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王質,和寧凡曾經遇到的是同一個人。
這種相同,並非平行時空的另一個可能,而是真正的同輪同體。
只不知爲何,此時遇到的王質,只是凡人之軀,並沒有通天徹地的修爲。
雖是凡人,卻又不知從何處領悟到了長生法,可憑凡人之軀長生不死,令壽無增損,自身亦不受無量劫、無量之擾。
這就有些逆天了。
世間存在長生種,也存在由凡入道的苦修之士,但所謂的長生種和修士,實則仍處於劫數之中,要受量劫之擾,名爲長生,實則有終,除非可以成聖。
然而王質卻不知如何,走出了另一條路,若定要用個詞彙描述此人,寧凡會將其稱作凡聖或者人間聖。
只不知,此人間道的修行之法,是王質自創而來,還是前輩高人所傳授。
亦不知,爲何自己修道以來,從未聽說過人間道的修行之法,卻對此法有種莫名的熟悉...
且,王質既是一尊人間聖,又爲何最終擁有了高深修爲,卻反而失去了斧頭...
莫非...
此斧確實讓寧凡覺得眼熟,和他觀測到的某個雲中君所持的山海斧十分相似。
但眼前之斧,卻還只是一把凡斧...雖是凡斧,此斧之上,卻同樣有一股人間道的感覺,令此斧緩緩產生着某種變化。
可惜了。
王質說錯了。
我來此地不是太遲,而是太早...
於是告別了王質,獨自前往名爲巫山的五指仙山。
王質欲再勸,卻忽然自身不可思作祟,遺忘了所有。
再看寧凡時,思維一時間變得渾混沌沌,十分混亂。
「那人是誰?他爲何要去巫山?我該阻止他嗎?但如果,他就是巫山的主人呢?」
「對,我想起來了!他當然是巫山的主人!當初下棋的仙人中,不就以他爲首麼?原來我已經進過巫山了嗎,授我長生者,本就是這位仙人...」
「可爲何,此刻的他,還不是他...是太遲,還是太早...」
「但無論如何,他回自己的洞府,我不必勸的...」
於是朝着遠去的寧凡恭恭敬敬一禮,似感謝昔日傳道之恩。
但轉而又被不可思掃滅了所有念頭,一同掃滅的,還有恍惚想起、卻又恍惚忘卻的某段道緣。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做什麼...
王質摸了摸頭,一時卻有些摸不清頭腦...
...
寧凡遂入巫山。
行約五六裡,忽有無窮雲氣自巫山生出,此雲氣隱含着細微的不可思之力,常人觸之,頓時就要失去記憶的。
但卻自然擋不住寧凡。
饒是如此,寧凡一路撥開雲霧,仍是有些感觸。
他如今不過剛剛領悟了一些將不可思化作雲氣施展神通的法門,還未真正完善,可此地的雲術卻已如此成熟、完整了...他與此地雲霧之間,怕是隔着相當遙遠的輪迴...
撥開雲霧,寧凡卻反而看到了一段幻象蜃景,出現在了雲霧消散之後。
這卻並非巫山之幻,而是滿智藉由青銅齒輪強行加戲,試圖以幻象困住寧凡前進的腳步。
並於此同時,響起了滿智略顯欠打的聲音。
【哎,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爲會給人帶來痛苦。你也會痛,我也會痛,何必互相傷害?若你願止步於此,我可以大發慈悲,藉由此幻,只困你千生萬世,也免得最終落得五靈棋局鎮魔
骨的命定之死,如何?你我之間,就此罷手言和吧?只可惜,若你一開始就願意當老夫的提線木偶,只困個百生千世就夠的,偏你要惹更多因果,可惜,可惜...】
寧凡沒有理會滿智。
蓋因眼前的幻象過於危險,稍有差池,便會沉入其中,永困於此!
巫山的山路,於此刻變成了無數錯綜複雜的石道!
