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千帆話音落下的那一刻。
略顯灰暗的閣樓裡,頓時鴉雀無聲。
皇城司都指揮使燕達死死盯着衛淵。
而衛淵,亦在看着他。
所謂兗王的信物,重要嗎?
在衛淵看來,並不重要。
自從踏進這皇城司衙門以後,衛淵總有一種時刻被人盯着的感覺。
又像是有人在推着他前行。
讓他不得不看到所謂的,兗王的信物。
先別說兩王究竟能不能看到兵書,他們願不願看兵書,就單說與異族合謀,他們能落得什麼好處?
不想活了嗎?
國本已立,他們眼瞅着就要返回封地
在這個節骨眼上搞事情,何苦呢?
國本未立之前,邕王和兗王是最有希望能爭國儲之位的兩個王爺。
其中,邕王最年長,且子嗣衆多,最受趙禎看重。
兗王子嗣雖然不及邕王,可爲人卻極有魄力。
現如今,兩王都無緣至高寶座,在這種情況下,何苦來哉呢?
無論如何,衛淵都想不明白。
可一旦看到兗王的信物,此事,是否就算敲定了?
兩王在京盤旋多年,培植了不少的親信黨羽,涉及軍政兩界,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可不防。
燕達看到衛淵漸漸猶豫起來,遂向顧千帆吩咐道:
“將兗王信物呈上來,給衛將軍瞧瞧清楚。”
聞聲,衛淵眉頭緊鎖,連忙道:“且慢。”
燕達眯着眼,“怎麼?衛將軍不看看那信物?”
這時,顧千帆因身上傷勢原因,不停咳嗽,面色愈發蒼白。
燕達身爲他的頂頭上司,卻並不關注他的傷勢如何。
在他看來,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像顧千帆這樣的人,有的是。
衛淵沒有言及信物一事,而是說出了代州之戰前得一段往事,
“嘉佑二年,雁門之戰結束,我奉陛下旨意,任代州團練使,訓練代州邊軍。”
“當時遼、夏兩國派遣上百名密探前來刺探軍情,皇城司將其一一瓦解。”
“我實在是不明白,天子腳下,皇城司主衙所在,爲何會吃這麼大一個虧?”
此話一出。
顧千帆也是眉頭微皺,他也不明白,爲何稀裡糊塗,就中了埋伏。
燕達抿了口茶,揮了揮手,示意顧千帆退下。
此間議,以顧千帆的身份,不適合聽下去了。
待其退下,燕達才又看向衛淵,
“衛將軍在想什麼?”
衛淵直言道:“我只是覺得,有些蹊蹺。”
“陛下讓我來這裡,是爲了看兗王信物?”
燕達點了點頭,“不然,衛將軍以爲如何?”
衛淵很真誠地問了燕達一個問題,
“那日宣政殿,燕指揮使也看過練兵實紀,這部兵書寫得如何?”
燕達毫不違言的應聲道:“集古之練兵術之大成。”
衛淵又問,“練兵法再好,能否助國朝一統天下?”
燕達一愣,旋即搖頭道:“難。”
衛淵笑道:“是啊,難。”
“一部兵書而已兗王爲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這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西夏與遼國,能給他什麼好處?我實在想不到任何理由,兗王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而且以皇城司的能力,當真能被兗王埋伏?我不信。”
燕達神情愈發凝重,“衛將軍,究竟想要說什麼?”
衛淵沉聲問道:“陛下,是什麼態度?”
燕達猶豫片刻,直言道:“寧可錯殺,絕不姑息。”
衛淵點了點頭,“陛下要讓我做這柄刀?”
燕達撫須道:“這是咱們做臣子的責任。”
聽到這裡,衛淵久久不言。
他內心震撼,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小覷了趙禎這位‘仁君’。
仁君?
做皇帝做久了,有幾個能不被權器腐蝕?
又過片刻。
燕達問道:“衛將軍想到了什麼?不妨說說看吧。”
說說看吧?
衛淵搖了搖頭,語出驚人道:
“整個案件,在燕指揮使心中,不是已經水落石出了嗎?”
“兗王與敵國有謀,邕王對鴻臚寺有管轄之權,在朝中黨羽極多,想要知道皇城司計劃,不是難事.”
“二王相配合,兵法失竊,皇城司損失慘重,二王黨羽罪無可恕”
“接下來的話,燕指揮使,還敢聽嗎?”
燕達反問道:“應該我問你纔是,你還敢繼續說下去麼?”
衛淵緩緩站起身來,揹負雙手,喃喃道:
“再有兩個月,就到年關了。”
燕達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
“衛將軍,看看吧,看看這上面的人,有幾個,能撐到年關?”
衛淵接過名單,目光愈發深沉,
“侍御史知雜事戴祐、中山侯、鴻臚寺少卿、兵部四司郎、工部主事、天武軍指揮使.”
“整整四十七名官吏,六名勳貴,四名手握兵權的大將,還有九州刺史,某地藩王”
“就算真的是兵法泄露,也不值那麼多條人命.”
燕達輕笑一聲,“怎麼,以往殺伐果斷的衛大將軍,此刻,竟也會動惻隱之心?”
衛淵悵然若失道:“真的要殺乾淨?一個不留?”
燕達道:“陛下讓你執刀,我們皇城司,只負責拔刀,這刀落在哪兒,還是要由您說了算。”
“總而言之,要確保,兩王再無翻身之日,縱使天塌地陷,他們,再也影響不到儲君分毫。”
衛淵沉默。
燕達繼續道:“陛下還說,這件差事,你我如果能夠辦得漂亮,你爲太子少傅,我爲銀青光祿大夫。”
太子少傅
一口氣殺了那麼多人,背後,還要得罪多少人?
再這樣下去,只怕就真成一個孤臣了。
只是事已至此。
衛淵無可奈何,
“兩王只要返回封地,一切塵埃落定,何須如此”
兩王只要不在京城,他們就難以掀起什麼風浪。
即使在京盤桓多年又能如何?
影響不到當朝儲君的地位。
燕達緩緩開口道:“這些事情,就不是我們身爲臣子所能操心的了。”
“不過,既然你我有緣共事一場,有些話,說說倒也無妨。”
頓了頓,他又語重心長道:
“陛下要處置的這些人,都曾公開站隊。”
“儲君年幼,不得不防,乃人之常情。”
“陛下也得爲儲君培養一些將來可用之人,對不對?”
“但官職就這麼多,不殺,怎麼培養年輕人?”
說到這裡,燕達又笑了笑,
“衛將軍,隨我去看看那仍在昏迷中的敵國密探?”
衛淵搖了搖頭,“殺了吧,看不看,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了。”
那所謂的密探,只怕也是趙禎培養的死士,可能不是周人,但事到如今,看與不看,已經沒有多大關係了。
爲了下如此一盤棋局,就能使皇城司付出這麼多條人命,還有即將要死得那些人
衛淵在這一刻,才真正認識到趙禎的手段與魄力。
年關之前,要將一切塵埃落定,這應該,就是趙禎的心思。
燕達拍手稱讚道:“衛將軍爽快。”
衛淵道:“別急着高興,以莫須有的罪名殺那麼多大臣,是件麻煩事。”
燕達毫不在意道:“你也說了,莫須有,罪名由我等來造,史書如何記載,陛下說了算。”
“衛將軍,你要對得起伱‘忠勇’二字。”
衛淵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目光愈發深邃凝重。
不愧是皇帝,將那麼多的勳貴、藩王、朝廷幹吏,都視爲了可打可殺的棋子。
然而,殺人的責任以及後果,卻都給了執刀人。
也罷,那便.再跟趙禎談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