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子
把薄薄的上衣又裹緊了一些，明明是春末夏初，葉初夏還是覺得冷。站在“流逝”最近的公車站，靠着廣告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等車，她只想找個東西依靠一下。
她承認自己很沒用，因爲他的一句話就輸得丟盔卸甲，就好似再在那兒呆一秒鐘都會窒息一樣。於是她很沒用地跑了出來，拋下主編，也拋下了那個一直在她眼裡尋找答案的男人。
趙佳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到她離開，竟然也匆匆忙忙追了出去。坐在車裡，看着車窗外一直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女人，惟有苦笑。
他們之間永遠都是這樣，她總是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總是在逃避。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不畏一切的葉初夏消失了？
靠在椅背上，趙佳彬閉上眼長嘆一聲。
猶豫了一會兒，趙佳彬還是把車慢慢開到她面前停下，站在夜幕中，她的小臉蒼白，落在他眼裡，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搖下車窗，他看着她一臉的驚慌不可思議，趙佳彬口氣不善地說：“上車，我送你回去。”
葉初夏呆呆地擡起頭對他對視，愣了很久，從她迷離的眼神裡，趙佳彬讀懂了她的無助與害怕，他多想像以前一樣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給她依靠，再也不放開，可是，他不敢。
呵，堂堂Ｓ集團的ＣＥＯ居然會害怕。而且，害怕的還是這樣一個小女孩...
他對任何事都有信心，唯獨對她，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卑微的。
待初夏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別過頭不理他。
見此，趙佳彬索性下了車走到他身邊，她明明沒喝多少，身上卻帶着濃烈的酒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那副醉眼迷離的樣子，還是身上的酒氣，趙佳彬只覺得自己的酒勁也慢慢上來了，那些一直被他強行壓制着的思念和情愫如同決堤的洪水奔涌而來，幾乎將他淹滅。
“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趙佳彬低聲又重複了一遍，離她還有三四步的距離，不遠不近，怪異至極。
“不...不用...我....我等公車。”她吞吞吐吐地拒絕。
“小葉子...”
小葉子，那三個字脫口而出時，葉初夏和趙佳彬都是一愣，多久不曾被人提及的稱呼了？那份陌生的熟悉感，讓她心裡堆積起無盡的鈍痛，慢慢暈散開來，將她一點點擊潰。
親暱地點着她的鼻尖呢喃“小葉子”，怒目相視沉着嗓子低吼“小葉子”，驚訝無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驚歎“小葉子”......
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忘記的場景，可是，爲什麼如今想起來還是那麼清晰？似乎還是可以記起他喉結微微地顫動，嘴脣張合的幅度...最難受的是爲什麼心還是會痛...？
“初夏，我...”趙佳彬上前一步，想要解釋，卻最終只剩下嘆息。
還能解釋什麼呢？
“小葉子”三個字早已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不知不覺長成了參天大樹。每天用思念澆灌，他想忘記都難。
“趙總請自重。”葉初夏早已不是那個被他抱在懷裡都會害羞的小女孩了，她可以若無其事，僞裝堅強。
“葉小姐，這麼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趙佳彬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穿上那層疏離的僞裝，要比禮貌，他不會輸給她。
葉初夏白了他一眼，現在還不到九點，哪裡晚了？
只是見他那個樣子，是決不會讓她一個人走公車走的。他的倔強，初夏也是心有餘悸的。
想了想，初夏認命地掏出手機給李恆羽打電話。
“羽...”
電話一接通，葉初夏第一次吐出如此親暱的稱呼，不僅李恆羽愣了半天，就連初夏自己都寒了一下。
看着趙佳彬稍微有些變色的臉，葉初夏低聲道：“我現在在‘流逝’南面的公車站，你過來接我吧！”
沒問緣由，李恆羽只是“嗯”了一聲。
李恆羽來得很快，居家的白色休閒衫配運動褲，整個人說不出的輕便慵懶，一頭濃密的黑髮更是軟塌塌的伏在腦上，平日裡的玩世不恭倒是褪去了些。只是嘴角那若有若無的詭異笑容還是讓葉初夏知道，這個人就是李恆羽，不管怎麼打扮，還是不會改變。
李恆羽先是接過葉初夏手裡的包，順理成章地把她攬進懷裡，在額頭上輕輕一吻，絲毫不在意是不是有其他人在場。
上次遇到趙佳彬，自己失態被李恆羽掐的腰都紫了，這次葉初夏明顯不再失常，任由他在趙佳彬面前秀親密，談不上配合，倒也乖巧。
見初夏完全沒有把那個男人介紹給自己的意思，李恆羽主動伸出手去打招呼，“您好，我是李恆羽，初夏的男朋友。”
趙佳彬的心猛然狂跳，他說是他是她男朋友，還好不是老公...
