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向西奔騰,兩岸是荒原,岸邊裸露着灰白色的大過一座狹窄的夾谷,翡翠河和另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河交匯,河面陡然加寬了幾十丈,又被盲豚鼠迅速填滿。
又過了七天,盲豚鼠仍然沒有停下。這些傢伙簡直是精力無限的瘋子,只知道拼命向前遊。途中已經陸續死了很多盲豚鼠,現在還有百萬來只左右。天空中的飛猴也越來越少,只剩下六、七隻,有氣無力地拍打翅膀,遠遠地跟在後面,越飛越慢。
“兄弟,該道別啦!我們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格三條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裡透出幾分遺憾。
這些天,格三條對我親熱多了,不再叫我“小子”,而是改稱“兄弟”。我也刻意拉攏他,反正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況土著秘典記載的輪迴妖術對我有極強的誘惑力,一定要想法子弄到。投其所好,我把師父秘笈裡的一本《陰陽採補術》傳給了他,但願土著們可以開花結果,多生兒子。
格三條讓土著們做好準備,又對我道:“開始老看你不順眼,現在要分開,我日!還有點捨不得。”
“你們打算去哪兒?”分別在際,我也生出了一絲傷感。
格三條露出茫然的神色:“還不知道,一切聽大祭師安排。最好能找到遊牧族的猄侯,一起對抗魔主。”滿臉花紋射出異彩,背部慢慢隆起,綻開一道肉溝。“啪”,一對寬大的翅膀破出肉溝,迎風展開。
“啪啪啪”,猶如百花盛放,所有土著的背上都綻開了翅膀。我目瞪口呆。真想不到,這些傢伙還會飛!看來,是爲了絞殺和對故土的眷念,才讓他們冒死留在了血戮林。
“以後再見了,到時比比誰先生出兒子!”格三條大笑幾聲,粗野無忌的目光在我和甘檸真之間掃了掃,附耳過來低聲道:“雖然我不太明白,但大祭師要我轉告你,你替他殺了無痕,再爲他做一件事。他就幫你幹掉龍蝶。”
我渾身劇震,眼睜睜地望着土著們飛起,消失在天際,一時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怎麼走?咦,格三條和你說了什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甘真不安地看着我。
“隨便,隨便去哪裡。”我失魂落魄地道。內心的驚濤駭浪,一個接一個涌上來。龍蝶還活着!而且格格巫知道了我地秘密!
如果說,北境只有龍蝶和格格巫通曉輪迴轉世的秘密,那麼從我來自大唐,以及我當時聽到格格巫述說轉世時的反應,加上他可能對龍蝶內丹的感應。幾天的悄悄觀察,不難猜出我就是龍蝶的一個無知的自己。其實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龍蝶真的還活着!
一直以來,即使我從格格巫那裡獲知轉世一事,也不敢相信龍蝶還活着。如果格格巫沒有騙我,那麼將來我只有一個命運——被另一個有知的龍蝶無情吞噬。
那麼,龍蝶洞府地那具屍骸是怎麼回事?內丹又是怎麼回事?現在的龍蝶,又以什麼方式存在?隱隱中,我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離奇詭異的陷阱。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由亮變暗,又從黑變亮。我猶自低頭苦思,渾然不覺晝夜變化。直到水流迅猛,波濤聲震耳欲聾,我才突然驚醒。
兩岸圍聳着雄峻偉岸的大山,一座接着一座,棕紅色的山壁寸草不生,全是光禿禿的岩石,山勢崢嶸,宛如刀削斧劈,直插雲霄。河面已經變得無限寬廣。水色暗黃,浪濤洶涌。捲起混濁的白色泡沫。
“我們在哪裡?”我心不在焉地問道,甘檸真好像一直在看我,此時卻移開了目光,淡淡地答道:“根據鼠公公地地圖,翡翠河應該匯入荒江,荒江最終匯入昆吾江,然後直接入海。你發呆足足發了兩天,我們大概已在昆吾江的中游了。”
“錯!”龍眼雞大聲道:“這裡最多是上游末端!到了昆吾江中游,兩岸巖山色澤漆黑,閃閃發亮,名爲昆吾石。昆吾石是煉劍的好材料,煉出的寶劍透明如水晶,削鐵如軟泥。嘿嘿,孤陋寡聞了吧?是不是對我的博學多才很欽佩?說出來就是了嘛。”蹲在甘檸真邊上,精神抖擻,東張西望。
我哦了一聲,擡頭看,飛猴早就不見蹤影,想必被甩掉了。湛藍色的天空中,幾隻灰黑地禿鷲來回盤旋,偶爾“呱”的一聲尖叫,驚散了白雲。
“盲豚鼠難道一直沒停下來?日他奶奶地,半個多月了啊!”我失聲叫道,江裡的鼠羣明顯減少,只有十多萬只,彼此擠擁着向前遊,再也無法填滿江面。這些老鼠明顯痩了一圈,圓滾滾的肚子變得乾癟,肋骨凸出,遊竄的速度也比以前慢了。
甘檸真點點頭,道:“兩天前進入昆吾江時,死了大量的盲豚鼠。”頓了頓,用不經意的語氣道:“遇到什麼麻煩的話,不必悶在心裡。”
我
愣,隨即明白了她的關切之意,心頭涌上一陣溫暖:胡思亂想罷了。”這是我的問題,始終需要我去面對。換作過去地林飛,第一選擇是有多遠逃多遠,想盡法子躲起來。但如今的我,擁有了力量,不會再選擇逃避!
