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松嶺上。
漫山遍野的甘鬆正盛開着紫色的小花,低矮的甘鬆草齊齊綻放,葉片更加油綠。
“參狼種宕昌羌沒了!”
“樑彌光的首級找到了,就在京觀的最上面,屍身跟其它部衆一樣,被扔在坡溝,早已經分不清了。”
輕騎向拓跋思頭報告了隘谷裡的情況。
做爲拓跋部首領拓跋赤辭的侄子,拓跋思頭是這次拓跋部出兵鬆州的主將,拓跋赤辭給他拔了兩萬人馬。
拓跋思頭打算以這一戰做爲自己的成名戰,誰知道連秦瓊的人都沒看到,他就折損了五千人馬,這連鬆州地界都沒進。
“死了就死了吧,樑勤也曾開國稱王,傳世二百年,想不到他的子孫如此無能了。”
拓跋思頭感覺有些噁心,甚至腹脹,他彎腰低頭扯了一把甘鬆草,捋乾淨甘鬆細小的根莖,直接扔進嘴嚼了起來。這甘鬆在羌境到處都是,也是一味藥材,能治牙痛腳腫,還能治食慾不振,噁心嘔吐,還有止痛開脾的效果,對於羌人來說,這種隨處可見的小東西,卻是萬金油般的好東西。
嚼了一把甘鬆根,總算感覺人清爽了點。
雖然嘴上說樑彌光死就死了,可拓跋思頭還是很鬱悶。說來,樑彌光也是被拓跋思頭給忽悠了的,這位樑彌光所率的宕昌羌,其實並不是拓跋部的。
在十六國時期,羌人首領姚萇曾經建立過後秦,但很少人知道的是,其實羌人還建立過一個國家,便是宕昌國。
在十六國末期,宕昌羌在鬆州北面,白狼羌水流域,建立了一個擁有兩萬多戶,十餘萬人口的宕昌國。他們向北魏南樑等中原王朝同時稱臣納貢,得以在夾縫中生存,從他們得到北魏冊封承認開始,經歷了九代十二主,歷一百四十餘年最後被北周所滅結束。
羌水上游有參狼谷,羌人一支在此遊牧生聚以此得名,史稱參狼羌在武都有勝兵數萬,人口十餘萬人。他們與白馬羌分佈交錯,故此也稱爲武都塞上白馬羌。
宕昌羌在西晉末就已經是很強大的部落集團,建立宕昌國後,其境東西千里,南北八百里,後北周武帝攻滅了宕昌國,改其地爲宕州,兼置宕昌郡。
這個當年曾幾次被吐谷渾攻滅,又跑去找北魏爸爸派兵復國的參狼羌樑家,終究還是被一統中原北方的北周所滅,不再需要他做爲中原與吐谷渾的緩衝地帶了。
北魏時冊封的宕昌王、甘鬆侯,東羌校尉、隴西公等的樑家,也最終敗走南遷,此後宕昌羌實力不復,最終到此時,已經淪爲了党項羌拓跋家的附庸。
這次拓跋思頭奉命出征,便派人忽悠了樑彌光爲前鋒,並許諾說只要他能攻下鬆州,拿秦瓊的首級來,那拓跋家下一步就要率軍北上,替樑家奪回宕州,替樑家恢復宕昌國。
這當然是忽悠,自北周武帝攻滅宕昌國,已經數十年了。
當年樑彌定做死,屢屢侵襲北周隴右地區,等北周滅掉北齊之後,正是兵強馬壯,自信心爆棚的時候,偏偏當時北周又跟吐谷渾結成盟友,於是乎,便乾脆出兵滅掉了當年北魏扶持的宕昌國,不需要他再做緩衝了。
自北周滅宕昌國後,經歷北周、隋兩朝,再到唐,當年羌水一線雖說依然是險溝惡水,可朝廷數十年的經營,這裡哪又是想奪就能奪的。
不論是党項還是吐谷渾,這些年都不能越過西傾山,進入羌水河谷,那是朝廷嚴防死守的戰略通道。
樑彌光卻一心想着恢復祖上榮光,於是帶着全部族就上了。
部族最後的一千來騎打前鋒,後面三千老弱婦孺家眷趕着牛羊隨後。
結果在甘松嶺隘口,全軍盡沒。
首級伴着泥土封成了一座京觀,無頭屍填滿了溢谷坡溝,漫天的烏鴉盤旋,享受着這饕餮盛宴。
拓跋思頭只是出了幾面旗幟,損失不大,可五千人的附庸就這樣沒了,也是件大事,宕昌羌向來是他家親近的勢力,如今就這麼沒了,那在家族裡他們這一支的影響力話語權就要大跌。
回頭說不定還要被伯父責罰。
“唐人援軍來的這麼快?”拓跋思頭惱怒的道。
“看樣子,伏擊參狼的兵馬不多,也就千餘,絕不會超過兩千。而且看痕跡,伏擊兵馬中還有許多羌騎參與,甚至佔多。我估計可能是把利家的人,這些該死的傢伙真的背叛了我們!”
