣了下，低頭就見到了那再熟悉不過的淺藍色貼身宇航服，擡手摸了摸頭頂，通信組件也在……
“這？”
睡神解釋道：“此地是你我的夢境，也是就彼此意識的邊緣地帶，在這裡能投影出的你我，都是各自心底對自己的認知。”
“能不能遮掩？”
“當然，我可是睡夢之神，”睡神眯眼笑着，對吳妄又點出一指。
吳妄‘站’在這荒涼夢境中思索了陣，身周很快就瀰漫出了銀白色的星光，換上了一身白衣，恢復了道箍長髮。
睡神眨眨眼，卻是半句都不多問，對吳妄做了個請的手勢。
“走，咱們去接你的小道侶。”
不等吳妄說話，睡神已是自顧自轉身，口中輕聲說着：
“這裡本質上還是夢境，就如同咱們三個一同幻想出來的空域，所以此地規則也可以由咱們來掌控。
不過，你不必多嘗試，想要掌控規則並不容易，很容易讓夢境崩潰，我已暗中限制了你對此地的干預。
看，前面不就是了？”
這老哥話音剛落，前方雲霧宛若幕布般朝左右打開。
吳妄能見一片小小的海面，海面上掛着數十顆星辰，星光匯聚在了那熟悉的荒島。
荒島正中，那顆散發着瑩瑩光亮的神木，讓夢境更覺夢幻。
吳妄幾乎是下意識看向了神木的那處樹杈上，看到了……看到了那背對着他的玲瓏背影。
如瀑的長髮垂落、淺綠色的短裙隨風飄着，那兩隻光潔、宛若白玉雕琢成的纖纖玉足，正輕輕搖晃着。
是精衛。
吳妄幾乎下意識向前快走了幾步，闖入了那淺淺的海水中。
睡神含笑注視着這一幕，身形後退隱入了雲霧中，並很有禮貌地轉過身去。
譁、譁——
淌水的聲響，在這小小夢境中來回傳遞。
正在樹杈上哼着歡快小調的少女，有些好奇地扭頭打量，身子突然一僵。
她那雙大眼中滿是失措，俏臉上泛起了少許紅暈，幾乎瞬間從樹上跳了下來；
吳妄快步前行，已是要咧嘴笑出來。
精衛迎向他幾步，那淺粉色的嘴脣張開，竟……
“啾啾！”
呀，暴露了！
她眼底滿是慌亂。
吳妄不由得仰頭大笑，自海水中跑了起來，背後又有一股微風吹拂，讓他宛若一隻蒼鷹，撲到了精衛身前。
他頓住了身形，因爲他覺得自己該頓住身形。
精衛目光朝側旁挪去，纖指捏着小衣的衣角，宛若花蕾般綻放的鎖骨，都染上了一層粉紅。
“我其實……”
“我早就知道了，”吳妄搶先說着。
“那、那你，”精衛不知該如何言語，只覺得一顆芳心撲通亂跳，心底的念頭斑駁混雜。
她甚至失措到，泛起了‘他應當是怪我了’這般念頭。
“可以抱一下嗎？”
吳妄突然開口，說的卻是這般話語。
精衛明顯怔了下，還未反應過來時，便覺得面前已是多了道身影。
吳妄邁過兩步，到了她身前，手臂半擡，卻並未直接落下，一直到她目中慌亂之色退下，一直到她俏臉更爲紅潤，用極小的聲響：
“嗯。”
幾乎她話音剛落，就覺得一雙手臂環住了自己。
那手臂竟那般有力，一時讓她感覺透不過氣，胳膊也被勒的微微‘痛楚’，小臉也被那堅實的胸膛悶住。
精衛那纖柔的身子一下緊繃了起來，兩隻小手想擡起來做些什麼，卻沒有半點活動的縫隙。
樹下安安靜靜；
雲海略微翻涌。
吳妄手臂的力道剛減弱少許，就感覺到了兩隻有些冰涼的小手摁在他背上；有隻柔軟的鼻尖，在他胸前輕輕蹭了蹭。
過了不知多久……
“前輩。”
“嗯。”
“別變鳥了。”
“不要。”
“咳，咳咳！”
遠處雲霧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睡神那懶洋洋地嗓音飄了過來。
“還辦不辦正事了？夢裡雖然歲月流速可快可慢，但也不興這麼耗着啊！”
精衛俏臉一紅連忙將吳妄推開，身形蓬的一聲化作了神鳥的模樣，撲閃着翅膀對吳妄一陣拍打。
吳妄笑不能停，伸手給了她落腳之地，轉身看向雲夢之神。
一撩道袍下襬，步若流星，追雲而去。
此地是睡神由他們三者構建出的夢境，接下來就是讓他們夢中的意識脫離這處夢境，去尋找睡神此前已標記的那個‘夢境’。
此間還有諸多叮囑，睡神不厭其煩地講述着，又見吳妄心思明顯不在這塊，也就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大袖一揮，大道之力包裹住了吳妄和精衛，三者衝入了前方雲霧。
夢臨天外，覓神之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