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空調就開得很足，周離摸了摸自己的腿，已經涼絲絲的了。
又瞄了眼前邊，槐序好像一點不冷，依然光着腿坐在地上，正好是空調出風口的位置，玉白的肌膚泛着象牙光澤。
“你還不去上課。今天老師講用蟲子治蟲子，你還不快點去學。”
“天敵防治。”周離給她補充。
“對對對，就是這個，你還不快點去學。學好了好用在家裡的花上，長了蟲子就被其它蟲子吃掉，給我的小荷花也弄一點。”
“你的用詞總是好微妙。”
“？”槐序歪頭看他，“嘲笑我？”
“倒是沒有。”周離抿了抿嘴，神情平靜，“只是讀書終究還是有用點的。”
“哼……”
一隻小貓在牀上胡亂的爬啊爬，像是沒長眼睛一樣，終於撞到周離的腿，左瞧瞧右嗅嗅，爬到了周離身上來。
周離將她抱起摟進懷裡，對槐序說：“現在已經開始上課了，再過去的話，有點怪怪的，還不如下午再去。”
“藉口。”
“而且昨天下午我和楠哥都曠課了，晚上又一夜未歸。”周離老實向她解釋，“總感覺過去棉籤她們會笑我。包子倒是不會，不過她會斜着眼睛不斷的偷偷瞄我，她以爲我不知道……我雖然知道，但也只能裝不知道。”
槐序聞言眼珠子一轉，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她先笑了。
周離面無表情，內心麻木。
不想和這隻老妖怪說話，還是糰子大人天真可愛，周離低頭用幼稚的語氣對糰子說：“這幾天槐序將糰子大人照顧得還好嗎？她還有沒有經常惹糰子大人生氣呀？”
“槐序最可惡了！”
糰子說到這裡就有些氣憤，脆生生的控訴：“槐序帶團子大人去捉小蛇玩，小蛇會咬貓的！”
“都怪槐序。”周離說道。
“你是貓還怕蛇？”槐序辯解道，“那麼小一條蛇，還沒有筷子粗，換了別的貓，早吃了一頓了，真是貓中敗類。”
“都怪槐序！”糰子氣憤道，“她還帶團子大人去捉魚，讓糰子大人跳到水裡。”
“哈？”槐序愕然道，“魚不是在水裡嗎？不到水裡怎麼捉魚？”
“她還做了什麼？”周離繼續問。
“她叫糰子大人爬到樹上去，爬得好高，說上面有剛出生的小鳥寶寶，小鳥寶寶會和糰子大人說話。根本沒有，小鳥寶寶只會張着嘴巴對糰子大人叫喳喳，鳥媽媽回來，還把糰子大人打了一頓，差一點就從樹上掉下去了。”糰子生氣的道，“她還叫糰子大人去偷別人賣的果子，叫糰子大人偷完就跑！”
“偷果子？”
“嗯！”
“這……”
周離皺眉看向槐序。
槐序摳摳腦袋，傻呵呵笑，像是毫不知情，這下她也覺得理虧了。
……
小山村早已入了冬。
院前屋後、小徑兩旁的月季大多都已進入休眠，爲來年春天更好的綻放積蓄養分。
一夜過去，小草花莖上都蒙了一層白霜，整個小山村也是被濃濃的霧氣包裹着。遠方天邊隱隱可見一輪紅日，像鴨蛋黃一樣，漸漸有幾縷淺金色的光芒穿透雲層，在霧裡散射開來。
想來今天亦是個好天氣。
小鄭姑娘裹着厚厚的襖子，戴着毛線圍巾和毛線手套，搓着手站在院子中，清秀的臉頰有點紅，呼吸吐成白煙。
她在院中站着一動不動，不時張望一眼遠處。
清和站在她旁邊。
周圍還有小圓和老灰、星迴和季白兩位大人，小山村的居民都在這了。
這一切源於太陽初升之時，從遠方飛來了一隊血妖，有十幾只，後面還跟着幾位一看就同樣擅長爭鬥的大妖，陣容堪稱豪華。
最初星迴大人還打算過去試探一下是什麼情況，看能不能從中調理一二，至少她年輕時在“江湖”還是很有名氣和地位的，然而事情的發展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對方剛一侵入進來就惹來了惡神大人的敵意，雙方見面也是毫不廢話，直接打了起來。
星迴大人很明智的退了回來。
惡神大人戰力超羣，可來者明顯是官方身份，對他已十分了解，既然來了，便是有十足把握。
雙方剛一接觸，就是天崩地裂般，巨大的聲響比雷霆還震耳，衝擊波彷彿能削開山頭，他們不得不捂住耳朵，躲得遠遠地，直到惡神大人有意將戰場往遠方無人之處移動，纔好了許多。
至今仍能偶爾聽見雷霆滾滾，自遠方傳來，和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同處，有種魔幻的感覺。
“惡神大人不會有事的。”
星迴安慰着小鄭姑娘，這一年來的相處，雖然和惡神幾乎毫無交涉，但共處此地，朝夕相見，多少也有了一些感情，而她這隻妖又是一隻重情重義的妖，不由有些唏噓。
“惡神大人其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麼暴虐，現在又改了許多，以後到了新世界，也許會比現在過得自在。”
小鄭姑娘點頭但沒說話。
她知道這一戰惡神大人必然會輸。
也許惡神大人也知道，所以他才飛去了未知的遠處——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在她面前戰敗。
但如果惡神大人沒有這樣做，戰鬥就發生在她的眼前，她不知道，她應該上去幫助嗎？
如果前去協助，來的無論是血妖還是大妖，任何一位都不是她這個年輕的小天師可以匹敵的，倒是可能會拖累惡神大人……不過可能也會讓這羣大妖變得畏手畏腳，說不準的。
可是惡神大人也是想離開的吧？
沒有向榆國做出迴應，不表示要走，也不表示想留下來，便是想離開的吧？
只是他太過驕傲了……
他只能以這種方式離開。
可如果不去協助，惡神大人會傷心嗎？
“轟……”
滾滾雷霆好像突然又近了，突兀的從他們耳邊炸響，好像就在他們面前、兩座大山撞在了一起。
雷霆還在靠近。
伴隨着惡神的怒吼。
陽光正好融化了霧，快中午了，眼前的世界迅速變得清晰起來，從濃霧重重到撥雲見日，只用了也許一分鐘不到的時間。
“吼……”
一道巨大的身影張開翅膀，以蔚藍天空爲背景，肆意翱翔。
雖然身後跟着許多小點，雖然翅膀已經殘破得漏了光，但那不可一世的驕傲卻絲毫未減，此時此刻，他便是這片天空的主宰，他是這一小方天地唯一的神，是這雲谷之間的王。
小鄭姑娘仰頭凝視着那個方向。
世界一片模糊，在烈日的光點中，只有那道巨大身影是清晰的，似乎他也正在看向這個方向。
兩道目光對視在一起。
“轟！”
惡神驅退衆妖，滿身黑火騰起，似乎蓋過了日光，眨眼間又一個俯衝，鑽進了雲海之中。
雷霆聲再次遠去。
小鄭姑娘心裡一揪，陡然意識到——
剛剛那一眼，就是她看見惡神大人的最後一眼了。
她往前面邁了兩步。
又退了回來。
深深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