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後山。
看着眼前的那片茅屋，李泰然眼神暖了暖。
突然，心神一動，李泰然連忙鑽入茅屋。
只見屋子內的牀榻上，吳道子正抱着酒罈，呼呼大睡着。
聞着師傅身上的滿身酒氣。
突然一股刺痛，瀰漫在李泰然的心尖。
輕嘆一聲，將一旁的被子緩緩蓋在了吳道子的身上，隨後李泰然默默的退出了茅屋。
在屋子前站立稍許。
李泰然向着屋子後面的那座孤墳走去。
看着整潔的石碑，還有乾淨的墳頭，以及墳前擺放着的尚且散發着熱氣的雞鴨祭品。
一路神色淡然的李泰然，眼中瀰漫起了一絲霧氣。
他能看出來，大伯的墳墓，必然是時常有人打掃，纔會出現這般光景。
而茅屋內整潔，不染鉛塵的桌椅、牀鋪，那定然也是常有人居住，纔會是那種狀態。
如此，不用猜，這兩年，定然是師傅吳道子，久居後山，纔會有這般模樣。
宗門弟子只知道自己向師傅拔刀結果。
卻不知，自己因爲要保護那個欲要破壞建木的“妖女”，這纔是向吳道子拔刀的原因。
那麼可想而知，爲了保護住秘密，師傅必然將自己藏在這後山中，幾年來，一步不出！
李泰然知道師傅吳道子天生乃是坐不住的孩童性格。
如若不然，也不會身爲宗門擎天柱，依舊時常遊歷世間。
更是在當年路過杏花村，在三十多年前，便與尚未出世的自己定下了師徒之緣！
然而，吳道子卻爲了自己，壓抑住了自己的秉性，清苦的獨居在後山。
想着當年自己心情不順，師傅常常以小丑的姿態，討好自己，讓自己開心。
在自己鬧脾氣時，師傅總是圍在自己身旁，不停的道歉。
而自己只要稍稍對師傅態度好一點，他便能開心好幾天！
李泰然從來沒有這一刻，那般懊惱，那麼討厭自己。
心中發堵的向着大伯拜了拜後，李泰然便回到的茅屋內，看着熟睡在牀榻上的吳道子。
重重的跪在了一旁，等待着吳道子的甦醒。
......
不知過了多久。
吳道子悠悠轉醒。
他沒有第一時間睜眼，而是摸了摸臂彎處的酒罈，下意識的晃了晃。
沒有聽到那動人的水流聲。
晃動酒罈的手僵了僵，默默的垂了下來。
良久，這才發出一聲長嘆，緩緩起身。
“師傅.....”
吳道子神情一愣，看着眼前跪在自己身前的李泰然，聽着縈繞耳邊的呼聲。
苦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哎呀呀，真是老了呀，怎麼這段時間老是出現幻聽呢。”
一邊自嘲，一邊搖頭晃腦的向着屋子外走去。
“師傅！”
就在吳道子剛準備繞過跪在地上的李泰然時。
那聲印在他靈魂深處的聲音再次響起。
吳道子眼神疑惑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李泰然，看着李泰然淚眼婆娑的面龐，忍不住蹲下身來，擡手摸向了徒弟腦袋。
柔順的黑髮，如同小時候那飽滿的門庭。
這真實的觸感，讓吳道子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兩行清淚，不自覺的順着眼角滴落下來。
“徒兒，你回來了？”
吳道子的話，讓李泰然瞬間淚奔。
再也壓抑不住的嗚嗚聲，奪口而出。
猛地撲到師尊吳道子的懷裡，李泰然連聲道“師尊，弟子對不起您！”
聲音沙啞，撕心裂肺。
吳道子身軀震了震，臉上流露出一抹釋懷之色。
他一直都以爲，自己的徒弟不要他了。
一直將李泰然視作親子的吳道子，在被李泰然的刀劍所指時。
卻是心如刀絞，萬念俱灰。
然而，今天看到李泰然，看到自己的徒兒這般聲淚俱下。
他釋然了。
雖然不知道李泰然到底是有何隱情，還是真的受那妖女欺騙。
但是，至少徒弟對自己的情誼是真的。
這對吳道子來說，就夠了！
這讓吳道子忍不住回憶起師徒二人初識的那一刻。
“小泰然，你怎地不好好吃飯啊，不吃飯怎麼能長身體！”
“你要教我的修煉功法呢？你不教我修煉，便不要打擾我！”
那時候，李泰然孱弱的身形，奮力的揮舞着鋤頭，在後山的一片空地上，想要挖出一塊墓地，安葬自己的大伯。
可憐的小泰然哪裡知道啊，身爲仙門的紫雲宗，遍地都佈滿了禁止，哪裡是一個凡人，能夠破壞的了地貌的。
但是倔強的李泰然不允許任何人，觸碰大伯李乾坤的棺槨。
哪怕是身爲師傅的吳道子，也不允許。
那一刻，吳道子動容了，他被李泰然與其大伯李乾坤的感情感動了。
一生無子，了無牽掛的吳道子。
真正的接納了李泰然，將其視作了唯一！
“好啊，泰然若是乖乖吃了這碗飯，爲師便教你！”
記得當初，自己像是哺餵幼童一般，舀着一勺飯菜，向着李泰然示意脣齒開合的動作。
