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軍團總指揮部。
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指揮桌前,深邃的瞳孔目不轉睛地盯着指揮桌上飄着淡藍色光粒的沙盤。
在他親自部署的指揮下,整個巴託亞行省乃至漩渦海的北岸已經連成了一片棋盤。
而隨着“死劑”病毒的不斷髮酵,這盤棋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階段。
此刻在那張規整的棋盤上,標誌着第117萬人隊的旗幟已經被標上了象徵着叛軍的灰色。
意志最不堅定的棋子已經率先出局,而此刻正在圍攻他們的則是僕從軍中的第十萬人隊以及“鐵弩”快速反應部隊。
這時候,淡藍色的身影浮現在了指揮桌的旁邊,一名樣貌平平無奇的男人微微頷首。
那個男人正是棋盤上的棋子之一,“鐵弩”快速反應部隊的指揮官海因斯。
看向自己的心腹,提爾面無表情地詢問道。
“凱旋城那邊是什麼反應。”
海因斯恭敬的稟報道。
“暫時沒有動作。”
沒有動作……
聽到這句回答的時候,提爾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外,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離開了沙盤,在一旁的書架的前來回踱步了兩圈,接着又將目光重新投回沙盤,眉頭深深地鎖成了一團。
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凱旋城正陷入內部的混亂無法自拔,要麼他的對手比想象中的還要難纏。
這場對決進行到現在,他頭一回感覺到了棘手。
透過那浮動在沙盤上的淡藍色光粒,他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對手。
那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就像是一名經驗老道的獵人,對獵物的挑釁無動於衷。
那柄獵弓藏在了斗篷的陰影之下,隨時準備發出致命的一擊!
他能感覺到那蜷起的食指已經扣緊了弓弦,卻怎麼也看不見那隱藏其中的鋒芒。
而這正是最危險的……
“……爲什麼還不出招。”
嘴裡低聲的默唸了一句,提爾的心中罕見地出現了一絲煩躁。
在過去的一個月時間內,巴託亞行省的大部分人口都被聚集到了北邊,各個港口幾乎是滿負荷地向北投送難民,但依舊沒有穿透凱旋城設置的二十個隔離區……
而事到如今,自己這邊的部隊已經出現了譁變的跡象。
或許他應該再堅持一會兒,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對方應該也承受了龐大的壓力。
然而,可以用的“子彈”已經不多了。
“第117萬人隊的情況如何。”
等在一旁的海因斯正走神着,聽到提爾的聲音立刻回過神來,答覆道。
“叛軍還在堅守,戰況正陷入焦灼……沒有重型裝備的支援,只靠僕從軍想吃掉他們果然還是有些困難。”
提爾略加思索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我把第120萬人隊下下的炮兵千人隊分給你,但先別用,讓僕從軍在陣地上磨一會兒,儘可能逼迫凱旋城先手。”
“是!”海因斯聞言遲疑了下,但還是點頭領命,接下了任務。
同一時間,巴託亞行省的北岸,槍炮聲正響的激烈。
子彈拉出的曳光如柳絮一般在天上嗖嗖的飛着,濃稠的硝煙更是連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牆。
“衝上去!!給老子屠光了這幫叛徒!砍掉他們的腦袋!”
看着前方如同石頭一般堅硬的陣地,穆爾的雙目一片通紅,抓着通訊器發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他的對面也是一樣,年輕的副官柏菲卡在接過了第117萬人隊的指揮權之後立刻部署了防禦,通過階梯狀的火力網打退了僕從軍第10萬人隊一輪又一輪的衝鋒。
“弟兄們!!!”
“狗曰的提爾將尤里烏斯元帥的孩子們趕進海里,這個披着人皮的惡魔已經背叛了元帥,也背叛了威蘭特人!”
“今天死去的是你們的鄰居,明天死去的就是你們的孩子,伱們的父母!”
“我們絕不會把營地裡的數十萬倖存者交到他們的手中!絕不——!”
