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動用第四階的力量後,趙綴空便一直被過往的記憶所困擾。
最開始,是睡覺休息時候的夢境;到了後來,是閉上眼睛時所陷入的場景;到了最後,甚至是在日常生活之間,他都會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重新出現在了那座童年的小島上,扮演着屬於“趙綴空”的角色……就彷彿存在一個名爲“趙綴空”的幽靈,把自己的一部分永遠地留在了童年的那座小島上。
……而他每一次的結局,都會是以失敗,以趙蕊空的死亡,以及那一個封印了所有人記憶的響指而告終。
每當趙綴空目睹趙蕊空的死亡,看到趙櫻空臉上那副絕望的神情,他的內心都會被劇烈的痛楚所侵襲,以至於他幾乎無法呼吸。
而正是通過這些痛苦的時刻,趙綴空才能夠暫時從這些不時侵擾他的心靈深淵中掙脫出來……直到下一次,他再度沉入那個熟悉而又無盡的循環之前。
鮮血與殺戮,本就是身爲刺客必須要伴隨着的東西。而無法從這心靈的困境中走出,亦不瞭解自我本質,缺乏壓制心魔方法的趙綴空,無時無刻不在經歷內心的考驗與痛苦。而每當他雙手沾染鮮血,這痛苦便會愈來愈多,愈來愈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但趙綴空又不得不用,第四階基因鎖的基因優化是被動的天賦,入微的技巧也已是本能,不是什麼說不用就能不用的東西……而屬於“巫”的身份,則是讓他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遺言……?我沒有什麼遺言。”
——直至二十餘日前,趙綴空被尤里安的臨死一擊“六道輪迴”正面轟中,成爲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直至進入仙劍奇俠傳世界,在得知了中洲隊也將參與這一場的團戰時,趙綴空更是興奮的難以呼吸,而對妹妹的感情也讓這個青年獲得了極爲難得的清明,姑且算是短暫壓制了一下已然被殺意近乎填滿的內心……
這是一條問心之路,也是隻有自己本人材能夠走下去的道路,無法違逆,無法改變,也無法回頭。
一個自心底露出的,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
四千三百九十六次,沒有一次失手,每一次都是趙櫻空先行將趙蕊空殺死,趙綴空的對手每一次都也是趙櫻空,刺客世家千年以來最強的天才,所有人中最爲出色的那個。
望着自半空中落下狼狽跪地,身上非人類的鱗甲尖角被打爛大半,不斷咳嗽吐出鮮血與內臟碎片,好半天都無法重新起身的趙綴空,趙櫻空喘了一口氣,收回了自己纏繞着黑色光芒的右拳:“清醒的話,就抓緊這來之不易的時間吧,我姑且是給你留了三分鐘,交代最後的遺言。”
“咳!”
此時趙綴空的兄弟姐妹們,臉上都掛着與趙綴空面容相同的欣喜笑容,沒有什麼捕魚,沒有什麼對話,沒有什麼對練,又或者是兄弟姐妹之情……有的只是殺戮,徹徹底底的殺戮。
“這是我說的話麼?算了,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無法殺掉我。”
然後,趙綴空開始手染鮮血,開始殺死自己可能會失控的兄弟姐妹,直至在某一次的記憶中,他在漠視趙櫻空殺死趙籬空時,頭一次露出了嗜血的微笑。
——就連趙綴空本人,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在某一次的循環之中,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劇烈的痛楚,令得趙綴空慘嚎出聲,而感受着熟悉的黑色心靈之光,他那長久以來迷濛無比的意識,也有了一瞬間的清醒。
但即便是她,也沒有贏過哪怕一次趙綴空,一次都沒有。
自此,心靈的天空化作血色,而趙綴空心中的最後一片淨土,也是轟然倒塌。
——直到,在數百次的交鋒後,眼前的趙櫻空伸出了一隻拳頭。
趙綴空記憶中的那座小島,徹底被血色所籠罩。
當趙綴空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握着匕首,顫抖着放在自己面前,準備給自己來個自我了斷時,他卻自那匕首的刃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不過我必須承認一件事情,如果單單憑藉心靈之光‘湮滅’,‘趙櫻空’是無法殺死‘趙綴空’的。”
漸漸的,隨着不斷使用第四階的力量,趙綴空改變了。
先是微笑,之後是大笑,接下來是狂笑,最後則是撕心裂肺,彷彿要將一切的一切都笑出來的,那種發自心扉的,無意義的笑。
“只要你沒有突破到第四階中級,那你就不可能殺死現在這個已經恢復了理智,不再憑藉本能使用心靈之光的我!”
