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覆滅(上)
相府芙園。
一股濃重的藥味瀰漫整個芙園,李氏守在玉芙牀前,以帕拭淚,往日風光高傲的相府夫人,此刻只剩下兩鬢一夜增多的白髮和憔悴的面容,再不復昔日的犀利華貴。
玉芙自從被砍去雙手就一直昏迷不醒,請了大夫說是失血過多,再加上玉芙潛意識裡不願意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不願醒來。當日,玉伯彥趕到時,正值皇帝龍顏大怒要下令斬了玉芙,他跪地不起求情,這才保住了最寵愛的女兒的性命,可是——失去雙手,玉芙那麼要強的人,這是比死還要折磨她的懲罰啊!玉伯彥心力交瘁,帶着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玉芙回了府,李氏見到心愛的女兒的慘狀,當場就暈了過去。相府一時之間上上下下一團亂。玉武不爭氣的傷剛好就出去花天酒地,玉伯彥和李氏對打理相府力不從心,玉伯彥要忙着朝中大事,李氏要照顧玉芙還要兼顧派人去看望小產的玉嬈,更是無暇顧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於是,這個時候,玉伯彥將府中事務交給了一向低調、不問世事的長子——玉文。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個被他們一直防備、不重視的文弱書生般的兒子,會給他們意想不到的一擊……
“夫人,三小姐回來了。”李氏正給玉芙擦臉,有丫鬟進來小聲告訴她。
手中動作一滯,李氏神色複雜地看了眼玉芙,然後將溼巾遞給丫鬟,“你在這好生照顧着四小姐,我去見見她。”說完眼裡有怒意也有悲傷地慢步走出房間。
玉嬈直接來到芙園,一身暗紅羅裳裙,披了件同色披風,背對着李氏而立。從背影只覺她清瘦得我見猶憐……李氏見着這身紅裙,腦海裡閃現玉芙一身淺綠衣裳、滿身是血的慘狀,只覺刺目不已。心中就不由生出一股怨氣。然後快步上前,走到玉嬈面前就是甩手一巴掌。
“娘娘!”玉嬈身旁的宮女見狀嚇得叫出聲,趕緊扶住差點被這響亮的一巴掌扇倒的玉嬈。
“沒事,一巴掌而已,本宮已經習慣了。”玉嬈卻是推開宮女,細長的美目裡綴滿點點笑意,卻是冷的,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伸手拭了拭嘴角的血絲,直勾勾地盯着李氏。
李氏打完一巴掌就後悔了,畢竟這也是自己的親骨肉,可是看到玉嬈如此陌生的笑容,她只覺得心裡發怵,這個女兒可以說是沒什麼心眼,衝動好勝,總是惹事,可是自從她成爲皇上的妃子以後,就變得讓人不認識了,她去未央宮看她,她不像以前那樣撒嬌或者毛毛躁躁,她本以爲她是學聰明瞭,現在想來,她錯了,這個女兒分明是變了,她對自己有怨。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故意不救你妹妹的!”想通了這點,李氏更加篤定玉芙的事和玉嬈脫不了干係。
玉嬈冷笑,把玩着手上的珊瑚手串,“你們將補品給四小姐送去,本宮還有話要同本宮的‘親孃’講。”
故意在“親孃”二字上咬得重些,玉嬈屏退下人後,微笑着看着李氏。後者不禁後背發涼。
“娘可真是偏心,妹妹不過是沒了雙手,孃親就日夜不合眼地在牀前照顧;同樣是親生女兒的我,小產了,是小產了啊,娘你卻只是派了一個丫鬟送點人蔘就打發了——怎麼不見你這麼擔心嬈兒的身體?!”玉嬈原本還雲淡風輕地說話,說到後面卻忍不住拔高音量,再也裝不了無所謂和淡定了。
李氏沒有料到玉嬈會說這話,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張了張嘴吧,最後有些頹廢地嘆道,“嬈兒,她是你嫡親的妹妹,你還這麼年輕,沒了孩子還可以再懷。可是芙兒還沒嫁人就沒了雙手,你讓她以後怎麼辦!你怎麼可以還任性地和她爭這些?”
玉嬈嗤笑,“我沒了孩子還可以再懷?這就是區別啊,娘你怎麼可以那麼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來,我沒替她求情嗎?再說了,娘您別擔心,憑女兒如今在宮中的地位,還是可以幫妹妹尋得一門不錯的親事,高門妾也不錯……”
“住口!”李氏聽到玉嬈要玉芙做妾的話,氣得臉色通紅,“你妹妹哪裡不如你,怎麼能給人做妾!嬈兒,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陷害芙兒?”
“娘不是已經認定了嗎,還來問我作甚?是啊,玉芙樣樣比我強,所以你和爹就眼睜睜地看着我被她一步一步害成現在這模樣!你和爹讓我在外自生自滅,我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你以爲皇帝的妃子真的那麼好做?你知不知道我每日每夜擔驚受怕,夜裡總是夢到其他妃嬪要害我,我不得不同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假惺惺演姐妹情深,不得不想方設法取悅皇上——取悅一個比我爹還老的男人!唔……”
玉嬈已經是情緒激動到失控了,口無遮攔,李氏越聽越心驚,到最後聽到玉嬈對皇帝都敢大不敬的時候,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謹慎地四下看了看,見沒人這才鬆了口氣。而玉嬈則是揮掉李氏的手,冷笑,“怎麼,怕了,怕被殺頭?呵呵,但是你知道嗎,我現在和死了沒有什麼分別!我現在沒什麼盼頭了,本來我可以有一個孩子,一個真正的血親,現在又被我的好妹妹給毀了!她毀了我一生你知道嗎!”
