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聊聊嗎?”
這人竟然是蘇琴。只見她微笑着站在後園門口,似乎只是想聊聊天?
沈百棠一開始微微一怔,隨後又平靜地繼續坐在石凳上眼睛望着石桌桌面發呆:“你我素不相識,我們有什麼好聊的。”
蘇琴慢慢地走進後園:“現在不是認識了嗎?而且你是我爹招進來的做事的,我又是我爹的女兒,那我的話你也應該聽一下不是嗎?”
沈百棠無動於衷,淡淡地回答道:“我是你爹招進來的,我又不是你招進來的,我爲什麼要聽你的話。”
蘇琴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反而微笑地說:“也不算是聽我的話,只是聊聊天。我想你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
“我沒有很多故事,我只是一個平凡人。”沈百棠依舊很淡定。
“那你剛剛爲什麼要認輸?”
“我只是不想打了。”
“是不想打了,還是不想把什麼招式給我們看到?”
沈百棠突然擡起頭看着蘇琴,很是吃驚,而此時蘇琴已經走到他的面前,坐在了對面的石凳上。
“怎麼了?被我說中了嗎?”蘇琴笑眯眯地,天真無邪。
“你怎麼看出來的?”沈百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別小看我哦,我怎麼說也是大將軍的女兒。”蘇琴顯得有些得意,“只是當時你的身法真的好奇特,我從來沒見到過。”
沈百棠恢復了平靜,默默不語,眼中有些傷感之情,忽然說道:“我本不願再將這種身法武功顯露出來,只是當時被逼地有些無奈。”
“而且還有些逞強了?”蘇琴調皮地笑笑。
沈百棠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笑了一笑,擡頭說道:“當時確實有些逞強了。”
這一笑下沈百棠也不再那麼拘束了:“男女有別,你這樣和我說話不怕別人說閒話?”
“有什麼閒話?我們將軍府可沒那麼多規矩,要不然我會和李霜那傢伙在一起練功?”
“那李霜呢?他似乎喜歡你,你和我說話被他看到了或者聽到了可不好,他會想着殺了我的。”沈百棠笑着看着蘇琴,似乎想看看她的反應。
“李霜?喜歡我就喜歡我咯,反正我不喜歡他。聽到了看到了又如何,我們又不做什麼壞事,就聊聊天而已。而且他剛剛直接出門去了,以他以往的習慣也要吃晚飯的時候纔回來,別管他。”蘇琴回答的很自然,似乎早已知道沈百棠會問類似的問題,而當她與沈百棠四目相對之時,又不禁心頭亂跳。
“你能來東跨院嗎?”沈百棠邀請道。
“東跨院?那裡不是沒人住了麼?”
“你爹把我安排住在那裡了。”
“我爹安排你住東跨院?”蘇琴感覺有些莫名得奇怪,卻又說不出奇怪在哪裡,,“嗯,我能去。”
東跨院冷冷清清的。
兩個人對坐在桌案旁,沈百棠給蘇琴倒了一杯清水:“這裡也沒什麼能招待的。”
“沒事沒事,我也沒想要喝什麼瓊漿玉露吃什麼山珍海味,這樣挺好的。”蘇琴微笑着抿了一口,似乎很開心。
沈百棠也抿了一口,隨後放下茶杯,一副心事重重樣子。
“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蘇琴看着沈百棠,似乎看出了他有着難以接受的經歷:“沒事,慢慢說,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生在江南的一個小鎮上,我不知道我爹孃是哪裡人,他們也不告訴我。後來長大些的時候,爹孃突然決定搬家,我們到了一個山裡,我們一家人自己砍木頭造房子,我爹還在門口種了好多花,種了一棵海棠樹,樹旁邊還架了一個鞦韆,我娘最喜歡在鞦韆上看海棠花。門前有一條小河,我爹還做了一條小船,有時候我爹便撐着這條小船到鎮上去換些零碎。平時我爹會帶着我上山打獵砍柴,我娘洗衣做飯,空閒時爹孃便教我讀書練武,日子過得很快樂。”
“真好,我也一直嚮往着你說的這種日子呢。”蘇琴微笑着,雙手托腮,聽得很認真。
沈百棠微微地笑了笑,轉而神情變地嚴肅起來:“但是就在去年年末開始,我們家周圍總有一些陌生人出沒,他們說他們是藥商,來找藥材的,但是那些人似乎都對我們家很感興趣,有時候會送些東西來,還給我送來一些玩的吃的,但是爹孃從那時起變得有些不安,好像對這些人很不放心,那時候起也經常兩個人單獨說着什麼事情還不讓我知道,還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裡不讓我出門。”沈百棠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無緣無故給不認識的人恩惠,肯定沒什麼好意,尤其是生意人這種許進不許出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蘇琴在一旁認真地聽着和分析着。