時間的偉力,是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沒有人看得到趙綴空的表情,因爲他在主神空間中的隊友早被他盡數殺光,那殺意即便是心靈屏障掛墜也難以壓制。而他在現實中的性格,亦是隨着力量的水漲船高而喜怒無常,全不復以往之貌。
“……小妹,是你嗎?”
“但是,不同於‘趙櫻空’的,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的‘趙櫻空’,卻有着徹底殺死‘趙綴空’的機會。”
在這無數次的輪迴當中,趙綴空開始變得越來越嗜血,越來越偏激。
……
單手捂住半張臉,似乎在掩飾自己面上不知何時再次露出的笑容,趙綴空喘了口氣:“我也不需要有什麼遺言。”
……
沒有趙櫻空的被控制。
因爲這是趙綴空的心魔,是趙綴空的內心世界,如果他願意,他永遠也不會輸。
那真的是無比猛烈的一擊,甚至讓趙綴空的意識都出現了短暫的空白……而當這個男人自心靈中的那座孤島上回過神來時,他的腳下已經躺滿了自己兄弟姐妹們的屍體。
而直至此時,無數次的輪迴記憶方纔一股腦涌上趙綴空的心頭,令他懷念起了一次又一次殺死自己兄弟姐妹們的景象,令他記起了將趙蕊空頭顱割下時的那股興奮,令他回憶起了匕首捅入趙蕊空心口處的溫潤觸感,以及無上的喜悅……而這極樂的感覺,足以將他內心中僅存的理智徹底沖垮。
見面即是殺戮,不分出生死誓不罷休的殺戮,每一個擁有着“空”之名的少年少女都將自己化作猛獸,以殺死一切活着的人類作爲目標。而不管是啥人還是被殺,他們的臉上,都依舊還帶着那種微笑。
這個被趙櫻空用“湮滅”心靈之光打醒,自心魔中短暫恢復了自己意識的青年雖說渾身浴血,但殺意與血氣再度自他體內狂暴涌出,但話語中卻是隱含一種清醒的瘋狂,就彷彿一個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瘋子一般:“我的小蘋果啊,你無法殺掉我……”
所以,當這一次不知爲何擁有了一把三叉戟,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樣的趙櫻空出現在他面前時,趙綴空並沒有感應到絲毫不對。他只是似機械般憑藉本能貼身而上,如過往的數千次一樣戰鬥,然後奪去這個女人的生命。
有的,只是一場屠殺,一場由趙綴空下手的屠殺,一場由趙綴空親手殺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們,甚至毫無理由的屠殺。
趙櫻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開口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你這樣的話,我真希望有人能夠像現在的我一樣,這樣輕鬆而乾脆的了結掉我,雖然那個時候我的想法可能已經改變,但這確實是我現在最真心的想法……”
他變得漠然,變得偏激,變得在捕獵島上的動物時,會不自覺地下手殘忍,令它們死得痛苦。乃至於在日常的對練交戰中,他對除了趙櫻空和趙蕊空以外的兄弟姐妹時,也變得毫不留手……
趙櫻空望着眼前不復人類之態,已經幾乎化作他自己口中提過的,刺客世家地下那些只有三分像人的怪物,微微合上了雙眼:“可再看看現在的你,變成了一副什麼樣子?”
那是,笑容。
就像曾與楊雲交戰時用心靈之光抵消掉能量一般,此時的趙櫻空也可以通過用拳頭毆打這種最爲直觀的手段,將趙綴空自殺戮狀態中重新打出,短暫時間內恢復自己的一些自我。
——而結果從來沒有變過。 趙綴空,每次都是活到最後的那個。
沒有趙蕊空的暴走。
沒有趙籬空的失控。
“清醒過來了嗎?”