李氏終於打破沉默,開口道,“芙兒不爭不搶的,怎麼就害了你?你自己不夠聰明輸給玉顏那個小賤人才會被趕出去,這和芙兒半點干係都沒有!你不要每次失敗了都遷怒旁人……”這個大女兒真是不讓人省心,成了貴妃後原以爲她會對付玉顏,哪知道她將矛頭對準自己的親妹妹,一想到芙兒如今這慘狀和玉嬈脫不了干係,李氏心裡就是又氣又疼。姐妹相殘,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對玉嬈真的是失望了。
玉嬈逼近李氏兩步,面容有些猙獰,心裡對這個孃親怨氣更深,“你還替她說話?你知不知道,我會變成今天這樣子都是玉芙,都是你們眼裡那個乖巧懂事的好女兒造成的,她誘導我去陷害玉顏,又故意讓我破綻百出,被玉顏拆穿,不然你以爲以玉芙的心機,我會連什麼桃花紙的破綻也會出嗎?都是她,都是她,她怎麼不去死……”
“啪”,李氏怒意難遏地扇了玉嬈一巴掌,玉嬈原本有些紅腫的那邊臉蛋頓時又紅了幾分。
“你還胡攪蠻纏!芙兒都告訴我了,她當初勸你不要在陛下面前耍花招,你不聽,出了事現在就都推到好欺負的妹妹身上,現在還詛咒她死,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早知道當初就該掐死你!”
李氏氣急攻心說出掐死玉嬈的話來,話出口就後悔了,可是覆水難收,玉嬈這時候本就滿腹委屈怨氣,李氏這話無疑不是火上澆油。
玉嬈只覺得五雷轟頂,心底涼了一大截,玉芙竟然這麼卑鄙,呵呵,可是誰還會信她?自己的生母說該掐死自己,她的生母啊,竟然這麼無情,這麼狠毒!
“女兒記住母親的話了,今日這兩巴掌算是還了往日的恩情。日後相府存亡與我玉嬈再無瓜葛!”玉嬈狠狠甩了一下衣袖,下定決心地說道。
李氏心裡一驚,身形不穩連連後退兩步,指着玉嬈,臉上血色全無,“你,你,你你你……不孝女!”
“夫人,四小姐醒了,嚷着要自盡!您快去看看吧!”這時,照看玉芙的小丫鬟跑來,氣喘吁吁喊道。
“芙兒!”李氏聽了,都顧不得玉嬈,直接跑向玉芙的房間。
玉嬈面無表情地目送因爲玉芙這個殘廢上躥下跳的一行人,最後冷笑地勾起嘴角,什麼都沒說地轉身離去。
“三妹。”經過玉文的院子,玉嬈被玉文叫住。
玉嬈冷着臉,絲毫不在意玉文打量自己紅腫的右臉,對這個溫和到有些窩囊的大哥,她沒什麼好說的,“大哥有事嗎。”
玉文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對玉嬈的冷漠毫不介意,溫潤笑道,“這是消腫化瘀的藥。雖然我不太過問,但我還是知道一些的,母親又打你了吧!從小隻要和四妹有關,父親和母親就容易衝動,你別往心裡去……”
這話看起來是寬慰玉嬈,實則讓玉嬈對玉伯彥夫婦的更加心生怨懟,果不其然,玉嬈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算什麼,你不也只是爹孃身邊的一條尾巴狗?他們對你還不如二哥那個敗家子,你知道什麼,你比我還不如!”
玉文說得對,從小隻要和玉芙有關,爹孃就會激動,她不禁想起小時候又一次不小心將玉芙推到池塘裡(現在想想,她當時沒有使力,玉芙說不定就是苦肉計),爹看到了上前就是一巴掌,還罰她跪祠堂……往事歷歷在目,越想越氣,她本來打算放過玉芙,來看看她,哪知道娘對自己這麼不待見,她對這個家是徹底死心了。
“三妹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心思簡單,很多事不是你的錯,四妹……罷了,三妹剛小產就來看望四妹和母親,母親怎麼打你呢?這是不是有誤會……”玉文清俊的臉上掛着擔憂,這讓備受親人冷淡的玉嬈心裡微微一暖,連這個不是一個娘生出來的哥哥都知道自己小產身體還沒復原,自己的爹孃卻狠心地教訓自己,真是寒心……
“謝謝——大哥,你別演了,你不是也討厭我嗎?不,你討厭整個相府,你肯定不會忘記,是爹孃害死你親生母親……”哪曾想玉嬈突然一笑,有些嘲諷卻沒惡意,直視玉文的眼睛,說道。
玉文一愣,而後沉默。玉嬈見了,笑了,“大哥,你放心,我也同樣討厭這個相府,從今天起,我不再是相府的三小姐……”
“三妹,好好照顧自己,你和相府沒關係。”所以我不討厭你了。玉文相信玉嬈認真想想聽得懂他的意思,玉文有些釋然地叫住轉身的玉嬈,說。
玉嬈沒有回頭,似笑非笑、似嘆非嘆,“看來真是氣數已盡了。”
望着玉嬈漸行漸遠的背影,玉文看了眼有些灰白的天空,良久,一聲嘆息,“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