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這次舉報趙知遠受賄行爲的是市建設局信息工程辦副主任,說他姓陸,是原建設局局長的侄子,前局長正是因爲一起瀆職貪污案被免職。有人說,這就叫坐山觀虎鬥,風水輪流轉。
趙媛媛從網吧出來,打了一個電話給趙知遠的秘書方明禹。方秘書剛接受完調查回家。趙媛媛問他可不可以幫她找到他們局信息工程辦副主任的地址,或者電話。她扯了個謊,說是王淼讓她幫忙問的。方秘書信以爲真,很快幫她找到陸主任的電話和地址。
她先打了電話過去,剛說明身份,那邊就掛了電話,她再打過去,那邊已經無法接通,大概是把她拉入了黑名單。
趙媛媛決定去他家裡找他。她在城南,地址在城北。她搭了出租,剛上車不久天就下起大雨來。司機好心,把車停在商城門口,趙媛媛進去買了一把傘。可是雨勢實在太大,夾着狂風,雨傘根本不頂用。找到陸家時,趙媛媛已經被淋得全身溼透。
是個女人開的門,趙媛媛說找陸主任,她說:“陸城不在。”
“那他在哪裡?可以告訴我嗎?我去找。”
那女人戒備地看着她:“你是什麼人,找他什麼事?”
趙媛媛想起來網上說事故的後續處理工作就是陸城在負責,於是說:“我侄女在事故里失蹤了,我想找陸主任瞭解一下現場清理的情況。”
女人臉色緩和許多,蠻同情地看着她:“他就在事故現場,你自己去看看吧。”
趙媛媛出來,在路邊招車。狂風驟雨的天氣,過往的出租車基本都坐滿了人。趙媛媛等了幾分鐘,沒有等到空車,一輛銀白色君威倒停在她面前。她覺得眼熟,還沒想起來是誰的車,車窗搖下,盛曉陽探出頭來。
“上來!”
趙媛媛想起盛曉陽的公司就在這附近,真巧。她坐上車,盛曉陽開了空調,溫度升高一些,趙媛媛才發覺溼透的身體原來冰冷。她打了個寒戰,對盛曉陽說:“謝謝你,曉陽哥。你現在有沒有空?可以麻煩你送我去趟求知路嗎?”
盛曉陽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啓動車子,往求知路開去。
趙媛媛有點奇怪他什麼都不問,不過想想她爸爸的事大概現在全市已經無人不知,難怪他看她的眼神況味複雜。
到了事故現場,趙媛媛下車,雨勢漸小了一些,她看到在廢墟中心,一羣人聚在那裡。她走過去,發現他們正在爭執什麼。
兩個正裝男人想把跪在廢墟上的一個女人拉起來,女人身邊的幾個男女老少不許他們動她。
一個老人對其中一個男人說:“陸主任,你可憐可憐我兒媳嘛,我一對外孫都遭壓在下頭了,是一對雙兒啊。出事以後,她天天睡不着瞌睡,今天落大雨,她想說來看看他們,怕他們淋雨了要找媽媽。你們莫拉了,莫拉了嘛。”
陸主任態度蠻客氣:“你老人家也曉得落大雨,現在這裡不安全,你們先把她勸回去,等天晴了再來。好不好?”
老人回頭看了一眼自己
的兒媳,她正跪着在凌亂嶙峋的水泥沙石間到處找她孩子的哭聲。
老人嘆了口氣:“哪個勸得走嘛?”
趙媛媛站在一邊,直想哭。等陸城無奈走過來時,她才喊住他:“陸主任。”
陸城站住。
趙媛媛說:“我是趙知遠的女兒,我聽說你是指控我爸受賄的證人,我想拜託你再回憶一下,你是不是記錯了?也請你千萬不要冤枉好人。”
怕陸城不聽完就離開,趙媛媛說得飛快。
陸城皺了皺眉,說:“一個工程出來,下面跟些瘋狗一樣亂搶!都只在意自己那一份利益,安全措施完全不考慮!其他就算了,這是爆破!我早說了那要出事要出事,沒有一個人信我!我沒有要回憶的,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當官這些年,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但我也知道罪有應得!你爸爸沒有一點冤枉的!”