我要反擊!就像我擊敗夜流冰那樣!
捏了捏龍眼雞的紅鼻子,我戲謔地道:“好了,老子放你一馬,你可以滾蛋了。”用了,留在身邊反而添麻煩。
龍眼雞推開我的手,辣椒鼻一翹一翹地哼道:“你讓我滾我就滾,豈不是很沒有面子?除非你爲我隆重舉辦一個歡送大會,外加幾十包厚禮,否則龍眼族的高貴血脈決不忍辱逃生!”
我有點莫名其妙:“你小子當俘虜當出癮來了?放你走都不走?”
龍眼雞雙目一瞪:“你以爲我像你那麼賤啊?”目光閃動着狡黠:“其實,我早想跑出血戮林,到外面透透氣了,只是不敢違反魔主之令。你把我抓走,正合我意。就當找了個坐騎帶我四處遊覽。還包吃包住。”
“滾!”我又好氣又好笑,裝腔作勢地揮出拳頭。
“別打!我說實話!”龍眼雞雙手抱頭,拳頭在離臉不到一釐處停下。
龍眼雞叉開手指,從指縫裡偷偷瞧我:“是龍眼給我的感覺,應該跟着你,我也不明白爲什麼。真是古怪,第一次看到你,龍眼就發熱,生出很奇妙的感應。”
我頓感詫異,目光落在他瞳孔裡的一圈金色環紋上。念頭轉了轉,放下拳頭:“隨便你吧,不過要做老子的跟班,可別動什麼歪腦筋,否則打爛你這張英俊瀟灑的臉蛋。”嘿嘿,哪天挖出你地龍眼來,可別怨老子。
龍眼雞不滿地嘀咕起來。什麼威武不能屈,什麼奴隸翻身做主人??????,,看住他的!不老實吃掉他!”舔了舔舌頭,口水滴滴答答,嚇得龍眼雞趕緊閉嘴。
甘檸真問道:“何去何從?”
“填飽肚子再說。”我這才覺得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當下宰了一隻盲豚鼠。用三昧真火烤熟,狼吞虎嚥起來。鼠肉又香又嫩。味道最棒地是鼻孔,像滑潤的豆腐腦,鮮美極了。
吃飽肚子,我心情漸漸開朗,望着兩岸雄偉壯闊的景色,不由生出一探盲豚鼠最終目的地的念頭。何況有這麼多盲豚鼠,不吸點精氣未免對不起自己。我把想法告訴甘真,並道:“夜流冰一定會認爲我們逃往天壑附近,我們反其道而行。乾脆不走,等到再下一個月圓日離開。”
甘檸真平靜地道:“你要胡鬧,也只好由得你。”
我聽出她言語中不經意流露的溫柔,不由得一陣興奮,仰天長嘯,猶如清越琤琮的金石鳴動,在羣山間矯夭激盪,驚得禿鷲飛竄,大吐這兩天的胸中鬱氣。
江勢一轉,緩緩向北彎曲。繞過一座層層疊疊地危崖,江水又恢復了洶涌迅急的流速。這時。夾岸的高山顏色漸漸發黑,山壁上多洞穴,不時傳來一聲聲猿啼狼嗷。再到後來,山峰完全由一層層巨巖壁壘而成,岩石漆黑髮亮,應該就是龍眼雞口中的昆吾石了。
“快看,山壁上刻着什麼?像是一條龍!”我指着左側前方,好奇地叫道。一座挺拔的巖山山腰處,有塊向外聳出的昆吾石中間裂開了一道深溝。這道溝呈波浪形,長約兩丈,向內凹陷足足一丈,沿着溝兩側綻出一道道裂紋,遠看,就像一條搖頭擺尾的巨龍。
龍眼雞不屑地道:“刻龍?有本事你去刻刻看。我敢打賭,你用吃奶地力氣也不能在山上刻一道印子!”
