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子衿的眼神一頓。
她記得這個日期。
是她的出生年月日。
嬴子衿回想起來喻雪聲問她的那個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素問夫人很有可能是你的母親？”
答案是什麼，她並沒有刻意去了解過。
因爲有時候期望，其實代表了更多的失望。
現在看來，素問的女兒，明明深埋在這片土地之下。
她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
素問的手撫摸着墓碑，眼神悠遠，帶着幾分回憶之色。
半晌，她回神，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和你大哥結婚的時候，就已經選定這個名字了。”
“之所以取名檀心，是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有赤誠之心，不會受到任何委屈。”
西奈猛地震住：“大嫂，原來是您……”
她從研究所的預備班回來之後，就知道了素問昏迷，嬰兒早夭的消息。
那時她太過年幼，賢者院根本沒有考慮過把萊恩格爾家族的權力移交到她的手上。
事情的全部細節，西奈並不清楚。
但現在看來，這塊墓碑顯然是素問親手立的。
也是素問親手把她的女兒埋在了這裡。
“嗯，我當時的確動了胎氣，氣血也大虧，但不是生完檀檀之後才昏迷的。”素問低聲，“直到我發現檀檀已經……”
她頓了頓，聲音添了幾分沙啞：“於是我撐着最後一口氣，把檀檀安葬在在這裡，讓檀檀安息。”
“告訴她，媽媽永遠在她身邊，媽媽也不是故意的。”
西奈手指縮緊，眼梢漸漸殷紅，喃喃：“大嫂……”
所以她收到的那條匿名消息，其實只是個惡作劇。
她的侄女，的確一出生就夭折了。
“對不起。”素問慢慢地蹲下，對着墓碑埋下頭，哽咽出聲，“媽媽……媽媽沒有保護好你，讓你這麼小，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天空上有烏雲在這一刻慢慢地匯聚，隨後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嬴子衿靜靜地站着，任由這一滴一滴地雨打落在她身上。
她沉默地看着天空。
她從來都沒有母親，也沒有體會過母愛是什麼。
以前在嬴家生活的那一年，讓她甚至對“母親”這個詞產生了抗拒。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母親，爲了孩子能夠犧牲一切。
良久，素問起身，將眼淚擦乾，聲音很輕：“檀檀，媽媽先去處理一些事情，以後每天都過來陪你，好不好？”
沒有人應答。
“好，媽媽知道了。”素問聲音更柔，“等你爸爸回來，再給你搬一個新家。”
她回頭，正欲叫西奈一起離開。
結果看見女孩從髮梢到全身都在滴水，素問的神色微微一變：“怎麼淋雨了？”
她不由分說，打開傘上前一步握住女孩的手，態度第一次很強硬：“快，跟我去洗個熱水澡，然後換衣服。”
聽到這句倍加關心的話，嬴子衿稍稍地怔了一下。
等她回神的時候，已經被素問拉出了墓園。
“小神醫，這是自動洗澡機。”素問帶着嬴子衿進了浴室，“千萬別感冒了。”
嬴子衿也沒說她有古武修爲在身，這些風吹雨打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她頷首輕笑：“夫人，謝謝。”
“叫什麼夫人，叫伯母就好了。”素問也笑，“先進去洗澡，洗完澡剛好吃飯。”
三十分鐘後。
嬴子衿換上了浴袍出來。
素問就在外面的沙發上坐着。
這是個太過溫柔的女人，沒有人能抵抗得了她的關心。
“洗好了。”素問站起來，“你的衣服都被淋溼了，我讓傭人去洗了，過來換件新衣服。”
臥室的隔壁，是一個專門的衣櫥。
足有上百個平方米。
裡面是各式各樣的日常日服、禮服和鞋子。
滿目琳琅，奢華無比。
“我年輕的時候，就喜歡買些衣服。”素問輕聲，“嫁進本家之後，阿淵專門給我準備了這麼一個地方來放衣服。”
嬴子衿打量着女人沒有絲毫老態，反而更加優雅漂亮的面容：“您現在也很年輕。”
冰牀遏制了素問細胞分裂的速度。
素問現在的身體素質，跟她二十年前沒有什麼區別。
沒人會相信她已經五十歲了。
“人沒老，心老了。”素問眼睫顫了顫，輕輕地笑，“我睡了這麼久，並不是對外界全然不知。”
“前一陣，我又夢見了檀檀夭折時候的樣子，真是個噩夢。”
素問很自責。
檀心早夭，責任完全在她。
如果不是當時她胎氣大動，她的檀檀也不會窒息而死。
“都是二十年前的款式了，可能有些不合現在你們年輕人的潮流。”素問回神，拿出一條裙子，“這件吧，我買來還沒有穿過，你試試看能不能穿上。”
她的眼睛很亮，目光之中包含了期待。
嬴子衿終是不忍心拒絕，進入了換衣間。
素問定製的裙子一向不是奢華風，沒有多餘的點綴。
但自帶優雅貴氣。
嬴子衿換完之後，頭髮束起。
黑髮淡脣，肌膚瓷白，像極了從潑墨古畫裡走出來的美人。
“真好看。”素問的雙眸更亮，讚歎了一聲，“小神醫的身材真好。”
她的衣服都是按照她自己的尺碼定做的。
沒想到嬴子衿能夠完美地撐起來。
