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是永安的坐地戶,但以前的李大勇,在永安的地位說不上高,也算不上低。
那時候的他,雖然是歸楞的小組長,手底下管着二三十人,但幹活的時候,李大勇也得幹,而且還得身先士卒。
但今年,李大勇甚至說整個李家一下子都起來了。李大勇成了調度組的副組長,這可是幹部。
緊接着是李寶玉的學徒工轉正,成了林場的正式司機。
最後,誰也沒想到的是,李如海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楊樹秋,傳承了門衛的衣鉢,竟然也成了林場的正式工。
一個家裡,三個有編制的林場職工,在整個林區都是頭一份。
可當看到劉鐵嘴的一瞬間,李大勇小跑着來到劉鐵嘴面前。
只見李大勇雙腿併攏,雙手垂於身體兩側,躬身點頭笑道:“劉姐,咋這麼早過來了呢?”
沒辦法,爲了兒女,李大勇不得不低頭。
“我來擁呼啥,你不知道啊?”劉鐵嘴擡頭看着李大勇,沒好氣地說:“李大勇,你要跟我說你不知道,我轉身就回去。”
“劉姐,劉姐。”李大勇聞言面露苦笑,伸手扶劉鐵嘴胳膊,道:“咱進屋說,行不行?”
“我不進去!”劉鐵嘴胳膊往外一撥,甩開李大勇的手,瞪眼看着李大勇說:“李大勇,我是差你家事兒啦?還是咋的?你兒子出去掩我,要砸我飯碗吶?”
“沒有,劉姐。”李大勇苦勸道:“外頭死冷寒天的,咱進屋說唄?”
“我不進去!”劉鐵嘴擡手比比劃劃,道:“你兒子比我能耐都大,我哪有臉登你們家門吶?”
這種陰陽怪氣的話,跟老王家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但劉鐵嘴這話,卻聽得李大勇心蹦蹦跳。
劉鐵嘴要不登他們李家門,那下禮拜天李家跟劉家過禮,沒有媒人帶路,老劉家怎麼來呀?
“劉姨呀!劉姨!”這時,周建軍從那邊過來,笑着問劉鐵嘴道:“幹啥生那麼大氣呀?咱有啥事兒,咱說開就得了唄。”
周建軍是來給李大勇解圍的,但即便是他,劉鐵嘴也沒給面子。
“建軍吶。”劉鐵嘴擡手往趙家院裡一比劃,道:“這沒你事兒,你回屋吧!”
周建軍尷尬一笑,衝劉鐵嘴一點頭,快步向趙家院裡走去。
劉鐵嘴底氣來源於兩點,除了她是永安第一的媒婆外,她還無兒無女。
這點跟邢三一樣,沒有兒女就沒有牽掛,行事也肆無忌憚。
邢三是動手直接亮刀子,劉鐵嘴是誰也不慣着,就一句話,你老周家再牛逼,我也沒啥求着你們的,但以後你兒子說媳婦,用不用我?
周建軍不敢摻和,但他在進了趙家院子後,忙翻牆到李家去找金小梅。
而這時,解孫氏在劉鐵嘴身後開口道:“老劉大妹子。”
“嗯?”冷不丁的,劉鐵嘴被嚇了一跳,她回頭看着解孫氏問:“你咋還沒走呢?”
