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生命是脆弱的,脆弱到了即便是死,也不能留給人太多眷戀,更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改變。
思思的生命也許同樣脆弱,因爲即便他死了,魔法世界阿爾法星依然遙遠,地球依然不停運轉。然而,對於張揚而言,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張揚甚至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思思的死亡。或眷戀?或慶幸?或雲淡風輕?
他不知道,也不去想。
在大街上游蕩了許久,翻翻口袋,發現錢包裡有兩百多塊。
張揚從來不會使用錢包,更不會用這種總給人一種脂粉氣的錢包。他忽然懷疑安納爾是否曾經變態到了以自己的身體穿着女裝橫行於世。
看着街道的繁華,以及路邊不停出現的講着手機的行人,張揚覺得自己很可能在自己的意識空間裡度過了很多年。
氣溫還有些寒冷,好似寒冬臘月。不過,街道上各種喜慶氛圍,讓張揚覺得很可能正在正月時間。各大廠商店鋪門口的“歡慶新春”之類的促銷活動,有些吸引的行人簇擁,有些卻是冷冷清清。
豎了一下衣領,張揚正想着下一步該做點兒什麼,忽然感覺腦袋有些暈沉。猛然一驚,立時有些惱怒的說道:“你就不能老實點兒?!”
“不好意思,你要是主動把身體讓給我,我也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休想。”
“也罷,反正你也時日無多了。”安納爾笑道。
張揚哼了一聲,眉頭擰在一起。嘴上硬氣,心裡卻有些發虛。他總有一種靈魂將要離開身體的感覺,他清楚,這是安納爾想要奪回身體的控制權而產生的反應。
又在街上轉了一圈兒,張揚忽然看到了一處小區。
地處繁華地段的小區,小區內更是兩層樓房的別墅區。毫無疑問,這裡是富人扎堆兒的地方。張揚忽然轉身,朝着小區走去。一直來到一棟別墅外,張揚按下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穿着睡衣的年輕女人。女人上下打量了張揚一眼,有些狐疑的問道:“你是……”
“請問李副省長在嗎?”張揚笑問。
女人吃了一驚,警惕的又掃視了張揚一眼,“這裡沒有什麼李副省長。”
張揚攤攤手,道:“徐小姐,我知道李副省長經常來這裡。他若在這,麻煩你把他請出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嗯,放心,我不是媒體人。”
女人正要拒絕,忽然身子動了一下,微微轉頭,往門後看了一眼,又看向張揚,道:“有什麼事兒就跟我說吧,我替你轉告。”
張揚笑了笑,說道:“也行,你就跟李副省長說,哪天家裡要是招了賊,被偷了三百萬什麼的,千萬不要報警。那樣……嗯,雖然不會栽跟頭,可也沒什麼前途了。”說罷,張揚轉身就走。剛走出十多步,就聽那女人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揚頭也不回,道:“我姓張。”
走出小區,張揚忽然笑着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真是很沒有正義感,竟然助紂爲虐了。不過轉念一想,又釋然了。總歸一茅坑都是屎,換哪個翻在上頭都一樣。就好比當年李自成要是知道推翻了明朝,反而換來了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那還不如不折騰的好。反正怎麼折騰,都是這副德行。
“還在爲自己的將來鋪路呢?真是賊心不死。”安納爾有些悻悻然的說道。
張揚愣了一下,笑道:“我承認我很悲觀,可這並不代表我會選擇等死。”張揚走到站牌下,上了往火車站去的公交車。買了火車票之後,張揚才發現,已經是2006年的春天了。時間流逝的太快,對於張揚而言,唯一能感覺到時間飛逝的,就是總也無法穩定的靈魂。甚至身體的支配,都不是那麼靈活了。
省會距離古城市不算太遠,張揚下車的時候,剛不過晚上七點。
即便是這個鐘點,天也已經黑透了。火車站外的各種洗頭房裡閃着曖昧的光。失足婦女們在這嚴寒的天氣中,也兢兢業業,爲着多撈幾個錢而忙碌着。乍一看,比那些指揮交通或者掃大街的,精神層次也差不了多少。當然,如果交警和清潔工沒要工資的話,就另當別論了。然而,關鍵是,失足婦女們可沒有過節的“雙倍工資”。張揚想到了當年無意中聽到的瑤瑤在電話裡跟別人說的一句話:“都是掙錢,掙國家的錢就是偉大的。”
看那些櫥窗後烤火的女人,張揚忽然就想到了瑤瑤。瑤瑤的音容笑貌,還是那麼清晰。不論是前世的,還是今生的。
轉眼這麼多年,卻也不知道瑤瑤怎麼樣了。
張揚在農貿路路口下了車。下車之後,才猛然想到現在春節剛過,瑤瑤很可能還在家裡,當然,不是新西關的孃家。
猶豫了一下,張揚還是往瑤瑤美髮屋走去。也許是有種僥倖心理,希望瑤瑤在這裡,也許只是想要站在外面看上一眼。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沉默了一路的安納爾又說話了:“當初別讓她嫁人,不就好了?”