想起當年小泰然臉色抽搐，最終還是妥協的張嘴，吃下了那一勺飯菜的小模樣。
吳道子開懷大笑起來。
笑着笑着，老淚縱橫！
是啊。
孩子一天天大了，從當年那個嚷嚷着要爲大伯報仇，身高不到自己腰間的半大小子。
成長到了如今眼前的如玉公子了！
吳道子不知是喜，還是悲。
只是不斷地捧着李泰然的臉，瞧個不停。
良久。
突然開口，十分突兀的說道“來，小泰然，師傅教你識別身體筋絡！”
本就神色哀傷的李泰然，看着師傅看着自己朦朧的眼神。
和突然嘣出的喃喃自語。
心中那一道防線，終於被衝擊的支離破碎。
看着師傅鬢角處，隱隱露出的白髮。
李泰然開始向着吳道子連連磕頭，每一下，都沉沉的磕在地上。
發出一聲聲嗡鳴。
“師傅，徒兒不應該隱瞞您，徒兒不應該懷疑您，您罵泰然兩聲吧，您打我兩下吧。師傅！”
吳道子回過神來，看着磕頭如搗蒜的李泰然。
看着徒兒額間沾染的清灰。
眼中閃過一絲疼惜。
連忙將李泰然扶了起來。
“泰然，師傅不怪你，師傅也相信你是一個好孩子，你莫要在譴責自己了。”
吳道子充滿溫暖的眸子，如同往昔，似有魔力。
讓李泰然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絲毫沒有猶豫，他給師傅解釋清楚。
他要將自己在軒轅氏族的所見所聞，還有自己與妙音的猜測，統統說給師傅聽！
“師傅，其實那日，我在軒轅氏族.....”
擺了擺手，吳道子笑着看着李泰然，滿目的慈祥。
“然兒，你不必和師傅說。既然是秘密，那便不能公之於衆！師傅相信你，大膽的去飛啊，你比師傅要強，終有一天，這片大陸會響徹關於你的傳說！”
脣齒微張，李泰然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和師傅的慈目對視了兩眼，李泰然暖暖的笑了笑。
沒有再說那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是的，李泰然突然發現，那些什麼天下、蒼生。在這個小小的家裡，真的算是無關緊要的話題。
釋然的師徒倆，在後山的這處簡陋的茅屋裡，暢聊一夜。
這一夜，他們的話題，從李泰然初入山門的囧事，聊到了吳道子年輕時闖蕩江湖的意氣風發。
聊了兒女情長，聊了家長裡短。
第二天一早，李泰然神清氣爽的舉起大伯的棺槨，向着吳道子單膝跪地三拜後。
出了紫雲宗。
看着徒兒離去的身影，吳道子的眼裡滿是不捨。
不過他沒有挽留。
身旁空間泛起一絲漣漪。
左千秋的身形，從漣漪中緩緩出現。
“師弟，看到你振作起來，師兄很開心！”
左千秋滿臉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師弟。
先前吳道子回來後，眼中的渾濁，與厭世之情，就浮在臉上。
讓他十分的擔心，只能用責罵的方式，期望將吳道子罵醒。
當然，結果是失敗的。
之後的日子裡，看着日漸消沉的吳道子，左千秋更是十分的擔憂。
到了如今他這等年歲。
什麼稱王爭霸、成仙問道都放在了一旁。
畢竟能不能熬過百年，都尚未可知。
再去求那虛無縹緲的仙道，更是何其可笑。
如今他在乎的無非便是宗門弟子的健康成長，自己與師弟吳道子，能夠安享晚年而已。
甚至其他宗門派遣自家麒麟子，進入自己宗門，以期天門降臨之際，第一時間接觸神祗，得到神佑，他也不在乎。
只要紫雲宗還在，其他的利益，他們喜歡爭，就讓他們爭就是了。
然而，自己師弟孜然一身，到老收了個徒弟。
沒想到居然換來一肚子苦水。
若非知曉解鈴還須繫鈴人，只有李泰然能夠讓吳道子釋然。
他便是拼掉整個宗門，也不會放任李泰然踏足紫雲宗後山一步！
終究，結果還算好的。
“師兄，師弟想要閉關！”
左千秋一愣，皺眉道“如今你我修爲達到以至梏境，完全沒有提升的可能，你還要閉什麼關吶。”
吳道子笑了笑，神色坦然道“只是想要多活個幾年，最好熬到百年後，天門大開，修爲在近一步後，能夠陪伴泰然多走一段路程罷了。”
嘴角一撇，左千秋不耐的說道“行了，行了！師兄知道了，想閉關，你就閉關吧，宗門有師兄呢，出不了什麼差錯！”
這老小子吃醋了。
吳道子也是莞爾一笑，待左千秋走後，吳道子得笑容便逐漸消失了。
再次朝着李泰然離去得方向望了望，眼中浮現出了一抹堅定之色。
大手一揮，身後得茅屋被一股巨力捲起，被吳道子收入了納戒之中。
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