日他,敢小看老子!我大吼一聲,遙遙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凌厲斬中山壁,發出刺耳的鏗鏘聲。岩石黑亮如鏡,上面連一絲淺淺的印痕都沒有。
甘檸真露出訝然之色,隨即恍然道:“昆吾石既然是煉寶劍的材料,理應堅硬無比。”
我老臉一紅,丟面子沒關係,但在美女面前丟面子,萬萬不能。我先揮拳把龍眼雞打昏,省得這傢伙譏笑老子,然後駕起吹氣風,飛到山壁前,運轉全身法力,對準那塊聳出江面地昆吾石狂轟亂劈。
甘檸真看得目瞪口呆,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指着我,笑得柳腰亂顫,上氣不接下氣:“你,你這人呀!”
昆吾石上,依舊一片平滑,但我再也沒心思管了,只是傻看着甘檸真笑靨如花,眼波明媚盪漾。直到鼠羣載着甘檸真遠去,我才如夢初醒,趕緊飛過去。
第八冊第七章(下)騎着老鼠去看海
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吐了口氣,對甘檸真道:“小真真,你把我魂都笑掉了。”
甘檸真白了我一眼,她已經習慣了我的胡說八道,知道抗議也沒用,索性不理。我咕噥道:“昆吾石這麼硬,也不知那條龍是怎麼刻上去的。日他,這下子要被龍眼雞笑話了。”
“阿嚏!”龍眼雞打了個噴嚏,從昏迷中醒來,鼻子一翹一翹:“誰在說我壞話?”目光轉到我身上,憤然道:“爲何把我打昏?怕我目睹你的醜態?須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等我舉起拳頭,龍眼雞立刻色變:“君子動口不動手,想知道那條刻痕的來歷嗎?”
“說!”
“那刻的不是什麼龍,而是刀痕!是魔剎天十大妖王之一——海龍王碧潮戈揮刀斬下的印痕!”
我和甘檸真對望一眼,駭然道:“你開玩笑吧?”
龍眼雞哼道:“紅塵天來的就是沒見識。一千多年前,碧潮戈追殺上古妖獸石心蛹,輾轉幾十萬裡,在此地截住了它。石心蛹天賦奇稟,能鑽入任何岩石層,於是倉惶逃進了昆吾石內。碧潮戈站在對岸,凌空揮出一刀,劈破昆吾石,把石心蛹斬於刀下。從而留下了這道深溝般的刀痕。”
我差點跳起來:“一刀?只用了一刀?”印子也沒留下。碧潮戈一刀就能裂開這麼深的壑溝?
甘檸真沉吟道:“深溝只不過說明妖力深,或者碧潮戈用的刀是一柄絕世魂器。但刀痕呈波浪形,可見這一刀直中含曲,暗藏了無數刀的變化。剛中帶柔,由簡生繁,離刀道至境不遠了。”默然半晌。全力揮劍,滔滔三千弱水化作一滴色彩晶瑩的水珠,射向岸邊山峰。
“琤”的一記清鳴,山腰處地昆吾石迸濺,裂陷出一顆水滴狀的刻痕,入石約有五尺深。
“昆吾石材質堅硬,越是向內深入,越是費力。”甘檸真苦笑道:“比起碧潮戈的入石一丈,我實在差得太遠。看來碧潮戈的妖力還在夜流冰之上。”
比夜流冰還強?我微微一震,也不甘示弱。螭槍噴薄而出,赤紅色的烈焰沒入山壁。“呲”的一聲,石上洞開一個槍孔,深約八尺不到,和甘真的水滴恰好並排在同一塊昆吾石上。
我洋洋得意地瞥了一眼龍眼雞,但心裡明白,我的法力比甘檸真只低不高。之所以入石較深,是因爲螭槍擁有驚人的速度,賺了兵器上的大便宜。我不由問甘真:“你師叔地刀法和碧潮戈比,誰更厲害?”