張揚沒有理他。
遠遠的,張揚就看到了瑤瑤的店竟然開着門。緊走幾步,站在店外,張揚又猶豫了。他忽然想到,因爲吉爾丹的緣故,瑤瑤已經不希望自己再跟她見面了。
心底莫名的多了一絲淒涼,張揚轉身欲走,卻忽然聽到了瑤瑤的聲音。
“弟?”
張揚的身子不由的一顫,再轉身,臉上已經帶着笑。
店裡多了空調,暖洋洋的。一個火爐上,正坐着一個砂鍋。砂鍋裡散着噴香的飯。瑤瑤笑着遞給張揚一雙筷子,說道:“嚐嚐我的手藝,看看怎麼樣。”
張揚坐了一下午的火車,也確實有些餓了。吃了一口,笑道:“怎麼大過年的沒回家啊。”
瑤瑤愣了一下,笑的有些勉強。“要多賺錢啊。反正在家閒着也沒事。”
張揚看看瑤瑤,發現她避開了自己的眼神。算了一下,瑤瑤已經26歲了。過了25歲的女人,青春也就流逝的愈發快了。瑤瑤依然年輕,卻更多了一絲成熟和沉默。言談之間,儘管依然親切,但張揚能夠感覺到,那無形的隔閡,把自己跟瑤瑤隔得很遠。
“唉。”瑤瑤忽然嘆了一口氣,“金順也真是的,老闆不給工錢,也用不着跳樓啊。”
張揚拿着筷子的手哆嗦了一下,“他……跳了?!”
“差點兒。”瑤瑤說着,又擡頭看了張揚一眼。
張揚鬆了一口氣。
瑤瑤道:“他說你告訴他,有些人,就算你跳樓死了,他們也不會給你錢。”
張揚愣了愣,忘記了當初自己是不是這麼跟他說的。
瑤瑤又道:“家裡老婆孩子的,跳樓死了,就算拿到了工錢又怎麼樣。”
張揚苦笑了一聲,想着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金順肯定是結婚了的。
瑤瑤用筷子翻着菜,把幾塊好肉撥到張揚一邊,說道:“金順的兒子叫金童,你給取的。”
張揚擡起頭來,看着瑤瑤。
瑤瑤也看着張揚,眼圈兒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紅了。兩滴清淚落下來,哽咽道:“弟,你回來了嗎?”
張揚愕然,良久,強忍着淚,道:“嗯,回來了。”他還不是很確定,瑤瑤所謂“回來”是什麼意思。
瑤瑤抹了一把淚,道:“那個給金童取名字的另一個你……那天,是他打我的對不對?”
張揚忽然間悲從中來,彷彿被關了許多年,忽而一日沉冤得雪。
瑤瑤依舊哽咽着,喃喃低語,“這麼多年了,你……我以爲你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奇怪的人。可我也更熟悉,你看到我時那親切的笑。很多年都沒看到你對我笑了。”瑤瑤真想告訴張揚,她可以從張揚的笑容裡,感覺到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就像與雙胞胎談戀愛,絕不會弄錯了對象。那種感情上的直覺,不是外表那樣可以模仿的。“我也知道,你不會打我。”
張揚情難自已,抓住了瑤瑤的手。
瑤瑤彷彿受了驚,趕緊掙脫。“不……不能這樣。”
張揚沒有放棄,忽然就撲上來,緊緊抱着瑤瑤。瑤瑤努力掙脫着,眼淚不停的流出來。“不要!你再這樣我喊人了!”可她終究沒有喊出來。
爐子上的砂鍋在碰撞中掉在了地上,一鍋熱菜撒了一地。桌上的各種立法用品灑落的到處都是。就連鏡子,都被張揚的膝蓋撞的粉碎。
在這一片狼藉中,張揚終於把瑤瑤摁倒在了牀上。
“我們不能這樣……”瑤瑤閉着眼睛,語氣決絕,卻不再抵抗。
瑤瑤不抵抗了,張揚反而放棄了。
坐在這混亂之中,點上一支菸,任由煙霧遮擋視線。
瑤瑤休息了一會兒,開始默默的整理。
張揚終於走出了小店,在寒冷的夜裡,徒步回家。
經過惡魔屋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從裡面走出來的鄭爽。看到張揚,鄭爽呆了一下,忽然朝着他撲了過來。兇狠的模樣,顯然是要置張揚於死地。
張揚吃了一驚,趕緊道:“我是張揚!別亂來!”