雖然同室操戈令人心情沉重,但值得安慰的是,心裡有鬼的提爾終究沒敢把正規軍拉過來平叛,而是讓僕從軍來幹這個髒活。
面對異族人,他們不會手下留情。
當然了,對面也是一樣。
爲了證明自己的價值,爲了像那個穿山甲一樣爬到更高的位置上,穆爾和他的麾下們同樣殺紅了眼,像餓狼一樣朝着第117萬人隊的陣地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猛攻。
整個巴託亞行省的海灘完全變成了人肉磨盤,濃稠的鮮血染紅了幾乎每一寸泥土和沙子。
然而令人無言的是,這卻並非是南方軍團反擊聯盟搶灘登陸的戰鬥,甚至沒有發生在南風軍團與凱旋城之間。
一場失控的大火沖天而起,吞沒了深陷其中的所有人,並且越燒越旺。
而在那熊熊大火中燃燒的不只是威蘭特人的血肉,還有他們崩潰的精神。
這其中並不只是威蘭特人。
還有那些臣服於他們的異族。
看着久攻不下的陣地和傷亡慘重的部下,穆爾瞪大的爬滿血絲的瞳孔,心中燃燒的野心也不禁閃過了一瞬間的彷徨。
他總覺得自己上位的機會來了,但現在來看似乎並不是這樣。
他抓住了通訊器,聯繫了下令讓他進攻的海因斯萬夫長,扯開嗓門咆哮道。
“我的部下傷亡慘重,我們需要火炮支援!否則我們無法繼續進攻!”
激烈的戰鬥持續了一整晚。
直到天邊亮起了一抹浮白,穆爾翹首以盼地火炮聲終於在黎明時分響起。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那些炮彈無一例外的打偏了,要麼落進海里,要麼便是砸在了荒無人煙的海灘上。
由於傷亡慘重,他最終下令了停止進攻。
而隨着第10萬人隊的攻勢停滯,備考大海的第117萬人隊的士兵們也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守住了那搖搖欲墜的陣地和營地中的數十萬倖存者。
同一時間,遠處的海平面上浮現了一道道巍峨的影子。
擔任第117萬人隊臨時指揮官的柏菲卡望着遠處的海面,瞳孔中終於燃起了希冀的光芒。
是援軍!
凱旋城的同胞沒有拋棄他,那個執政官沒有騙他們!
他的從戰壕裡站了起來,對着手中的通訊器吼道。
“弟兄們!接我們回家的船來了!堅持住!!!”
……
隨着聯合邦的艦隊挺進漩渦海,巴託亞行省北岸的戰局也在一瞬間扭轉。
那一道道巍峨的身影佇立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就像一座座移動的鋼鐵堡壘。
哪怕它們什麼也沒有做,那一根根粗長的炮管本身也是一種無形的威懾,震撼着僕從軍第十萬人隊的士兵們。
看着海平面上出現的戰艦,穆爾徹底傻了眼,一時間不知所措了起來。
傻眼的不只是他,還有“鐵弩”快反部隊的指揮官海因斯,以及遠在亞文特城運籌帷幄的提爾。
尤其是後者,在得知新大陸的聯合邦加入戰局之後,他整個人直接愣在了指揮桌前,好半天都沒說一句話。
新大陸剛剛宣佈獨立不久,按理來說與凱旋城應該是相互提防的。
至少官方層面應是如此。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凱旋城的執政官竟然把這幫“叛徒”給拉進了自己的陣營,而那幫素來唯利是圖的傢伙竟然答應了!
那傢伙是怎麼說服他們的?
