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哆。
兩聲叩門,間隔許久,如同他們間的回憶。
“進!”他只是提高嗓音,卻並無感情。沒錯,自從她走後,他也不需要殘存感情了。
她很清楚,這是他真實的嗓音,不假修飾,不添遮掩,是啊,他不再需要僞裝了,就讓天下看破他好了……反正,她也不在了。
思及此,他的心再次刺痛着,猛地又灌進一杯酒。
她輕輕地推開門,在日光照射進房間的一霎那,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出現在她面前,再一次痛心疾首。
他一直躲在這漆黑的房間裡,對於突如其來的光束顯得格外不適應,別開了眼睛,不去看門口那個被金色光芒描了一圈的身影。
“給皇上請安。”淺茶端着酒,心痛着嘲笑,難道你以爲這是最好的麻醉麼?
“快!端過來啊!”他冷言下達命令,卻在四目相會的一霎那有些怔忪,蹙起俊眉,“你……”
淺茶被他若有似無的目光震懾,被發現了什麼?心中掠過不明真相的期待,或是慌亂。
“是新來的?”
還好。
“是。”她說着,看着他迫不及待的給自己滿上一杯。呵,新來的,若真的是,該有多好。如果可以,她還真的希望重新走進他的世界,做一個“新來的”。
“呵……”他長呼一口氣,目光明顯空洞,許是由於酒醉,抑或是由於他的世界在半年前,就淡然無色。
接着,又倒滿一杯。
他這般頹唐,惺忪的眼眸,凌亂的髮髻,不整的衣衫,雜亂的鬍渣,癱軟的樣子,讓淺茶的心深深糾結在一起,她顧不得什麼,連忙在他快要將酒灌進口中前的瞬間搶下了杯子,一飲而盡。
被酒精薰得昏天暗地的楓兮擡起眸,直視着她,莫名的親切感再一次襲來。
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
“你也有煩心的事?”他慵懶的問道,語氣溫吞緩慢,再不似從前那般幹練有力。
的酒精灌進喉口,澀得她只得艱難地開口,“是啊,這世間煩心的事太多了,豈止皇上有,凡人皆有。”
他好像聽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聽懂,依舊是懶懶散散地看着她,期待下文,只是眉宇間多了一抹自責。
是如火的酒精在催化,還是不堪的回憶在發酵,她似乎壯膽不少,“皇上以爲,躲在這暗無天日的房子裡,過去就不會過去,未來就不會來了是麼?皇上以爲沒了一些人,太陽就不會照常升起了是麼?”說着,她衝向軒窗,一把推開,夕陽柔情又溫存的金色光束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他的身上、臉上、眸上,他連忙用手遮擋,這是唯一殘留着她的記憶的地方,怎能讓它侵犯、佔有、吞噬、驅逐!不可以!這裡是她曾經在的地方,這裡還保存着她溫暖的體溫,還隱約可捕她曾在時的陽光……
“你還在逃避什麼?!!”她拉開他的手臂,他再次被耀得睜不開眼,更被該死的陽光刺得回憶一陣陣生疼!“太陽不還是一天天升起,一次次落下?!你躲在這裡就真的能躲開時光了?!”
“醒醒吧!丟了一個兩個人,失了一段兩段回憶算得了什麼?!昨天是今天的回憶,今天是明天的回憶,回憶天天有,可你卻讓未來爲過去買單!”
“昨天你在爲她傷心,今天的你其實是在爲昨天的頹唐而惆悵!你呢?!傻傻地以爲沒了她就活不下去了麼?你是皇帝啊亦楓兮!你這樣讓天下蒼生黎明百姓怎麼活?!呵,別說旁人了,就是你自己都沒有好好活着,”
“你覺得她看到了會怎麼樣?替你開心麼?還是爲你慶祝?!”
“你看,你自己看!”她強行拉着他的手臂,一路衝到窗口,面對着即將落下的金色夕陽,繼續對他吼叫,“夕陽馬上就要落下,然後是月亮升起,接着又是太陽,月亮,如此循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還要躲避到什麼時候?!”
他無言,始終無言,努力看向夕陽,被耀得睜不開眼,闔上眼,睜開,闔上,再睜開,忽然覺得夕陽也沒有那麼耀眼了,是時間的關係將陽光和回憶衝得柔和,還是……面前的這個人罵得他如醍醐灌頂?
直面夕陽,他頓時覺得這陽光,和半年前,她在時的陽光很相像,但卻又完全不同。
她說的沒錯,逃避的不是現實,不是時光,不是內心,而是毫無意義的自欺欺人!
呵——
他依舊俊秀的面龐上勾出久違的笑容,再次炯炯有神的目光從夕陽轉移到她的臉上。
她的眸子美極了,對着金光的半邊臉頰閃耀得格外撩人。親切,陌生,溫婉,感性,該用什麼樣的詞形容她……總之她有着沁人心扉的淡淡的悠然茶香,還有一雙被夕陽照得有些迷離的眸子,那般扣人心絃地注視着他。
“你,叫什麼?”他小心翼翼的詢問,是由於好像捕捉到了一點什麼。
“……”如何回答?如實回答?
不,她才說了要重新開始,面對現實,如果此時宣佈她就是若翎兒的身份,豈非讓他再次陷入回憶的深淵?不,不。
“淺茶。奴婢告退。”她不徐不疾地行完禮,心裡已亂如麻,才舉步走去三步,背後又傳來他如重獲新生般的嗓音,“朕以後不再喝酒,只喝淺茶。”
她怔住,剛想繼續舉步,他又緩緩補上一句,“尤其是廬山雲霧。”
雲霧,如迷茫了回憶般。
憶,淡忘,擱淺。
她只能想到這兩層含義,而各中深意,只有他明白。
淺茶走在紫宸殿前的小花園,這是走出這座宮殿的路線。先前的細雨在不可避免的某塊坑窪中留下一片靈動,她走過這片小水塘,姣好的身影映在水面上,樹梢上恰巧落下一片屬於這個秋季的金色樹葉,靈動過水中的面龐,慌亂過一段的年華。
宛如,她晶瑩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