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坐在樓頂上，手中捧着一碗藍莓，一邊吃着一邊看向遠處。
夕陽在他眼裡呈現出絢麗的色彩，卻模糊成了一團。像是於宣紙上落彩墨，墨水不受控的暈染開，一片胡亂的色彩斑斕。
也有幾分別樣的美感。
天上有燕子飛過，但他看不見，連一個小黑點也看不見，只聽得到嘰嘰喳喳的聲音。
也許是在唱歌。
也有蝙蝠的聲音，是拍打翅膀的撲撲聲，很有辨識度。
周離試着偏過頭認真傾聽，想要憑藉聲音辨別出它們的位置，只是它們飛過太快，數量太多，聲音太雜亂，辨位難度太高了。
周離轉頭看向身邊同樣坐着觀賞夕陽的小鄭姑娘，笑着說：“我發現有時候你眼中的世界還挺好看的。”
“是嗎？”
“是啊，就比如現在。”
“偶爾吧……”
“也可能是。”
忽然一聲巨吼，如雷霆般炸響。
周離連忙順着聲音看去。
在那絢麗又混亂的幕布上，在那模糊的色彩中，一道巨大且清晰的身影飛過，扇動着翅膀，帶着睥睨一切的霸氣撞向夕陽，忽又調轉方向衝向上方的藍幕，又俯衝沒入下方雲層，在那各種各樣的色彩中，這一刻的惡神儼然世界的中心。
“是惡神大人啊。”
“是呀。”
周離有些理解爲什麼小鄭姑娘不願離開惡神了。
在自己和槐序到來之前，在小鄭姑娘的世界裡，也就清和與惡神而已。
惡神應當是最清晰的。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聲音很輕很弱，且一邊重一邊輕，應當是小表妹，手中搬着東西。
“表哥，小鄭姐姐。”
小表妹也搬着一張椅子走了上來，坐在他們身邊。
周離扭頭看她，十分模糊，幾乎看不清模樣，甚至只能通過變換的光影與腳步聲分辨她的位置和移動。
小鄭姑娘也扭頭看着她，一直看着。
“怎……怎麼了？”包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悄悄回看着她，想了想說，“我不該上來嗎？”
“沒有。”小鄭姑娘連忙收回目光，臉有些紅了，“你長得好可愛。”
“哦，這樣啊。”
包子先點點頭，然後又點點頭：
“嗯。”
周離聽着，眼角微抽。
包子就在他身邊坐下來，捱得很近，能聽見椅子與樓頂地面摩擦的聲音，也能感覺到少女的麻花辮落在自己手臂上，可能是平常營養汲取不均衡的緣故，小表妹的髮質有點硬。
又一隻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晃動的影子遮擋了前方夕陽的色彩，莫名有種壓抑感。
“表哥？”
“嗯。”
“你在吃藍莓呀？”
“嗯。”
“我可不可以吃一點？”
“吃吧。”
“謝謝表哥。”
“哈哈……”
周離感覺有隻手朝自己肚子上伸了過來，透過碗他感受到了輕微的力道，持續時間略長，接着響起了指甲和碗底碰觸的聲音，以及藍莓在碗裡滾動的輕微咕嚕聲，讓他感覺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當他再次把手伸到碗裡，很輕易就觸碰到了冰涼的碗底。
僅剩的藍莓在他手指觸碰下咕嚕嚕滾動。
總共只剩了三顆。
周離扭過頭，面容平靜。
小表妹又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並未吭聲。
邊上的小鄭姑娘見狀露出了微笑，起身說：“我再下去拿一點上來。”
“不用了。”周離說。
“不用，小鄭姐姐。”包子也連忙說，“等下我去拿。”
“好的。”小鄭姑娘坐回原位。
夕陽的光漸漸暗淡了，在周離眼中的色彩也蒙上了一層灰，接着原先的色彩漸漸被這種灰所吞沒，像是某種美麗就此落幕。周離心裡不由自主的升起了很強的牴觸，因爲隨後涌來的夜，在小鄭姑娘的眼睛裡，真的是一片渾濁撥不開的黑，充滿了窒息感。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靜靜感受着對方眼中世界的模樣。
邊上的包子低垂着頭，一手兜着藍莓，另一隻手將之一顆接一顆的捏起送到嘴裡，同時餘光悄悄打量着他們。
“我吃完了，表哥你還吃嗎？”
“不吃了，有點酸。”
“把你的藍莓全吃完了，我去給你拿根雪糕吧？”
“不用了。”
“沒事的表哥，不要客氣。”
“剛吃了飯……”
“啪！”
“？？”
“表哥，有蚊子。”包子收回手，悄悄瞄着表哥，頓了頓，補充道，“真的有，不是故意整你的。”
“意思是剛剛藍莓是故意……”
“也不是！！”
“……好了去拿雪糕吧。”周離頭疼的說，“以後不要那麼小心眼，不要老記仇，這樣不好。”
“好的。”包子過濾掉了他的後半句，“小鄭姐姐要嗎？”
“要吧，謝謝。”
“哦！”
小表妹噌的一下站起，細碎的腳步聲逐漸走遠，然後是咚咚咚的下樓聲，周離彷彿能想象到她展開雙手、目光緊盯腳下、一步兩梯的往樓下跑的樣子，對了，麻花辮也會甩動起來吧？
“包子好可愛。”小鄭姑娘小聲說。
“焉兒壞。”周離搖搖頭。
“什麼是焉兒壞？”小鄭姑娘投來好奇的目光，眼睛明亮，格外好看。
“就是不聲不響的壞。”
“哦。”
“……”周離沉默了下，“我看得清你的表情。”
“對不起。”
“……”
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受限於體力，比下樓更慢更輕，伴隨着小表妹的喘息聲，來到他們面前。
“小鄭姐姐，給。”
“謝謝。”
“不用謝，都是你的。”包子說着來到周離身邊坐下，“表哥我幫你撕開。”
“你沒安好心吧？”
“……”包子只當沒聽見，自顧自的推進自己的計劃，“表哥你自己方便吃嗎？我餵你吧，不要塞到鼻子裡了。”
“吃了二十年飯了，嘴巴在哪我還是能找得到的。”
“來，張嘴！”
“……”
“哎呀……喂偏了。”
“……”
“吶，這次不會喂偏了，我保證。”包子信誓旦旦道，“但是表哥你不要動。”
“……”
“這次不怪我，是你自己在動。”
“我給你說，等我眼睛恢復了，我一定把你按在地上打一頓。”
“又來了，張嘴……”
包子幾乎完全無視了周離說的任何話，她現在就像是聽不進任何聲音，一門心思全在整蠱表哥上面，專心致志，無暇他顧。
至於幾天之後挨的打，和我今天的包子有什麼關係？
“小鄭，救我。”
“唔……”
小鄭姑娘在旁邊侷促的看着他。
“楠哥救我！”
“楠哥在樓下洗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