陸城說得言之鑿鑿,趙媛媛原本堅信的心有了片刻動搖。
她還要說什麼,從斜刺裡突然竄過來一個人,向趙媛媛的方向猛撲。趙媛媛只感覺眼前一黑,身體遭受重重一擊,沒等她站穩,一雙手就劈頭蓋臉地開始狠狠抓扯她。
是跪在雨中的那個女人,她一臉猙獰的表情,那是一種不要命了,只想把眼前的東西撕成碎片的表情。趙媛媛卻看見她眼中崩潰絕望的痛苦,伴隨着不斷的咒罵讓趙媛媛的心擰得生緊。
女人的力氣大得可怕,沒幾下就把趙媛媛撲倒在地,陸城和他的秘書一起拉,一時也沒把她拉開。混亂中,她抓起一塊亂石,用力朝趙媛媛砸去,趙媛媛一直捂着頭,根本沒看見。
陸城的秘書喊了一聲“小心!”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這一喊趙媛媛勢必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而她的手一拿開,石頭肯定就要砸中她的臉,若是眼睛,那真是不堪設想。
電光火石之間,有人撲過來伸手擋住了石塊。
趙媛媛剛一睜眼,就聽見盛曉陽的悶哼。她定睛看去,盛曉陽摔倒在她旁邊,石塊從他手上反彈開,骨碌碌滾落一邊。
陸城衝一旁乾站着的女人的親戚們吼:“愣着幹啥子?非要弄出人命你們才解恨嗎?”
女人終於被拉開,趙媛媛站起來,盛曉陽穿着襯衫,看不到被砸的地方的傷勢,不過想必是很痛的。她拉住他:“曉陽哥,你還好嗎?我們搭車去醫院吧。”
“只是有點痛,沒事。”盛曉陽擡頭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卻說,“好,我們現在就走。”
8.
趙媛媛在醫院睡了很長很沉的一覺。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睡得這麼酣暢了,一個夢也沒有。人們管這種覺叫做黑甜鄉,真的是甜黑得不知人事,以致趙媛媛醒來的時候竟覺得有一絲悵然。
她是在門診部處理臉上的抓傷和身上的擦傷時睡着的,那時盛曉陽和她在一路,這時卻不見蹤影。
病房裡很安靜,她手上掛着水,有護士進來察看輸液的進度,趙媛媛問她:“請問,你看見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人了嗎
?他沒事吧?”
護士見她醒了,給了她一支體溫計,讓她測體溫,說:“那個帥哥?剛纔還在這兒,可能去廁所了?他沒事兒啊,就是看上去挺擔心你的。”
正說着,有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護士擡頭一看,挺開心地笑起來:“喏,回來了,你自己看吧。”
趙媛媛也看到了來人,卻是孟希。
趙媛媛愕然:“你怎麼在這裡?”
孟希坐到她牀邊的凳子上,取過桌子上的保溫盒,倒了一碗稀飯給她:“皮蛋瘦肉粥,香香姐剛剛送來的,你吃一點。”
他接着說:“香香姐告訴我你爸爸的事,我很擔心,就飛回來,打你電話,是醫院的人接的。我到了這裡,盛曉陽告訴了我你今天發生的事。”
“曉陽哥他怎麼樣?”
“他沒事,先回去了。”
“孟希,你在生氣嗎?”
“你所有的事我都要從別人那裡得知,我覺得沮喪。”
“我是怕你擔心,你有那麼多事要忙,我這邊有媽媽有二伯他們,能夠應付。”
“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了這樣?”孟希難得有點激動,他看着她被抓出大大小小十數道口子的臉和脖子,問她:“媛媛,在你眼裡,兩個人在一起是什麼意義?難道不是同甘共苦嗎?我以前聽過一句話,說兩個人相愛就要像一副筷子,永遠在一起,而且酸甜苦辣要一起嘗。你呢?你怎麼想?你真的愛我嗎?媛媛。還是我做得不夠好,讓你不能完全信任我?”
孟希就是這樣的本事,把什麼話都能說得淡然無事。他的聲音和表情跟平常沒什麼區別,趙媛媛卻感覺到他心裡難得的火氣。
趙媛媛放下碗,握住他的手:“孟希,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
“好,那你別那麼想。你做得足夠好,而且我愛你,是真心的,請你再也不要懷疑。我不告訴你是因爲我不想你擔心。不過我向你保證,以後有任何難事,我都第一時間告訴你。”
短短十來天,趙媛媛變得越發沉穩,眼神靜定。孟希心口微酸,摸摸她的頭:“好。你再睡一會兒,你摔了後腦勺,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兩天。”
晚上孟希就睡在病房的沙發上。半夜他聽見趙媛媛的哭聲,起來一看,她正蹲在廁所捂着毛巾流眼淚。
發現孟希,她擡起頭來,悽惶地看着他:“孟希,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和擔心過。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該怎麼辦?”
他把她拉起來,和她坐到沙發上。
趙媛媛還絮絮說着:“我爸不會貪污的。小時候我爸官還沒做到現在這麼大,有不少人已經會上門來送禮送錢,拜託我爸幫他們做一些事。可每一次我爸都會把他們趕出去。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氣,來的人漸漸少了。前兩年有一次有人上門送了兩條煙,周阿姨不明就裡收下來,結果裡面全是錢。我爸氣得不行,馬上把錢交到了紀委。而且不但是外人,親戚朋友的事他也從不偏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