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

窗外的陽光似往常一樣刺眼,他拖拖拉拉地起了牀,沒有梳妝打扮,緩緩地走向窗臺,外面仍舊是監獄般令人壓抑的鋼鐵洪流,天上時不時飛過幾艘艦艇,每天這些轟鳴聲都會讓他從自己甜美的夢裡醒過來,他恨極了這些鋼鐵,但他又明白人類已經離不開這些“科技結晶”了。

他走向餐桌,桌臺上的AI自動爲他播放新聞,“據可靠報道,核科技公司已經找到了控制核聚變的方法,將於今天晚上七點進行公開實驗,屆時將進行全球直播,我們的文明將會步入新的階梯。”他不耐煩地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按鈕,新聞停止了播放。他走向門口,門自動打開,外面吵鬧的廣告聲令人心神不寧,一天的工作要開始了。

他是一名老師,準確的說,是這座城市裡唯一的一名老師。自從20多年前記憶芯片問世後,這種通過植入大腦芯片來讓人們獲取知識的方式迅速取代了學校的地位,老師們紛紛失業,市裡就只剩下一所殘破不堪學校了。他的學校是爲窮人們開的,記憶芯片的價格還是讓一部分人難以承受,這也是他能繼續做老師的原因。他已經從業30多年,他熱愛這份職業,從前他享受在課堂上的每一分每一秒,享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享受每個孩子對他的愛。這幾年,他親眼看着同事一個個離職,教室裡的空桌子也慢慢多了起來,直到學校的土地被核科技的人收購,他帶着僅有的3個學生找到了一間廢棄掉的車間,建立了自己的新學校。

他來到學校門口,沉思着自己存在的意義,就像他以前每天做的一樣。走進教室裡,只有兩個孩子坐在那,看着他。“小亮去哪了?”他固執地提問,好像等待着什麼,短暫的沉默後,他便罵了一句:“該死的芯片。”教室裡一直鴉雀無聲,兩個孩子在靜靜地聆聽,他講的慷慨激昂,充滿激情,滿頭大汗,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20年前孩子們的笑容。

窗外的天慢慢變成血紅色,幽暗的光芒照進教室裡,那令人不適的轟鳴聲逐漸減少,根據人權條約,大噪音機器要在晚上6點前關掉,以便城市裡的人行使合法的睡眠權。他戀戀不捨地合上課本,臺下的孩子們昏昏欲睡,他對着孩子們說:“今晚上核科技要進行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公開核聚變實驗,我們一起去見識一下。”

兩個孩子欣喜若狂,他嘆了口氣,沉默地走向門口,“下課,晚上見。”

天黑了,但城市的燈光把天空照的比白天還亮,這夜晚的燈紅酒綠是上班族最後的宣泄。

核科技的門口被人羣圍得水泄不通,人們都想第一時間見識到科學家們探索了近百年的核聚變。他看着這個熟悉的場所,從前的他每天都來這裡教書,而現在的他不願意再來,但爲了孩子們能長長見識,他還是來了。他帶着兩個孩子硬擠進人羣,慢慢挪進前排,大廳裡裝滿了擴音器,似乎怕誰聽不到似的。主持人的演講慷慨激昂,酣暢淋漓直至滿頭大汗,臺下的觀衆瞪大了眼睛。老師的眼神迷離了,臺上的主持人變成了自己,臺下的觀衆像求知若渴的學生。孩子們蹦蹦跳跳,臉上洋溢着笑容,他的眼角悄無聲息地劃過晶瑩的露珠。

終於,在主持人一番演講後,科學家按下了機器開關,原本喧囂的人羣瞬間鴉雀無聲。萬衆矚目下,一個小太陽緩緩出現,他看着慢慢變大的火球,心裡感慨萬千,過去的日子確實回不來了。人羣的聲音伴隨着小太陽的膨脹也越來越大,民衆們看個熱鬧,科學家們激動不已,核聚變就要成功了。

科學家激動地宣佈人類達成了歷史性的里程碑,在人羣的喝彩聲中吩咐工作人員關掉開關。然而,小太陽卻繼續擴大,開關被拍的咔咔作響,可小太陽發出的光越來越顯眼。“不好。”科學家們變了臉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羣仍然在歡呼,核科技的工作人員正在全面檢查設備,卻阻止不了它的繼續擴大。

直到小太陽將站在最前排的觀衆吞沒,人們才驚慌地吶喊着逃離。在前排的他帶着兩個孩子試圖擠出人羣,但在擁擠的人羣面前,這是徒勞的。兩個孩子一臉驚恐,他感受到一股來自身後的吸引力將他牢牢鎖在原地,他用盡全身力氣掙扎着不讓自己被吸走。光芒越來越刺眼,他掙扎着睜開被“陽光”刺激着的眼睛,看向兩個驚慌無措的孩子,將他們緊緊捂在自己的胸膛裡。核科技呼叫的救生艇已經到了,圍觀的羣衆慢慢上了救生艇,當救援人員把手遞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力氣挪動一步了。小太陽已經近在咫尺,他把兩個孩子推向了救援人員。來不及看到孩子們安全離開,他已經睜不開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朝着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喊:“孩子們,下課。”

第二天清晨,如往常一樣的轟鳴聲吵醒了這個城市,孩子和家人坐在桌前,AI自動打開,沒有感情的播送伴隨着機械的聲音:“昨日,核聚變實驗不幸失敗,在科學家們的全力搶救下,小太陽終於在吞沒樓羣前被關閉,所幸由於救生艇及時趕到,大部分現場羣衆得以倖存,據不完全統計,傷亡數在20人左右。核科技公司保證......”孩子關掉AI,靜靜地坐在桌前,他今天不想出門,他不用再去上學了。

城市裡已經沒有教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