提爾徹底的傻眼了。
與此同時,聯合邦艦隊的旗艦,擔任艦長的柯克萬夫長正站在艦首,舉着望遠鏡,眺望着海岸線的方向。
瀰漫的硝煙遮蔽了他的視野,讓他只能看清楚碼頭附近的那一片區域。
不過縱使如此,這幅一片狼藉的畫面還是深深的震撼了他。
“羅德里克,你還記得曾經的巴託亞行省是什麼樣子的嗎。”
站在一旁的副官微微聳了聳肩膀。
“鬼知道,我又沒去過……而且,那種事情還重要嗎。” 柯克咧了咧嘴角。
“說的也是……”
無論以前的巴託亞行省是什麼樣子,如今這兒都已經徹底變成了人間地獄。
而在此之前,巴託亞行省作爲尤里烏斯元帥親自征服的第一片“海外”陸地,曾被無數威蘭特人視作是有望最先結束廢土紀元的地方。
有很長一段時間,南方軍團也確實走在了軍團內部其他幾支力量的前面。
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的存在也已經預示了軍團那幾乎必然的未來——
在瘋狂到了極點之後,走向最終的滅亡。
……
就在柯克眺望着岸上的同時,岸上的人們也在眺望着他的方向。
一道道人影從黑煙中走出來,朝着碼頭的方向靠攏。
那些人多半是老人孩子以及婦女。
即便身處於戰場,他們依舊排成了整齊的隊伍,安靜的等待着來接他們的船。
“前面的水域太淺了,我們沒法靠近過去。”看着岸上的一張張臉,那個名叫羅德里克的副官皺着眉頭說道。
柯克聞言淡淡笑了笑,將望遠鏡轉向了北邊的方向。
“不用擔心,來這兒的不只是我們。”
羅德里克下意識的擡頭望去,只見威蘭特省的方向出現了一顆顆細小的黑點。
他取出瞭望遠鏡,朝着海平面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隻正朝着他們的方向前進。
其中大的有數十米長的輪渡,小的有僅僅幾步寬的漁船,放眼望去在海上連成了一片。
在聯合邦的艦隊面前,這一艘艘小船就像大象身旁的螞蟻一樣,然而將岸上的人們送去軍艦上卻是綽綽有餘。
這些船都是之前南方軍團從民間徵調,用來往威蘭特行省輸送難民的。
如今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威蘭特行省南部的隔離區已經建設完畢,從北帝國以及東帝國原來的物資也足夠凱旋城養活那數以百萬計的新增人口。
不止如此,最早登陸的難民已經能夠離開隔離區,而包括聯盟在內的各方勢力均表示願意替凱旋城分擔一部分難民涌入的壓力,承接巴託亞行省流出的難民。
遵從難民本人的意願,他們之中一部分人將離開威蘭特行省前往新大陸,或者遠渡重洋前往中洲大陸東部的百越、海涯行省。
到此爲止,隔離區的涌入人口與流出人口已經能夠實現動態平衡。
凱旋城已經無需再控制巴託亞行省難民的流入速度,甚至可以騰出手來主動幫南方軍團搬運那些流離失所的倖存者。
而反觀南方軍團這邊,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發動的“決戰使命”計劃已經徹底宣告破產。
在凱旋城萬衆一心的團結之下,“死劑”被牢牢的控制在了隔離區內。
即便學院和聯盟的研究員暫時還沒有弄出可靠的特效藥和疫苗,那些被“死劑”感染的老弱婦孺們也無法再作爲南方軍團的子彈發揮作用。
事實上,從“死劑”被凱旋城控制住的那一刻開始,南方軍團就已經輸掉了這場戰爭。
很快隨着潛伏期的度過,患病高峰期的到來,他們將不得不嚥下自己釀造的苦果……
……
在那一艘艘小艇的幫助下,滯留在巴託亞行省北岸的數十萬倖存者終於得以逃出生天,登上從新大陸趕來接他們的船。
懾於那一艘艘戰艦的壓力,穆爾權衡利弊之下最終沒有下令讓麾下繼續攻擊,而在後面督戰的海因斯萬夫長也沒有催促他。
這些難民本來就是要送去北邊的。
如今對方主動派船過來接人,倒也正中了他們的下懷。
然而他並不知道,這種井然有序的撤退其實並不是提爾軍團長希望看到的……
另一邊,漩渦海的北岸,威蘭特行省南部的隔離區,一隻只乾淨整齊的帳篷坐落在距離海灘不遠的空地上。
一個多月前這裡還是一片荒地,而如今卻意外有幾分欣欣向榮的感覺。
將近三十萬倖存者生活在這裡,並以萬人爲單位分成了大大小小的社區。