鄭爽的身子只是在半空停滯了一瞬間,緊接着手裡就突然多了一把刀,狠狠的朝着張揚的腦袋砍來。張揚驚愕之下,趕緊躲閃。
“你瘋啦!”張揚破口大罵。
惡魔屋門口,魅魔冷冷的盯着張揚,“趁着安納爾被困!殺掉張揚!”
張揚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可不敢跟這兩個人纏鬥,趕緊轉身逃跑。此刻,安納爾也催促起來,“白癡,你有着黑暗之力和惡魔之力,怕什麼!幹掉她們!”
“沒興趣!”莫說張揚對魔法生疏的要命,縱然他有能力殺死鄭爽和魅魔,他也不願下手。
剛跑了不遠,張揚立刻感覺到背後一陣陰風吹來,正錯愕間,忽然又看到前面站着一個女人。
樑詩詩靠在一輛黑色轎車門邊,笑着看着張揚。
那陰風瞬間退卻,張揚得以脫險。
“別那麼緊張。這兩個小嘍囉,想殺你可沒那麼容易。”樑詩詩臉上的笑邊的冰冷,抱着胳膊,上了車。
張揚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樑詩詩的眼神,也上了車。
車裡開着空調,很暖和。
“做個交易吧。”樑詩詩看着張揚,道:“我讓你的瑤瑤恢復正常,你讓安納爾出來!”
張揚咧了一下嘴,心頭惱怒,卻故作輕鬆。“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挺好。婚外情什麼的,我是最反感的。”
“這樣好嗎?”樑詩詩道,“搞得一片狼藉也沒得手,不會很痛心嗎?”
張揚面色一寒,“你跟蹤我!”
“我只是保護你。”樑詩詩道,“在這個骯髒而邪惡的世界裡,隨時都會喪命,我又怎麼可能讓你隨便亂跑呢?”停了一會兒,樑詩詩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的靈魂。你大可以像我一樣,兩個靈魂糅合在一起,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張揚斜眼看着樑詩詩,問道:“你是說,你使用的這個身體裡,樑詩詩已經不存在了?”
“怎麼可能?”樑詩詩臉上的笑又暖了起來,“我依然在。”聲音再次冰冷,“不過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張揚抽了抽嘴角,“精神分裂啊?”苦笑一聲,張揚又問道:“我很好奇,現在的你們……你,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張揚被趕下了車。
儘管已經入春,可北方的氣溫依然寒冷。
樑詩詩開着車,張揚在旁邊步行。
早知道問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會被趕下車,張揚寧願閉口不言。
“這個世界越來越骯脹,正是應該重新塑造的時刻!”樑詩詩義正言辭的在車裡衝着張揚說道:“只要你願意,讓安納爾與你融合,你就可以獲得無限的力量。隨時可以毀滅這個世界!得到自己喜歡的女人,更是易如反掌。”
張揚沒有同意,反而提起了與“菊花”有關的事情。樑詩詩開車暴走,張揚纔算清靜了。天氣雖然寒冷,不過張揚到底不是一般人的身體,頂着寒冷終於進了古城。尋了一家賓館住下。
張揚斷定只要自己死守着身體,樑詩詩一定沒辦法讓安納爾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至少最近一段時間肯定不會。不過,張揚的這個推斷卻被安納爾給否定了。
安納爾說:“毫不隱瞞的告訴你,吉爾丹要你和我的靈魂融合,無非是希望我會喜歡女人而已。”
張揚對此表示驚訝,之後恍然大悟,不禁感慨:“她對你倒是一往情深。”
“可惜我沒他那麼狠。”安納爾道:“他是個未達到目的,連犧牲自己也不怕的狠角色。我不是。我絕不會爲了自己的目的而葬送自己的靈魂。”
“我很欣賞你這個態度。”
“所以我會殺了你。”