問完這句話,劉鐵嘴心裡一突,忽然意識到這人可不好捏。
“大妹子。”解孫氏下意識地擡手,手裡的半截骨頭,向劉鐵嘴道:“差一不二的就得了吧,完了咱有啥話,坐一塊堆兒好好嘮唄。”
劉鐵嘴看了解孫氏一眼,到嘴邊的話沒敢往出說。
解孫氏打岔的工夫,金小梅從院裡出來了。她猜到了劉鐵嘴會不樂意,但沒想到會這麼快,還趕巧碰着了李大勇。
金小梅能想得到,劉鐵嘴對李大勇肯定是沒好話,自家老爺們兒被人當面數落,金小梅心裡很難受,但再難受也還是那句話,爲了兒女,沒有辦法就得忍。
“劉姐!”金小梅到劉鐵嘴面前,欠身點頭道:“咱屋裡去,不擱外頭了。”
劉鐵嘴看了解孫氏一眼,強撐着對金小梅說:“我剛跟你家李大勇說了,以後我都不登你們老李家門。”
劉鐵嘴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金小梅當然能聽得出,她愁眉苦臉地對劉鐵嘴說:“劉姐呀,我家那小犢子讓他爸使三角帶一頓抽,幾天都起不來炕。以後他再嘚瑟,我家大勇直接給他腿打折了。”
“真的?”劉鐵嘴看向金小梅,眼中帶着詢問的目光。
“真的!”金小梅道:“劉姐,你比我還大呢,你是他長輩,咱也不怕那啥,咱現在上屋裡看看,那身上全是血凜子。”
昨天給李如海擡回家,李大勇、李寶玉給他新棉襖、中山裝都扒了,然後李大勇使三角帶把李如海一頓好抽。
正常算,今天是李如海當班,但今天是週日,整個林場大門上鎖,除了保衛組留人之外,其餘職工都放假了。
這樣一來,今天、明天、後天,李如海能在家裡待三天。所以,李大勇直接沒留手,按三天不能下炕打的他。
聽金小梅這麼說,劉鐵嘴的火氣消了許多。但這並不是因爲李如海被揍的多慘,而是金小梅承諾再也不讓李如海保媒了。
沒錯,這纔是劉鐵嘴最怕的。
別看那孩子歲數不大,但在屯子人緣不錯,跟誰都能搭上話。
就說這次這件事,那老周家要高彩禮,老於家不樂意給,兩家當場就鬧掰了。
作爲媒人的劉鐵嘴不是沒勸,但人周家說了,永安屯彩禮就是高,人家嫁閨女彩禮一千,自己六百都不行?我家閨女差啥呀?
而於家也沒毛病,人家說了,我們屯子彩禮最高就是四百。再說,四百也不少啊,幹啥給六百呀?這要給六百,以後我們屯子得咋講究我們家呀?你們家閨女不差,我們家兒子差啥呀?
就這樣,最後兩家不歡而散,但兩家不高興是衝對方,跟媒人沒關係。所以他們分開以後,還都請劉鐵嘴繼續幫忙給自家兒女找合適的人選。
昨天,劉鐵嘴給老於家那小子看好個姑娘,一個電話打過去,尋思讓於家明天過來看看。
可沒成想,於全勝媳婦在電話裡告訴劉鐵嘴,他家小子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
劉鐵嘴當時挺不樂意,但出於職業規範,她沒表現出來,還問了一句“跟誰家閨女呀”。
可當知道老於家小子要娶的還是老周家那閨女時,劉鐵嘴直接炸了。
再一問,保媒的是李如海,氣的劉鐵嘴一宿都沒睡着覺。 其實之前李如海滿屯子張羅給人保媒拉縴的時候,劉鐵嘴就知道了。但那個時候,她沒把李如海這小孩伢子放在心上。
畢竟,誰放心把婚姻大事交給一個孩子呀?
再加上沒過兩天,李如海被金小梅限制出門的事在屯子裡傳開,劉鐵嘴聽完更放心了。
但莫欺少年窮啊,當她劉鐵嘴都搞不定的事,被李如海解決以後,劉鐵嘴慌了。
所以,她今天一上來就以李劉兩家過禮的事相要挾。
此時聽李如海被打的起不來炕,而且金小梅還下了保證,劉鐵嘴稍微緩和下來,她輕嘆了一聲,對金小梅說:“咱都老姊老妹兒的,姐不是跟你激惱,咱就說你家如海辦那事兒,太不像話了。”
“是,是!”金小梅聽出劉鐵嘴的態度緩和,連連點頭道:“要不他爸往死揍他呢?”
“哎呀!”這時候劉鐵嘴裝好人了,她往外一擺手,道:“那麼揍孩子也不行,打兩巴掌就得了唄。”
“那不行啊!”金小梅一臉堅定之色,道:“這還不湊他?這都打的輕!”
“嗨!”劉鐵嘴笑着甩手,將巴掌往金小梅手腕輕輕一拍,道:“我進屋看看孩子吧,這擁呼我,還挨頓打。”
劉鐵嘴這麼說,是想看看金小梅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走,劉姐,一會兒擱我家吃飯。”金小梅胳膊一轉,就挽住了劉鐵嘴的手,笑呵地帶着劉鐵嘴往自家院裡走。
“老劉大妹子。”忽然,解孫氏的聲音在劉鐵嘴身後響起,聽得劉鐵嘴身體一顫。
解孫氏手握着半截骨頭,向劉鐵嘴一揮,道:“等哪天我殺完大鵝,我看你去哈。”
“不用你看!”有金小梅、李大勇在,劉鐵嘴膽子大了不少,駁瞭解孫氏一句,跟金小梅往李家走去。
劉鐵嘴走的慢,金小梅就得陪着她。而李大勇,則先一步進家門,扯着嗓子喊李寶玉起來。
然後,李大勇扶着房門,請劉鐵嘴進屋。
當劉鐵嘴踏入李家時,李寶玉從西屋出來,看見劉鐵嘴,李寶玉忙打招呼道:“劉姨!”