甘檸真擡頭沉思了一會,道:“師叔可以穩勝一籌。碧潮戈刀法雖厲,但控制不足。還沒到完美圓滿的境界。剛纔那道深溝,四周猶有無數裂紋。可見刀氣外泄,不能完全控制刀勢。而師叔的刀術,已臻至清瑩渺漫的入微妙境。”
我聽得心裡不爽,嘟囓道:“你別忘了,這是一千多前碧潮戈的刀法。加上一千年的修煉,碧潮戈說不定早比公子櫻厲害了。”
甘檸真淡淡地道:“也許吧。”
我嘻嘻一笑,和甘檸真並肩騎在盲豚鼠上。有時海闊天空地胡扯,隨意談笑;有時修煉胎化長生妖術,吞噬盲豚鼠的精氣加深妖力;有時欣賞兩岸雄奇壯觀地風光。比神仙還快活。
隨着昆吾江不斷深入西北,天氣變得寒涼起來,江風冷颼颼的,早晚常有白霜。進入下游以後,更是溫度驟降,寒風凜冽,兩岸幾乎都是荒蕪的巖山,岸邊除了一種黃色苔蘚,再也沒有其它植物。怪異的蟲獸倒是不少,大多個頭小。速度快,在山壁上竄來竄去。偶爾有幾隻會飛的鳥獸俯衝江面。閃電般抓起一隻盲豚鼠,飛向天空。
凍死、累死、餓死、被捕殺的盲豚鼠越來越多,昔日浩浩蕩蕩地鼠洪,現在不過是一條小溪。
前面的盲豚鼠突然大亂,吱吱慘叫。一根根褐色地枝條從江灘上探出,伸進水裡,猶如觸手,靈活地捲住盲豚鼠,把它們拖向江灘。這是一種奇特的植物,紮根在岸邊的灘塗中,沒有葉子,只有又長又軟的枝條,八爪魚一般平平攤在地上,使人很難察覺。
盲豚鼠的鋸齒紛紛咬斷枝條,但枝條分泌出粘稠的汁液,一旦盲豚鼠沾上,立刻渾身僵硬,任由枝條擺佈。沿岸十多裡,都是這些奇特的植物,鼠羣陡然加快了速度,前仆後繼地衝過枝條,慘叫聲此起彼伏。
龍眼雞忍不住道:“這些老鼠不是傻子,就是瘋子。魔剎天西北苦寒,連妖怪都不願意去。”天氣冷,這傢伙早就穿上了鼠皮祅,戴上鼠皮帽,看上去十分滑稽。
我沉吟道:“原本以爲它們只是順應季節的遷徙,現在看來,似乎另有目的。”
指尖地月魂忽地閃出清輝,低嘆道:“北境浩瀚神奇,猜不透的謎實在太多了。現在連我也好奇,這些盲豚鼠到底想做什麼。”
江濤轟鳴,晝夜更替,盲豚鼠的數量還在不斷減少。快出昆吾江時,只剩下可憐的幾百只了,個個瘦得皮包骨頭。眼看要到入海口,這些盲豚鼠仍然不顧一切地向前遊。只是遊得越來越慢,精力體力都透支到了極限。我們幾人的好奇心早被完全勾起,幾億盲豚鼠不惜代價,萬里長途跋涉,到底要去哪裡?
胯下的盲豚鼠忽然嗚咽一聲,腦袋無力垂落,向水下沉去。我敏捷躍起,換騎了一頭盲豚鼠。兩岸已是冰天雪地,銀妝素裹。一望無際的冰原上寒風呼嘯,銳利如刀,到處生長着一種近乎透明的灌木。座座冰山宛如一個個白色巨人,巍峨聳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冰山巔上,盤旋着一羣渾身黑白條紋的怪獸,背生四翅,狗頭鳥身,發出陣陣咆哮,鼻孔裡噴出一道道寒氣。
龍眼雞打了個噴嚏,嚷道:“再向前就是冰海了,那可是碧潮戈地地盤!”
我心頭一凜,碧潮戈是魔主手下四大妖王之一,進入他的地盤,有點冒風險。不過這麼一來,夜流冰斷不會想到我們逃向了那裡,倒也有利有弊。
突然,盲豚鼠像發了瘋一樣,呼地加速,猶如離弦之箭,以前所未有地驚人速度向前游去。浪濤本來就迅疾,盲豚鼠再一加速,簡直像貼着江面疾飛。兩邊冰山飛退,呼地被甩在背後。
前方濤聲如雷貫耳,江水洶涌澎湃,猶如千萬匹脫繮的怒馬嘶叫着飛奔,捲起千萬堆雪玉。視線的盡頭,映出了一片涌動的深藍色——冰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