“走。”素問又握住女孩的手，朝着她眨了眨眼，“去吃飯，我好久沒下廚了，希望沒有到難吃的地步。”
**
素問進了廚房。
餐桌旁，西奈已經坐在那裡了，她頭垂下：“阿嬴，對不起，也不用你幫忙找人了。”
“沒事。”嬴子衿微微搖頭，“你也是不知道。”
西奈擰眉：“可到底是誰專門會給我發那樣一條消息？他圖什麼？”
嬴子衿擡眼：“那你是如何確定消息的來源可靠？”
西奈怎麼說也是研究所的超級天才，不可能爲了一條匿名信息就尋找檀心十年。
“因爲上面有我大哥的專屬印章。”西奈開口，“是不可以仿造的，除了本人，也沒有人能夠動用。”
“我最開始認爲這是大哥傳訊回來，但是沒有署名。”
嬴子衿若有所思。
很快，素問端着菜出來了。
四菜一湯，都是家常菜，卻色香味俱全。
“吃吧。”素問笑着坐下，“我剛纔嚐了一下，毒不死人。”
“阿嬴。”西奈說，“大嫂的手藝很好，我大哥當時胃被養刁了，除了大嫂做的飯，其他他都吃不下去。”
嬴子衿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麻婆豆腐放入口中：“很好吃。”
素問怔怔地看着女孩，出神了，一直都沒有移開目光。
嬴子衿若有所覺地擡頭，手一頓：“伯母？”
“沒什麼，小神醫。”素問回神，笑了笑，“我在想，檀檀要是還在，也應該是你這樣的年齡了，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樣子。”
西奈心裡很難受，她動了動脣：“大嫂……”
“都過去了。”素問拍了拍她的手，又轉頭，關心地問，“小神醫是從城外來的？現在有地方住嗎？”
“我在研究所。”嬴子衿說，“有配備的宿舍。”
“研究所？”素問微微一訝，“學的什麼？”
“機械與航天工程。”
“女孩子能學這樣的項目，是真的很厲害啊。”
三個人的飯桌，其樂融融。
吃完飯後，西奈也將她收到那條匿名消息的事情給素問講述了一遍
素問皺皺眉：“這些年，你再沒有收到過了？”
西奈搖頭：“沒有，我託黑客聯盟查過那條匿名消息的來源，顯示是未知，什麼線索都沒有。”
“你大哥失蹤，難不保有人利用了他。”素問很冷靜，“檀檀是我親手埋下的，又怎麼會去了O洲。”
她雖然也很想檀心活着。
但顯然是不可能的。
“小西奈，你也是決定要尋找檀檀的時候，才被人灌下了不知名的鍊金藥物。”素問再次開口，“如果你不去尋找檀檀，你會在研究所，或者是本家。”
“這兩個地方，沒有人敢對你下手。”
嬴子衿眼眸微眯。
不錯。
生物基因院固然聽命於賢者魔術師。
但也不可能膽大到在研究所對一個SS級研究員用藥。
“看來有人想要除掉萊恩格爾家族的每一個人。”素問淡淡，“先是你大哥，後是我和檀檀，接下來就是你。”
西奈一震。
素問思考良久，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敲，眼神陡然凌厲：“這件事情，必須要查。”
她轉頭，有些歉意：“小神醫，把你捲進來，真是不好意思。”
“伯母客氣。”嬴子衿頷首，“我本來也要查的。”
素問正要開口，通訊器響了起來。
“大夫人。”管家恭敬彙報，“三爺回來了。”
“好。”素問起身，眼神溫和，“小西奈，你帶着小神醫先回研究所，最近家族見血，不怎麼好。”
西奈神色微凜：“是，大嫂。”
萊恩格爾家族，要被肅清血洗了。
**
莫謙就在外面地大廳等着。
腳步聲響起。
華美的女人走進來。
莫謙擡頭看去，心狠狠一顫。
素、問！
“三弟回來了。”素問脫下披風，交給一旁的管家，自己坐在上座，微笑，“這麼多年沒見，你也老了不少。”
莫謙聽着，額頭上也冒出了冷汗。
他接到素問醒來的消息之後，緊趕慢趕從公司回來。
莫謙並不希望素問醒來，但也不敢對素問動手。
他是真沒想到，三夫人的膽子竟然那麼大。
簡直就是一個蠢女人！
做事竟然留了痕跡，不僅把自己搭了進去，把他也牽扯了進來。
莫謙在心裡暗罵。
素問向來快刀斬亂麻。
一個女人，心也十分的狠。
比起路淵來絲毫不差。
“大嫂終於康復了。”莫謙低下頭，“我們都很高興。”
“高興？不見得。”素問淡淡擡手，“帶上來。”
沒幾分鐘，三夫人被護衛從機械牢房裡拖了上來。
這才關了不到半天的時間，三夫人幾乎老了十歲。
她見到莫謙，眼裡一下子就浮起了希冀的光：“莫謙，你給大嫂求求情啊，真的不是我做的，真的！”
“閉嘴！”莫謙咬牙，厲聲，“你要慶幸大嫂現在安然無恙，要不然，你有十條命都不夠賠！”
在萊恩格爾家族，大家長和大夫人就代表了一切鐵則。
無人敢違背。
“這是你這些年，殘害過的家族成員。”素問扔下了一張紙，“你不敢動嫡系，旁系的命就不是命了？”
三夫人渾身一顫，神情驚恐：“大嫂，我……”
素問這才醒來多久，就已經查到這些消息了？！
素問神情淡淡：“動手，不要見血了。”
“是，大夫人。”管家上前，拿出準備好的激光手槍。
“嘭！”
一聲爆響，三夫人倒了下去。
莫謙渾身發涼。
素問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微冷。
而這時，護衛長匆忙了進來。
“大夫人，不好了！”他焦急道，“剛纔五小姐和神醫坐的那輛車，在空中發生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