社區中有醫院,有食堂,有警局,甚至還有臨時課堂以及居民活動中心。
雖然這裡的設施看着有些簡陋,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運營着。
類似的隔離區在海岸線上還有十九個,收容的人數各不相同。
其中編號靠前的隔離區已經沒有新增患者,被准許從隔離區離開。
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行李,並將自己住過的帳篷打掃乾淨,前往隔離區外的公路旁等待接他們去凱旋城周邊的大巴車。
等到他們離開之後,剛從巴託亞行省過來的倖存者將住進他們曾住過的帳篷,等待已經熟悉業務的醫護人員給他們做身體檢查。
由於距離“死劑”爆發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緣故,新上岸的這批難民中已經出現了一些正在發病期的患者。
他們之中大多體虛弱乏力,意識恍惚,甚至器官已經出現了衰竭的徵兆。
也幸虧這些人坐上了正兒八經的船。
換做是他們去坐那些用繩子捆成的木筏渡海,怕是連萬分之一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針對那些已經進入發病期的患者,凱旋城的醫護人員給他們注射了聯盟研究的抑制劑,算是穩定住了病情,讓他們的身體狀況沒有進一步惡化。
隨着數十萬平民都已經平安上岸,坐在最後一輛船上的第117萬人隊的士兵們也陸陸續續地踏上了港口。
距離深水港不遠的地方,一輛敞篷越野車正停在路旁。
坐在車上的是東帝國的將軍。
望着深水港的方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臉上帶着耐人尋味的笑意。
他手上的任務有兩個。
一個自然是支援凱旋城對巴託亞行省同胞的救助,另一個則是觀察漩渦海沿岸地區的局勢,判斷南方軍團還能支撐多久。
薩倫軍團長對南方軍團的遺產充滿了興趣,而這與他們支援凱旋城並不衝突。
其實說來也是有趣。
東方軍團和西方軍團都已經半個世紀沒有往來了,而這半個世紀以來的頭一回緊密合作,竟然還是發生在軍團解體之後。
不過這也是最令他欣慰的地方。
雖然他們已經在貌合神離中將就了近一個世紀,但至少在拯救同胞這件事情上不存在任何的分歧。
哪怕是最不合羣的北方軍團,這次也派來了三支萬人隊和上百萬人份的補給,協助凱旋城維持隔離區的秩序以及渡過難關。
在尤里烏斯元帥失蹤之後的那些年裡,這種團結是前所未有的。
“提爾已經完蛋了。”坐在車上的將軍笑了笑,眯着眼睛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是徹底完蛋了。”
坐在他旁邊的副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坐在後座的將軍笑了笑,用閒聊的口吻說道。
“看到那些小夥子了嗎?我毫不懷疑只要扔一把槍給他們,他們二話不說就會抄起傢伙回去找他們的提爾算賬。”
甚至不只是那些小夥子,還有滯留在隔離區裡的平民,以及從世界各地趕過來向他們伸出援手的所有人。
這些人會將提爾撕成碎片。
就像當初他們面對火炬教會時那樣,所有的分歧在面對共同的敵人時都不再重要,或者說徹底割掉南方軍團和提爾這兩個毒瘤纔是最重要的。
說到這兒的時候,那將軍停頓了片刻,又接着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而且,那蠢貨的對手可是尤里烏斯,他怎麼可能有贏的機會?”
副官愣了下,臉上的表情變成了錯愕。
“尤里烏斯……可是,那位大人不是已經離世了嗎?”
“誰能讓威蘭特人團結起來,誰就是尤里烏斯元帥。”
那將軍揚起食指扶正了帽檐,嘴角翹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確實離開了。”
“但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