“打打殺殺的多野蠻啊。”張揚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的開導安納爾一下。只是,還沒說兩句話,樑詩詩又來了。這個強橫的傢伙,不用開門,直接穿門而過。她的手裡,竟然多了一本厚厚的書。丟給張揚,說:“你看看。”張揚打開來,才發現是一本相冊。
“這個世界已經墮落到了什麼地步了!難道你沒有一點仁慈之心?!只要你答應和安納爾融合,我們就可以讓這個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到時候,人民安居樂業,世界和諧安康。不再有欺騙和謊言,不再有偷竊和搶.劫,不再有……”
張揚翻開了相冊,發現上面盡是一些體現生活艱難的照片,其中也不乏一些黑社會鬥毆啊,流氓搶.劫啊之類的照片。這些黑社會分子和流氓,有些是便衣,有些穿着制服。大大小小有百十張。看看拍攝日期,竟然都是最近幾年的。“攝影技術不錯啊。”張揚打斷了樑詩詩的感慨和暢想,又道:“美麗的謊言,早被人說了很多遍了,別以爲老子是傻子,還能再信。”
“你必須相信!”樑詩詩忽然站在張揚面前,盯着張揚的眼睛。“讓所有罪惡歸於塵土!是每一個魔法師應有的責任和義務!這個破敗的世界裡,有很多弱小的墜落的生命,正在等待我們去拯救!”
張揚眼前猛然恍惚,眼前的樑詩詩彷彿成了一種虛影。昏昏沉沉之間,張揚心頭猛然一驚,瞪着眼前的樑詩詩,怒道:“精神詛咒……”憤怒之餘,不僅僅沒有避開樑詩詩的眼睛,反而迎了上去。張揚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一隻小母狗!”
張揚很想知道,魅魔之惑和精神詛咒,到底哪個更厲害。
……
新的學期又要開始了。馬少君有些莫名的煩躁。她特別不想去上課,她很希望能夠每天都無所事事的賴在牀上。不過,這煩躁之中,還有些隱隱的期待。
手機忽然響了。
馬少君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沈其詳打來的。展顏而笑,馬少君按下接聽鍵。“還沒睡呢?”
“想你了。”
“去,你每天一個電話,真的很煩的。”馬少君笑道。
“好吧好吧,我就是想跟你說聲晚安。”
“嗯,我知道了,晚安吧。”
掛了電話,馬少君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縮進被窩裡,準備睡覺。牀頭燈曖昧的光線下,剛剛洗過澡的馬少君,更顯得清新迷人。
忽然,馬少君猛然坐了起來。
“不要緊張。是我。”一個男人從黑暗中走了過來。他抱着胳膊,臉上帶着笑,“烈焰,找你找得真是辛苦。”
“是你!”馬少君鬆了一口氣,又躺了下來。“你來幹什麼?”
“導師有命,我當然不敢不來。”男人在椅子上坐下來,轉了一圈,面對着馬少君,說道:“真是讓我汗顏,十二黑翼竟然所剩無幾了。其中一個,竟然想過雙宿雙飛的日子了。”
馬少君臉一紅,瞪着男人,道:“你看上了誰家的女孩子嗎?”
男人搖了搖頭,又道:“哦,忘了告訴你,怒風死了。死在了導師手裡。”
“嗯。”馬少君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再問什麼。
男人又道:“我剛纔接到導師密令,要我們立刻前往古城,生擒吉爾丹。”
馬少君眉頭一擰,遲疑了一下,道:“我怎麼沒有接到密令?”
“因爲你不是風系黑魔法師。”男人笑了笑,怎麼看,都不像接到什麼急令的樣子。翹起二郎腿,悠哉遊哉的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男人誇張的伸了個懶腰,道:“唉,這麼多年安穩小日子,過的我都不想折騰了。”又笑了一聲,道:“對了,哪天讓我看看我兒子,你猜他長的像誰?”
馬少君抽了一下嘴角,問道:“不會像我吧?”
男人洋溢着笑的帥氣的臉僵硬了一下,乾笑道:“怎麼可能。”站起來,又道:“好了好了,咱們走吧。導師要等急了。”
馬少君依舊躺着,沒有動彈。
男人嘆了一口氣,道:“好歹導師養育我們多年,又傳授了許多本事。就幫幫他吧。反正……反正吉爾丹也不是那麼好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