沈百棠突然滴下了一滴眼淚,聲音有些哽咽,繼續說道:“然後,就在今年二月份的時候。那些人突然一起來到我家裡,七八個人二話不說就拔刀要殺我們。”
“他們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殺你們?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你爹你娘呢?”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爲什麼要殺我們。我當時被我爹孃護着上了船,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上來又被那些人纏住。一個人拿弩箭對準了我,我娘衝上來替我擋下了那一箭,正中在胸後背部,臨死前推了船一把,把我送到了河中心,隨後便死在了河邊,我爹見我娘去世了一時分了心,那些人趁了個空把我爹亂刀砍死。後來我就一直躺在船上任船漂流,漂到了小鎮上,過了幾天乞討日子。”沈百棠一邊訴說,一邊流淚,時間僅過去一年,事情歷歷在目,一切就好像剛剛發生一般。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流淚,還有憤怒,還有殺意。
蘇琴緊緊握着茶杯,她很難想象一個年輕人會有如此遭遇。她控制了一下語氣,輕輕地說道:“那你怎麼會來京城的?江南離這裡很遠啊。”
擦了擦眼淚,調整了一下氣息,說道:“我在小鎮上乞討了三四天,偶然一天在鎮上看到了殺我爹孃的那幾個人。我那時候真的想殺了他們!但是我也知道憑自己的實力不可能打到他們,所以我就悄悄跟着他們,但在某個晚上,他們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找到。後來我返回家中,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我將爹孃一起葬在了山上,把家重新收拾整理了一下,想着復仇,卻不知道下面的路該怎麼走,只能哭,哭完了就坐在門口的鞦韆上發呆。”
沈百棠有些落寞,喝了口茶,繼續說下去:“後來我想起來娘一直坐在鞦韆上看海棠樹,我也看了下海棠,發現它有根枝條上面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我上前看了下,發現那根枝條被一根細鐵絲固定在了枝幹上。我取下了那根枝條,發現它是中空的,中間藏了一張布條。”
“是你爹孃留給你的嗎?”蘇琴關心地問道。
“我不知道,那是一張圖。我照着那張圖到爹孃的房間裡,發現原來爹孃早已在他們房間下挖了一個密室,密室裡面有一些乾糧,一些換洗衣服,二十五兩銀子,一把環首刀,和一封信。打開信我才知道,爹孃早就知道那些人不是好人,但是那時我們的一舉一動已經全在他們的監視之下,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只能取此下策。然而爹孃也沒告訴我更多,只是讓我帶上密室裡的東西來京城,別一心只想着報仇,在京城我可能會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如果無緣,也不要強求,讓我就在京城好好活下去,。”
“你爹孃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家裡會出事一樣。”
沈百棠默默地看着茶杯,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也明白,他爹孃移動早就意識到危險,只是沒有和他說,如果當時危機已經出現,他們一定被監視着,他們也不會再冒着被發現的危險把這假枝條裝上去。
“那封信呢?”
“我燒了。”
“燒了?爲什麼燒了?如果那封信有別的意思呢?”蘇琴有些着急。
“因爲看到那封信只會讓我失去理智。所以我燒了。”沈百棠還是沒有一絲表情顯現出來,還是默默地看着茶杯。
蘇琴心裡明白,沈百棠心裡一直在努力壓制着自己的仇恨。
“那,然後你就來到了京城?”