“這大個子長的!”劉鐵嘴衝李寶玉一笑、一甩手,看到這一幕,李大勇、金小梅都鬆了一口氣,這劉鐵嘴顯然是不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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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呢,我看看他。”劉鐵嘴嚷道:“大勇給孩子揍啥樣啊?”
“擱這屋呢,劉姨。”李寶玉兩步躥到西屋門口,他推門進屋後,第一時間把屋裡燈拉亮,然後迅速退回去,用手把着房門。
這年頭,牆、門都不隔音,李如海早就聽到了從外屋地傳來的聲音,趴在炕上的他,忙拽被子矇住了自己的腦袋。
和他相反的,是住在屋裡的花龍,它把腦袋從麻袋上擡起,看着劉鐵嘴先邁進屋裡的右腿。
在李寶玉、李如海這屋裡,門與炕之間靠牆有張桌子。這桌子還是李寶玉他爺活着的時候打的,李家兄弟上學時,先後在這張桌子上度過了他們的求學生涯。
結果,一個以小學六年級全校倒數第三畢業,一個以初一全校倒數第一肄業。
但後來,李如海在這張桌上創作出了《小八戒傳奇》的初稿。
只不過當初,這張桌子靠西牆,李如海坐在桌前的時候,是背對着門,才被王美蘭、金小梅窺探到了他的大作。
自那以後,李如海把書桌挪到了靠門這邊。昨天受傷的花龍頂替黑虎住到了這屋,它跟黑虎的傷不一樣,花龍不需要上炕,金小梅就拿了兩個乾淨的麻袋疊在一起放到地上,讓花龍趴在麻袋上。
動物也需要安全感,花龍自己相中了桌子底下,它用嘴叼扯着麻袋過來,然後就趴到了桌子下。
也不知是怎了,花龍平常不攻擊人,可當劉鐵嘴一腳踏入門裡時,花龍起身把頭往外一探,一口叼住了劉鐵嘴的腿。
冬天穿的厚,尤其是劉鐵嘴體質虛,穿的棉褲老厚了,花龍一口沒能咬透棉褲,狗牙沒能傷到劉鐵嘴。
怎奈花龍咬住以後,猛地往後一抽身。
“啊……呃!”劉鐵嘴驚叫一聲,被花龍拽倒,腦袋磕在李寶玉把着的門上。
如果李寶玉不把着門,劉鐵嘴腦袋一碰,那門就衝牆去了。
可李寶玉把住門,劉鐵嘴這一下重重撞在門上,只發出“呃”的一聲,頓時眼前一黑。
“哎呦我艹!”突如其來的變故,看得門外李大勇爆了髒口。
李寶玉見狀,把門往牆上一推,忙蹲身扶住劉鐵嘴腦袋。
“劉姨!劉姨!”
“劉姐!劉姐!”
李寶玉、金小梅大聲呼喊,劉鐵嘴沒昏過去,但腦瓜子嗡嗡直響,眼前一片模糊,半天才回過神來。
“啊哈啊……”劉鐵嘴扯着嗓子開嚎,嚇得金小梅連忙摸她腦袋爲她檢查。
金小梅一摸,心稍微安下來一些,劉鐵嘴腦袋沒磕破,只是鼓了個大包。但看她鬼哭狼嚎的,似乎不至於疼成這樣啊。
但金小梅沒敢問,只道:“寶玉,趕緊的,給你劉姨扶起來,完了找韓大夫過來!”
“別的……”劉鐵嘴嚎道:“我腿疼,我腿動不了了。”
“壞了,趕緊的,寶玉!”李大勇上前一步,擠開金小梅。
此時的他也顧不上別的了,直接橫抱起劉鐵嘴,招呼李寶玉道:“你開車,給你劉姨先送家去,完了咱找你許爺、韓大夫,讓他們都來!”
李大勇口中的“你許爺”,就是接骨的大夫許廣義,在李如海的短篇評書《狗來寶夜盜秋糧,憨寶玉痛失一臂》中,就是這老頭子給李寶玉接的骨。
李大勇說完,抱着劉鐵嘴就往外跑,到外屋地門口,他踢開門便向院外跑去。
李寶玉、金小梅追着李大勇出屋,等他們都走了以後,炕上那個被窩,棉被被掀開,露頭的李如海雙手撐炕艱難地起身,嘴裡發出“呵呵”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