“這怎麼可能?”拓跋思頭不肯相信。
“帶路,我親自去瞧瞧。”
打馬越過隘口,狹窄的隘谷裡,一片濃重的惡臭撲面而來。
拓跋思頭不由的捂住了口鼻子。
三天。
參狼羌樑家在這裡死了三天了,屍體都爛了,屍水橫流,蛆蟲蒼蠅亂飛,還有烏鴉禿鷲依然這着這片美食。
拓跋思頭趕緊又往嘴裡塞了一把甘鬆草根咀嚼,讓自己振奮一點。
一千多個首級,用泥土封壘成一座京觀,如同一座碉樓一樣矗立在隘谷,旁邊,還立着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一行大字。
“那上面寫的什麼?”不識漢字的拓跋思頭問。
一名羌兵趕緊上前,“諸羌禁越甘松嶺,違逆者死!”
拓跋思頭聽了不由的冷笑,“真是好大的口氣。”
可是笑了幾聲,見沒人附喝,再一擡頭,看着那人頭京觀,還有坡溝裡那腐爛的屍體,拓跋思頭也笑不下去了。
參狼種五千餘人,就這樣在這裡覆沒了。
幾十年前,參狼種樑家,可也還是統治千里之地的宕昌王的,在以前,他們党項諸羌,還沒人家風光呢。
“要不要把這京觀收斂?”屬下問。
拓跋思頭看着那一個個恐怖的首級,腐爛的已經分不出五官,蛆蟲從眼窩裡進進出出,蒼蠅蓬蓬亂飛。
他噁心的後退了兩步。
“留着吧,讓他們給我們做個見證,也提醒下大家,不要如樑彌光一樣的愚蠢,唐人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莫掉以輕心。”
武德元年時,赤排羌做亂,與薛舉叛將鍾俱仇同寇漢中,新建的大唐朝廷便立即派竇軌爲秦州都督,出兵討伐,連戰皆捷。武德三年,党項羌派把利部又寇鬆州,朝廷又派竇軌出兵。
並派扶州刺史蔣善合出兵配合。
竇軌未至,蔣善合已經在鉗川敗把利部,而後竇軌出隴右,抵臨洮進左封,側後進攻党項羌,迫拓跋部回援守家,圍魏救趙之計,成功擊退羌人。
只是後來大唐重心放到中原爭雄,讓党項人再次有機可乘,奪取了鬆州。
當初那幾戰,党項人沒佔到什麼便宜,但唐軍其實限於規模,也只是小勝而已,並沒有能夠取得殲滅性的勝利,賊退便止,也讓羌人以爲唐軍也就如此。
以往在唐軍手裡吃過虧,可哪吃過這種虧啊。
把利部好歹也是有千騎的小姓部落,結果直接被那唐將秦瓊給擊敗將收降了,而參狼樑家,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還有五千餘衆,結果在這給幹光了。
忍着惡臭在戰場上轉了一圈,拓跋思頭也已經在心中勾畫出一副當時戰場的態勢圖。
伏擊。
還在同一地點伏擊了兩次。
這裡確實是個絕佳的伏擊地點,可也沒理由一個坑掉兩次,更何況,越是這種險要關隘,那麼行軍之時,越應當有個警醒提防纔是。
參狼種這是做死到了什麼地步啊。
既怒其不爭,又爲損失了五千附庸而心疼不已。
拓跋思頭都肝疼了。
而他也已經認同了先前屬下的判斷,伏擊的唐軍確實不會超過兩千,而且有一半以上估計就是把利家的人。
這讓思頭心中警覺大增。
唐軍已經如此了得了?
只有不滿千人,再帶着千餘新附的把利羌,就能一口吞掉他們五千人的部衆,還這麼幹淨利落,沒有放走一個。
他們三天後才知道了這慘劇。
“這不是一般的唐軍,統兵之人,是個高手。”思頭嘆道,這是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雖然這是借用了地形,以及參狼羌的輕敵導致,可能打這麼漂亮的仗,依然不得了。
“我估計,這一戰,唐人損失不會過百。”
這又是一個讓人難過的結果。
人家吃掉了你五千前鋒,結果自己屁事沒一點,不但實力未損,反倒增強了許多實力,得了三千多俘虜,還得了一萬多的牛馬,以及許多弓箭刀槍等武器。
這不是給唐人送武器送糧草嗎?
一想及此時唐人已經把大批牛羊趕進了鬆州寨裡,說不定正興奮的殺牛宰羊的歡慶呢,思頭就是一肚子火。
憑白給他增添了許多難度。
這該死的樑彌光。
“把樑彌光的首級挖出來,我要用他的頭骨做成酒器,這個該死的渾蛋!”雖然曾經樑彌光與拓跋思頭的關係極好,甚至可以說打小一起長大的,稱兄道弟,可現在,他卻覺得挫骨揚灰都是對這個傢伙最大的仁慈了,必須得把他的頭骨取下來做成酒器,讓他永遠不得超生,要不然難解他心頭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