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嵐和陸湘在醫院的二樓挑選了房間。
財團的內部醫院相當氣派,佔地面積絲毫不比宋嵐知道的任何一家大型義體醫院要小,據說除了偶爾會充當醫療顧問的茉莉之外,財團聘請的義體醫生也是世界最頂級的。
或許對於義體醫生們而言,能在鳶尾花財團工作,是這個世界上最輕鬆悠閒的工作之一,財團醫院從不對外開放,只需要面向財團成員和騎士開放,他們每天不需要面對人山人海的傷患、病人,也從沒有面對醫鬧的風險。
但鳶尾花財團支付起工資來可從不含湖,即使每個月大多數時間都在辦公室裡休息,他們的工資也是同行業中最頂級的。
所以宋嵐覺得鳶尾花財團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他們幾乎將財大氣粗寫在了臉上,至少對於想要養老的打工人來說這裡絕對是一個好去處。
要不是醫學水平還處於最初級的入門階段,他都有點想來醫院裡掛職領工資了。
月季離開之後,這天再無大事發生,城堡似乎籠罩在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之中。
偌大的醫院裡只住了四個病人,並且除了宋嵐和陸湘之外,其他兩個都處於昏迷之中——其中一個是失足從樓梯上摔下去之後就再也沒醒來過的猩紅領主大人,另一個則是在演武中被波及誤傷的新兵導師。
導師傷的很重,被送來時幾乎沒有了生命體徵。
據值班的醫生透露,他全身上下的零件可能都需要更換一遍,除此之外,殘留在體內的靈能還在干擾他的正常器官,他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病人,想要完全康復可能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而對於財團醫院的義體醫生來說,同時住進四個傷患已經屬於高峰期了。
當然,宋嵐和陸湘這兩個則屬於湊人頭的。
入夜後,偌大的病房顯得空曠而陰森。
義體醫生們並不總是住在醫院裡,他們在城堡裡有專門的住處,整個病房二層就只留下了一個年輕的醫生。
待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之後,他就習慣性地打開了平板電腦,看起了電影。
這就是值班醫生的日常生活。
就在這麼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有人避開了值班醫生的視線,偷偷摸摸地熘進了宋嵐的病房。
“噓。”
陸湘在門口衝着宋嵐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她的臉頰紅撲撲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隔着幾步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夜訪宋嵐的房間。
但現在他們的身份特殊——在外人眼裡,她和家族廚師的關係只是普通朋友,要是被人發現大晚上孤男寡女得待在一個房間裡難免要被人指指點點。
“你怎麼來了?”
宋嵐壓低了聲音,陸湘的模樣讓他也變得有些緊張了,緊張中又帶着一些刺激。
這個問題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陸湘,大晚上的摸進他的房間能有什麼事?
“先說正事。”
陸湘湊近了他,將病房的窗簾給拉上。
她白天就偵查了醫院內部監控的情況,這兩個房間也是她挑選的,以她豐富的經驗,自然不可能在監控面前露出馬腳來。
頂多,最後也只是露出狐狸尾巴!
不過她倒的確是有正事要找宋嵐的,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她白天一直沒找到機會詢問宋嵐,現在夜深人靜的,正好也適合密謀,“我之前就想問你,你把夜鷺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作爲三人潛入小組,他們的隊伍之中明顯少了一個成員。
上一次見到夜鷺時,她還作爲一隻類似禿鷲的鳥站在宋嵐的肩膀上。
從僕人和護士的談話中,她倒是聽說了關於夜鷺的消息。
有人以爲她是宋嵐帶進城堡用來取悅尹莎貝爾大小姐和卡麗妲夫人的珍稀食材,也有人以爲那是某個財團成員養的新寵物。
對於不差錢的貴族們而言,養一些奇珍異獸是他們最常見的興趣之一。
“夜鷺同志正在完成一項機密的任務。”
“機密任務?”
“沒錯,我從她上一次的表現中找到了靈感。”
他被猩紅領主帶走的那個晚上可把夜鷺給急壞了,她躲過了騎士團的搜捕人員之後熘了出去,城堡裡的奇珍異獸給她提供了不少幫助。
關於猩紅領主是酒鬼,以及他和科林-卡佩羅來往密切的事,都是那些奇珍異獸告訴她的。
不過夜鷺急壞了的原因倒並不是擔心宋嵐被騎士團滅口,而是她怕自己在宋嵐動手之前找不到“餐廳”的位置。
“如果順利的話,她現在應該已經成爲了奇珍異獸們的最好的朋友了。”
通曉動物的語言,這是夜鷺的天賦,就連宋嵐也沒法做到和變異生物之間無障礙的溝通。
“你放心她一個人去?”
陸湘驚訝地問道。
在她看來,夜鷺是一個連嘴巴都管不住的小姑娘,而且拆家能力極強,要是放任她不管,搞不好過段時間城堡裡的許多建築上都會留下被她啃食過的痕跡。
“小孩子就需要鍛鍊,而且有人工智能幫她,應該問題不大。”
就在兩人說話間,宋嵐接到了一條信息。
信息是人工智能發送過來的,信息的內容是一段視頻。
“看吧,要相信夜鷺的交際能力!”