趙綴空的思維,在這一瞬彷彿被拉長了整整十倍甚至百倍,伴隨着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之聲,他就彷彿被天界的機械造物蓋波加之拳轟中,七竅流血,打着彎兒迴旋,嵌入了一座小山的巖壁內部……而他的整個頭顱被打碎了整整一半,連同人體骨骼中最爲堅硬的後顱骨,都被轟得破體而出!
——畢竟,就算是原本的趙櫻空,想必也不會願意見到自己的哥哥以一頭野獸的狀態死去。
他的心已“漠”,他的人已“魔”,漠然的漠,入魔的魔。
也沒有趙蕊空臨死前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將所有人關於這次事情的記憶都封閉起來的,一個雖不完美卻終究沒有太多人犧牲的結局。
湮滅,一種可以湮滅掉其他所有心靈之光的心靈之光,“抵消”的特性便是它的作用。
聽着趙櫻空所說的話語,趙綴空因爲殺戮而變得冰冷的心中,似乎微微跳動了那麼一下,但隨即這一絲情感便再次消隱無蹤,只是讓他的目光閃過一絲短暫的迷茫:“這是,誰說的話?”
就像是一根導火索,又像是一個墮落的藉口。
不管是一億次,還是一百萬億次。
或許第一次經歷這番場景,趙綴空會對於趙蕊空的死感到心喪若死,會對趙櫻空的身不由己感同身受,痛不欲生。十次,百次,乃至千次也是同樣……但一萬次,十萬次,乃至一百萬次,一千萬次呢?
“真是難看的掙扎……抱歉,看來‘我’的最後一次慈悲,也是完全白費了。”
聽着原本的趙綴空根本不會說出的話語,趙櫻空哪裡還不知道,自己記憶當中的那個“趙綴空”已經徹底被心魔所吞噬改變,現在的他只是一隻披着人皮的怪物,無論是心智還是其他方面,都和原本的那個人有着最爲根本的不同。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它並非像精神力控制者那樣,通過催眠或幻境改變一個人的意識,讓他們做出與自己行爲相悖的事情;而是在潛移默化中,去將一個人塑造成他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模樣。
“……趙綴空,現在的你,真可憐。”
那是一記裹挾着無匹巨力,完全不像趙櫻空能夠打出的,包含着入微之力,以及湮滅心靈之光的拳頭,於心靈與現實雙重層面,轟在了趙綴空的臉上!
趙櫻空的目光,在趙綴空手中的閻魔刀上一掃而過,接着她竟然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無論如何,最後的結局都只會是同歸於盡……而這,已經是在生化危機二中驗證過一次的現實。”
彷彿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事情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那唯一的兇器,正握在了趙綴空的手中。
這,便是心魔。
人力總有極限,感情終究會扭曲。而在無數次的經歷之中,即便是內心最爲珍貴的某些事物,也終將變質,然後被沖淡,最終化作塵埃,不留一絲痕跡。
“轟!”
“巫”的生命力,本就千倍萬倍於普通的人類。而現如今重新恢復意識,手握閻魔刀的趙綴空,則是較進入仙劍奇俠傳世界之前更強三分。
短暫的迷茫,未曾在趙綴空的心中留下絲毫痕跡,這個青年的眼中再次彌布上了血色的霧氣,而被趙櫻空一拳打出的傷勢,也開始了急速的癒合。
並非一直以來使用的匕首,也不是曾經殺死經歷之中無數次使用過的指甲,或是其他刺客世家的殺人手段,這一次的趙櫻空使用的是拳頭,一隻包裹着黑色光芒的拳頭!
那是一記重得不能再重,狠得不能再狠的重拳。
或許最開始在殺死趙櫻空時,趙綴空的心中還停留着一些人類的情感,還會感覺到痛,感覺到悲傷;但在無數次的殺戮,無數次地用不同或相同的方式將趙櫻空的生命奪取後,青年的內心便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還感覺到索然無味。
“這是你在那座小島上自己說過的話,趙綴空。”
如此說着的趙櫻空,纏繞在她手上的心靈之光“湮滅”迅速消逝,但她眼中的決意,卻是未曾削減半分。
“所以,就讓你看看吧……”
“獨屬於我的,心靈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