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澤當然聽出了姜安饒話中的意思,但是他一臉不敢苟同的樣子:
“辯者,孜孜以求精進,深研所學,發揚真理,揭穿謬誤。如此何錯之有?”
“辯者無錯,但辯者不能放下一切,罔顧一切,只一味辯。
我昨日至此,只見行人寥寥,滿目蕭索,齊墨居於莒城,齊王如今也在此,可有應對之策?”
姜安饒說。看了眼明澤身後那些人,他們聽了她的話不滿,但是卻都忍着沒張嘴反駁。姜安饒很滿意,這就是拳頭硬的好處了。墨辯是後世也聞名的辯術,姜安饒可不敢說自己能辯得過這些齊墨的人,好在他們也不是真的只知道辯論。
還會給她下馬威呢。正好,她藉機動手先發作一番。如果說,收服齊墨需要靠辯才壓倒每一個齊墨的人的話,那她肯定不行,她就一張嘴,帶來的墨者們口才當然沒問題,但辯論,大可不必了。
你想跟我辯,咱們就談談實務。
論“動手”能力,不管是原來的秦墨還是楚墨,都比齊墨不知強多少!
不待明澤回答,姜安饒繼續道:
“我從大梁一路行來,入齊境便覺齊地多處少雨,此時已過春播時節月餘,聽聞今歲至此滴雨未下,如此看來,齊地今年恐會大旱,齊墨在此,可有解決之策?”
“呵呵,天災未至,那權且先不提它。單說這莒城困守一地,燕軍聯軍佔據齊地多數疆土,如今,如何可讓齊王迴歸臨淄,重掌齊國?齊墨可有匡扶之法?”
明澤跟他身後的齊墨墨者們:“……”
他們要是有法子解決,那早被齊王奉爲上賓,齊王也早回臨淄了!
姜安饒一笑,轉頭對王昀道:“瞧瞧,一問三不知呢!”
“你說什麼!”明澤身旁的年輕人氣死了,差點跳起來。
姜安饒轉頭冷冷看他:“我說錯了?”
年輕人一噎,心裡好多話,看到姜安饒那涼涼的眼神,想說又不敢說了。他胳膊好疼,脫臼了剛接好……
“那姜饒你又有解決之法了?”
“所以,如今諸位是認我爲鉅子,打算聽我號令了?”
齊墨衆人:……
“莒城被困,只要聯軍被驅離齊國國土,百姓自由,商貿互通,那莒地蕭條便可解,諸位認同吧?”姜安饒問。
齊墨之人不說話,心說這不是廢話麼。
姜安饒繼續道:
“天災將至,可早做提防,但齊王困與莒城,政令不通,是以除了莒城,齊國他處無法顧及。如此,這便同第一個問題重合了。
再看我剛最後一問,如何讓齊王迴歸臨淄,重掌齊國。是以雖我剛剛有三問,卻最終其實都匯成一個。而齊墨居於此處五年,卻未曾解決這一題。”
明澤看着眼前年紀輕輕的姜饒,心知自己等人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她的套路里。
想要用過去那一套,引導着她進入自己的節奏,然後有理有據的駁斥她提出的觀點,最後獲得辯論的勝利是不可能的。
姜安饒這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節奏。
明澤本想就秦墨以戰止戰的想法說事,論證駁斥到最後好證明秦墨觀點錯誤,姜安饒則是直接拿莒城以及齊國的問題說事,就指出你們齊墨在齊國多年,齊國的問題你們一點也沒解決,可見你們齊墨沒用。
“你又有何解決之法?”
不想問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有啊!”
“總不會是要動用秦國軍隊吧?”明澤身旁的年輕人道。
姜安饒看他一眼,好像在看個傻子:
“秦若是入齊,那是國戰!且不說新墨不會去指揮哪國軍隊攻擊他國,單說若是靠別國之力,大軍壓境解圍,那解圍之後,齊國又有何酬勞可以付給那出兵相幫的國家?
驅走豺狼,又引虎豹,這算解決問題?”
“那如何解?”
“如今天下,齊王不論依靠哪一國之力回到臨淄,他日齊國都將成那一國附庸。這種事情,你們總不會不懂吧?
是以想要重新光復齊國,只能靠自身之力,靠齊國自己之力。”
故城一夢:不是,安安,你是真有法子還是忽悠人呢?你現在說話,我都摸不準你說的真的假的啊。
斑馬斑斑:是啊,給我們透個底啊,你咋想的?
觀衆們跟齊墨的人一樣,都快讓姜安饒忽悠迷糊了。
姜安饒說的當然是齊國恢復的最理想狀態,但是他們怎麼樣也想不出,如何能靠齊國自己的力量,光復齊國,讓齊王迴歸臨淄。
看着眼前的齊墨衆人,姜安饒一笑,翻揹包拿了兩卷竹簡出來。
道:
“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故聖人以治天下爲事者,惡得不禁惡而勸愛?故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
這是墨家的兼愛思想,雖說墨家爭端不斷,甚至三分,但是這一點,其實是多數墨者最爲堅信的一點。
“天下本該一家,墨者更是本爲一家,我認爲天下該一統,是以墨家要先一統。
這是新墨的經義,明澤子可以看看。”
明澤接過竹簡,看着她。
姜安饒卻已經起身,她身後跟着的新墨墨者也都起身。
“如你所說,辯者可深研所學,發揚真理,當然無錯。但,時局之下,辯者不能只一味求辯。辯一切不是目的,目的是爲了解決問題。
就如公孫龍當年無法制止燕昭王伐齊,辯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那麼,必要時就該換個解決的途徑。
墨家墨者本就不該只拘泥於是以戰止戰還是行俠仗義,亦或者是宣揚兼愛非攻於天下。明明可以兼顧之事,何必只抓一端?”
鑽牛角尖的傢伙,把路都走窄了不是?
“墨子當年收徒於天下,遣門徒入朝,率墨者助人守城,可曾見他只主張一事,罔顧其他?所以,我繼任鉅子之位,也不會只重一方。
明澤子可以與諸位墨者一同參詳這兩卷,如有所得,便來墨者會館尋我好了。”
說完,帶人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