“是的。一路上一邊問路一邊走過來,一路上有些地方也打打短工,找些吃補,等到了這裡已經花去了近半年時間,二十五兩銀子也只剩下二十兩了,後來這二十兩也送給了別人。”
“二十兩銀子送人?什麼人要你把你的所有錢財都拿出去?”蘇琴驚訝的問道。
沈百棠把那天救孫老頭的事情大致地說了一遍,然後道:“因爲我已經到了京城,我相信在這裡我不會餓死的,找不到事情做我就乞討要飯,耍把式賣藝,反正死不了的。而孫老頭和她女兒和我不同,錢放在他們身上比放在我身上有用。”
蘇琴微笑着認真地審視着沈百棠,感覺這個少年有着一種脫俗的魅力,隨後言道:“對了,你這就沒有找到什麼線索?”
“線索倒是有,卻是那些人留下來的。那些人在我家裡特意留下了一張帶字的方帕,用箭插在了門上,倒是很顯眼,上面還有一句詞。”說罷沈百棠起身來到牀旁,從牀頭的包袱裡摸摸索索拿出一塊方帕,回身遞給了蘇琴。
蘇琴接過方帕,卻突然整個人怔住了,待她打開方帕,眼淚竟突然流了下來,泣不成聲。
“怎麼了?”沈百棠嚇得手足無措,自己做錯了什麼了?哪裡不對了?
蘇琴漸漸地停止了哭泣:“對不起。”
“這是怎麼了?”沈百棠拿回那塊方帕,只見那塊方帕是由絲綿織成,單一的白色面料上寫着“快上西樓,怕天放,浮雲遮月”一句詞,便沒有其他裝飾,“這塊方帕哪裡不對嗎?”
蘇琴抹去了眼淚,言道:“我家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方帕。”
沈百棠很是震驚!難道將軍府和殺他父母的兇手有關係?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沈百棠感到其中有着不同尋常的事情,便坐了下來,把方帕放在桌子上,認真地看着蘇琴:“嗯,我仔細聽着。”
“我出生那年父親三十五歲,當時他便是個副將,他這一生也只娶了我娘一個,也只有我一個女兒。由於我的出生,爹孃決定放棄副將的位置回家種地生活。然而三年後,突發戰事,朝廷下命讓本來已經不打算再上戰場的他隨軍出征。事態緊急,爹無奈只能放下我們從命打仗去了。”蘇琴微微地笑了笑,嘴角有些哀傷,繼續說道,“然而我娘看上去並不介意這些,她只是默默地等待我爹的平安信和勝利的戰報,然而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後我爹大勝歸來,被封做了將軍,朝廷也不想讓我爹再回家種地,便在京城安定下來。然而將軍的名號讓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很難照顧到這個家。”
蘇琴喝了口水,“後來爹孃請人教我讀書練武。他們不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而我娘也是從小就讀書寫字的。而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爹的工作任務變得不再那麼沉重,每天也有更多的時間來陪我們,我娘也一邊處理家務一邊幫襯着我爹處理公務。”
“你娘好賢惠,但是也好辛苦。”沈百棠很同情,也有些傷感。
蘇琴的嘴角露出一絲勉強微笑,強忍着自己的淚水道:“我娘自己感覺很幸福,丈夫是個將軍,自己又能幫自己的丈夫分憂,我娘很滿足。”
蘇琴頓了頓,朝着手裡的茶杯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說道:“但是就在五年前,我娘突然死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徵兆,死因查出來是喝的茶被人下了毒,但是查不出來一點點線索,唯一的線索只有手邊放着一塊方帕。”
“就是和這塊一模一樣的方帕?”沈百棠傷感之餘滿是震驚,“那麼說殺死你孃的人和殺死我爹孃的人是一夥的?”
蘇琴眼神裡有些仇恨:“很有可能。我爹以這塊方帕爲線索並沒有找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甚至可以說沒有一點點的頭緒,我孃的死就好像自殺一般。後來整理我孃的遺物的時候在牀下發現了一封信,我娘似乎早已知道危險隨時隨地會降臨一般,但是並沒有把危險告訴我爹,我娘也只是在信裡讓爹看淡她的死,讓他冷靜地應對一切,似乎在告訴我爹她所知道的事情非同小可。我爹變得沉默寡言,我們全家都陷入了無盡的哀傷中,後來,我們才調整好了心態。因爲我們都知道這背後的勢力可能是我們難以想象的,如果我們不能冷靜樂觀地面對,這件事情可能永遠不會查出來,反而可能會被傷感和仇恨衝昏了頭腦。”
“你娘爲什麼不把發生了什麼事情說出來?”