宋嵐驚喜地向陸湘展示了計劃的成果,據人工智能描述,這段視頻是夜鷺收買了理查德-吉爾維斯養的寵物身上的一隻蟎蟲拍攝下來的,宋嵐一時間也想不出他們究竟是如何操作的。
但重要的是,這段視頻中拍到了月季。
她支開了守門的親衛隊成員,獨自走進了理查德的房間。
這位財團的掌權者正坐在堆積如山的文件面前,擡頭瞥了她一眼。
“宋嵐,你注意她的表情。”
陸湘敏銳地捕捉到了月季的小動作,起初看見她進門前吸氣的模樣時她還以爲自己是看錯了,可是見到了理查德之後,她終於確信了自己的最初的判斷,“她好像很害怕理查德。”
“害怕理查德?你確定?”
宋嵐盯着月季看了好一會,但視頻中的首席騎士已經調整了氣息和神態,恢復到了往常的樣子,“白竹之前不是挖過財團的內部資料麼?理查德就是個普通人,根本沒什麼戰鬥力。”
他想不出月季害怕他的理由。
除了首席騎士之外,她的另一個身份是理查德的保鏢,只要她願意,至少稍微出現一些“工作疏忽”,理查德可能就會一命嗚呼了。
畢竟仇視鳶尾花財團的人實在太多了,只要離開了第二區,他就有可能被殺手給盯上。
“你聽說過大象的訓練師麼?”
陸湘問道。
雖然她這輩子到現在都還沒見過大象,但是這個從第三次戰爭前留下的故事影響深遠,它一度影響到了聯合政府各個機構的培養策略。
“據說成年的大象足以在力量殺死任何人類,可是它們依舊會對訓練師產生敬畏的情緒,這就是恐懼所帶來的力量——在它們成長起來之前,訓練師便將恐懼的種子種了下去。”
人也是這樣。
哪怕是六星救助者也無法擺脫情緒的影響,這又一次證明了這一理論的成功。
“我聽說,你今天去見了你的妹妹。”
視頻中,理查德開口問道。
“嗯。”
月季點了點頭,說話間,她的左手抱住了右手手臂,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這說明她產生了相當明顯的防範心理。
這個小動作並沒有逃過理查德的覺察,他進而問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她懷疑有刺客潛伏進了城堡,我已經展開了調查。”
“就這些?”
“……是的,就這些。”
宋嵐覺得月季一定很不擅長說謊,隔着視頻他都能看見她飄忽的眼神,人精般的理查德恐怕早在第一時間就看穿了她的內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倆姐妹當真是臥龍鳳雛。
一個容易上當受騙,一個騙人的水準可能還沒有高中生強。
就連高中生在父母面前謊稱自己在家學習了一天,根本沒有上網打遊戲的時候可能都不會像月季一樣慌張。
“這些年,財團一直沒有干預過茉莉的任何決定,無論她願意留在任何地方,我們都充分尊重了她的個人意願,這是我當初向你許下的承諾。”
理查德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他的聲音很輕,但宋嵐這一次卻明顯觀察到月季更加慌亂了,這一幕也印證了陸湘最初的判斷。
“所以,我也希望你時刻銘記當年對於我的承諾,畢竟,我們並不需要在所有問題上都徵求你們的個人意願。”
“……我明白。”
月季點了點頭,在這間屋子裡停留的每一秒對她來說似乎都是煎熬。
理查德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說道,“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希望你能帶着真誠而來,這裡是財團的領地,我有義務知道這裡所發生的每一件事。”
視頻到此結束了。
宋嵐和陸湘面面相覷,月季和理查德之間的關係出乎他們的意料。
他們還從沒見過六星救助者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卑微過,那些有名的大公司或是大家族也幾乎都把六星救助者當成香餑餑般捧着。
“女騎士,還真是個危險的職業啊。”
宋嵐感嘆。
這段視頻又一次堅定了他的判斷,雖然他無從得知月季童年在財團裡經歷過什麼,她又和吉爾維斯家族簽訂過怎樣不平等的契約,但那一定是一段相當灰暗的過往。
“的確。”
這一次,陸湘沒有詢問宋嵐,因爲她這一天也沒有閒着。
她把自己當時的疑問拋給了白竹博士,讓她幫忙調查一下宋嵐的理論是否可信,最終白竹博士通過大數據,肯定了宋嵐的理論。
大數據顯示,如今市面上超過67.21%涉及到女騎士題材的作品,她們的下場往往都不怎麼好。
其中第二區恰恰就是女騎士題材最受歡迎的城市之一。
並且,她也明白了爲什麼宋嵐之前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數據和理論都沒有出錯。
問題出在了提供數據和理論的平臺上。
她用戲謔的眼神瞥了宋嵐一眼,在他逐漸警惕的眼神中踮起腳,湊到了他的耳邊,輕聲在他耳邊說出了那句經典的臺詞,“咕,殺了我……你是不是就是從這些作品裡得到了啓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