明知道不該，他卻還是在心底歡呼了一聲，如此微弱的希望，對他而言竟然也值得如此雀躍。
“李先生您好，我是趙佳彬，初夏的...”他頓了頓，又揚起笑容，“初夏的學長。”
兩個男人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各自發出強大的氣場，一個沉默嚴肅，一個邪魅壞笑。
“走吧！”葉初夏從他後腰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裡，狠狠掐了一把他精瘦的腰，冷冰冰的吐出這兩個字來。
沒來由的，她極其厭惡眼前的場景，連帶着說話的語氣也不善起來。
“急什麼？”李恆羽面色不變，收回右手，使勁加大圈住初夏的手臂力度，幾乎悶得初夏喘不過氣來。
“難得遇到你的學長，就不多聊一會兒？”
初夏死死地把掐住的那塊肉順時針一扭，疼得李恆羽差點叫出聲來，趕緊放開了一些鉗住初夏的手臂。
“不用了，”初夏咬牙切齒地說，“趙學長那麼忙，我們耽誤不起。”
這番諷刺初夏原本以爲趙佳彬會生氣，不料他不僅不生氣，還微笑起來，“初夏，反正我們以後會經常見面的...我們來日方長。”
說罷，他還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放在李恆羽身上，眼神在空中激烈的拼殺，唯獨葉初夏渾然不覺，只是小聲地嘀咕，誰要跟他來日方長。
回去的路上，車裡低低流轉着張學友微沉的聲音，葉初夏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李恆羽。不知道爲什麼，在聽到趙佳彬說來日方長的時候，她的心猛然跳漏了一拍，隨後，好不容易可以順暢呼吸的脖子又被狠狠地卡住。
那一刻，她竟然害怕了。
她不怕趙佳彬真的如他所言陰魂不散，她有些害怕李恆羽會誤會什麼...
害怕，真的會怕。
“喂，那個，趙佳彬他其實是...”
“傳說中Ｓ集團年輕的ＣＥＯ。”李恆羽一個右轉彎，平靜地接過初夏沒說完的話。
“你怎麼知道？”
李恆羽用一種“你這不是廢話麼”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人，卻不開口。
想想也知道，沒有任何利益可談的雜誌社，完全與Ｓ集團毫無關聯的收購，若不是爲了人，還能爲了什麼？
或許初夏不覺得，可是，他是男人，他知道當一個男人用那樣的目光注視着一個女人的時候是因爲什麼。
深愛。
深愛到無可附加。
對感情，他頭一次覺得有些棘手，不知道是因爲對手太過出色，還是因爲對象是她。
初夏...
將她的名字在舌尖輕輕滾過，又是一陣莫名的心悸。
“我們以前在一起過。”
葉初夏巴在窗看着一閃而過的街景，不知道是在跟李恆羽講述，還是在自言自語。
“他比我高一屆，是籃球隊的隊長。”
“小時候我很喜歡看灌籃高手，特別崇拜會打籃球的人。所以，見過一次他打球就念念不忘了...”
說到此，葉初夏自嘲地笑了笑，那個時侯真的可謂是一見鍾情，連自己都知道爲什麼就一頭栽了進去。
“是我追的他。”
話音剛落，李恆羽的手鬆了鬆，方向盤不受控制地往一側偏去，車子在地上劃出詭異的弧線，李恆羽嚇得不輕，趕緊把車子救回來，只是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逐漸發白。
這一絲小小意外，葉初夏渾然不覺，她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啊...”
她說的雲淡風輕，心裡卻是狠狠一緊，當時真的以爲趙佳彬是被她打動了，真的打心眼裡接受她了，認同這段感情了，還高興得像什麼一樣。
她，真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啊！
當他主動找到她，氣喘吁吁，臉上還帶着汗滴地質問她，葉初夏，爲什麼你這一個禮拜不過來球場看我們訓練了？
那一刻，她哭了。
卻很幸福。
再多的白眼，再多的謾罵都無所謂了，她成功地在他心裡留下了印記不是麼？她覺得很值得。
“最後，在我大學畢業之前我們吵了一架，然後就分手了。”
爲了不讓自己在那段往事裡過多沉溺，她收回已經放空了的視線，通過車窗的倒影注視着李恆羽俊秀的側臉，一筆帶過，結束了回憶。
吵架？
分手？
李恆羽皺着眉，心裡糾結不已。葉初夏對這段故事明顯有所隱瞞，不用她說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她當初有多愛那個那個男人，吵了一架就分手？他怎麼可能相信。
只是她不願意說，他就不勉強。
今晚她肯跟他說這麼多，李恆羽已經覺得受寵若驚了，他的初夏，似乎在一點點地拆掉心裡的那面牆，或許還沒接受他，不過，她肯走出來了。
更何況，是她主動打電話找他過來的，哪怕就算是爲了氣那個男人，他也覺得很高興。
“李恆羽？”初夏見他半天沒反應，小聲地叫他。
她的手慢慢爬上窗子上倒影着的李恆羽的影子。
這個小動作落在李恆羽眼裡，心裡又塌了一塊，滿滿脹脹的。
“初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沒想到他沉默了這麼久，竟然說出這樣老套的話來。
葉初夏撲哧一笑，剛想回擊他，就聽見身邊的男人故意壓低聲線，和着張學友低沉的歌聲，慢慢地說：“你現在有我了，我可比他好強多了，你賺了！”最後，爲了增加話裡的可信度，還鄭重地點了點頭。
葉初夏一愣，隨即笑倒在副駕駛座上，所有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跟這個男人在一起，深沉啊哲理啊什麼的，就是浮雲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