“不知道。”蘇琴努力地忍着眼淚,不想再哭出來。
聽到她的故事,沈百棠感到這些事情的背後有一股多麼強大的勢力,在將軍府殺人居然無跡可尋,所殺之人居然還是將軍夫人。他深呼一口氣說道:“但是最起碼現在多了一條線索了,不是麼?”
“什麼線索?”蘇琴有些疑惑。
“那就是殺你孃的人和殺我爹孃的人是一夥的。”沈百棠微笑着說道,他不想在蘇琴面前再顯露出他的仇恨和悲傷,那隻會平添蘇琴的反面情緒。
蘇琴很是驚喜,隨後又顯示出困惑,“但是,怎麼查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得到,這並不會很容易,或許還需要一些時間。但是我似乎感覺得到,我爹孃讓我來京城絕對是有目的的,而且很可能並不止一個,而或者可能讓我來京城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讓我知道你們平公將軍府。”
“沒錯,你爹和你娘或許和我們將軍府有什麼關係。”蘇琴有些興奮,“我會不會認識你爹孃?我不認識的話我爹可能認識。你爹孃叫什麼名字?”
“我爹叫沈嵐,我娘叫江若玲。”
“不認識,沒聽說過。要不要我去問問我爹?”
沈百棠思索了片刻後笑着說道:“嗯,好的,但是我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而且去之前你要先把你哭紅的眼睛處理好。”
蘇琴笑着擦了擦淚痕:“我爹今天好像有事和李伯父一起出去了,我們明天再告訴他吧。”
“嗯。”沈百棠說罷轉身打了一盆水,準備了一條毛巾,“洗把臉吧,這條毛巾我也沒用過。”
蘇琴起身洗了把臉,感覺輕鬆了許多:“你似乎對這條線索餅不抱有太大希望?”
“嗯,那夥人有能力在江南殺我爹孃,又無聲無息地在京城將軍府裡殺了你娘,他們肯定是考慮周全了,就因爲我爹孃的名字而把他們從黑暗中牽出來一定沒那麼簡單,只是可以試試。”
“確實是這樣。”蘇琴也有些落寞了,卻又打起精神,“能和我說說你的武功嗎?”
“這個,好吧,嗯。”沈百棠似乎有些顧忌。
“你似乎不怎麼願意展露出你自己的真是功夫?爲什麼?”蘇琴重新坐在椅子上,給沈百棠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
“因爲我爹曾經囑咐過我,不到危急時刻不要顯露這些功夫。”沈百棠又開始對着茶杯發呆了。
“現在你爹孃都被殺了,難道不算是危急時刻?”
“我,或許是我許久不用差點忘記了吧。”沈百棠無奈地笑了笑,擡頭,“你想知道?”
“嗯,我不僅想知道,我還想學,教我唄?”
“你還沒看到到底是什麼功夫就想學?”
“那你就先教我,想不想學我再考慮。”
沈百棠很無奈,這種要求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但是蘇琴小孩子一般要求着,他感覺有些無法拒絕。
“好吧,我教你,但是你不準把這個功夫再教給其他人。”
“一定一定,那現在開始?”蘇琴躍躍欲試。
“等午時吧,去後園練功場,怎麼樣?”
“嗯,好的好的。我先回房間啦?下午見。”說罷頭也不回地跳着出去了。
沈百棠呆呆地望着門外,這似乎是一個稀奇古怪的夢,有些新奇,有些躁動。這個平公將軍府或許能給他帶來難以想象的驚喜,但是前途還是一片未知。
還能如何?等到午時吧!
他起身收拾了臉盆毛巾和茶杯,來到庭院,見四周無人,深呼吸一口氣,練起了一種見所未見的身法,身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