石道遵循十二之數,交錯爲巨大的陣圖,並於十二方位,皆存在着一尊石坐。
每一尊石坐內,都封印了諸多式法,間隔石坐,難以判斷內部手段。
每一尊石坐之上,都坐了一尊丈六之高的木偶,俱是寧凡相熟之人!
前十一個木偶,是包括百戲大帝在內的諸多滿智徒兒,於北蠻無量中,皆已被寧凡斬殺,如今卻以木偶之身出現在了幻象中。
而在第十二尊石坐上,坐的赫然竟是大卑族的祖師——南藥聖的木偶!
更有無數巴掌大小的小木偶,如行屍走肉般,茫然徘徊於幻陣之中,不得解脫。
當中有不少人,寧凡都感到了眼熟,皆是和滿智交鋒中所斬殺的某些人,但因只是路人,寧凡記得並不全。
木偶們茫然誦着古老經文,無數誦聲匯聚成了洪流,撲面而來。
此爲幻術,萬誦一朽!
此術號稱是世間最強的幻術,但萬誦,遠遠不是此術的最終形態。
若只是萬誦的程度,如今的寧凡已然不懼,但還是要全力應對。
他的天人第三境,本就可以堪破幻象;又進入了滅境,滅的卻是色、受、相、行、識五蘊。
五蘊皆空之下,寧凡愈發不受幻術侵擾,甚至還有餘力,使出了幻術反彈。
反彈幻術需要看破對方的術式,寧凡並非第一次見萬誦一朽,故而做到了此事。
霎時間,寧凡眼中的幻陣消失了,木偶們都化作黑色火光,徐徐歸於寂滅。
滿智的眼前則出現了反彈的幻陣,但他早有準備,自不會被區區萬誦所傷,於是從袖中摸出一朵雨中花,持花一點,萬誦皆滅。
【萬誦如何尊一言,一人言盡蒼生默。默滅如何燼餘火,諸火熊熊亂人間。】
滿智的聲音突然響起,言語如謎,似在嘆息寧凡沒有如他期望一般,跳出因果,接受他鎮壓千生萬世的好意。
他明明是世間第一大善人,自洪荒苦滅時代開始,便普度了無數衆生,但卻從無人相信他。哎,人們總是更愛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所以纔會好人難做啊...
既如此,老夫便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好了!
一如從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於是滿智撤去了自己佈置於巫山的無窮後手。
但因少了他的後手,名爲口口口口的青銅齒輪,卻在此時少了壓制,變得過於危險了。
看吧,老夫真的是好人!
有人快要掉下懸崖,於是老夫一個飛踢,送他離開了死地,對方卻反而怪我把他踢骨折,何其可笑!
「但你明明可以直接拉住他,不是嗎?」
寧凡的聲音卻於此時,直接在滿智的心中響起。
滿智眉頭一皺,這才注意到寧凡又一次藉由五音諧律,和星空蠶的蠶毒產生了共鳴,並藉由星空蠶,共鳴了他的蠶毒!
此子居然能做到如此事情!老夫可從未聽說過五音諧律能同頻複數聲音的!
此事超出了常識,故而滿智沒能實現察覺,但他慣愛考慮最壞的結果,本用來對付諸逆窺視的手段,於此時派上了用場。
太一之輪,滅十靈感!
藉由青銅齒輪的力
量,滿智成功斬斷了寧凡的強行同頻——事實上就算他不斬斷,寧凡也無法這種三人同頻太久,誰叫三人之中,有一位第四步逝者,被寧凡當成了信號基站呢?
滿智不該出手的,可他並不知道寧凡的同頻能持續多久,不得不出手,唯恐被寧凡窺得更多心界中的秘密。
七竅神心,皆有心界,那是一個人內心深處,最適合隱藏秘密的地方。
如寧凡將諸多秘密藏於心界,滿智同樣如此。
但因爲錯誤出手,滿智心界內的某個秘密,被寧凡知道了!
那就是...青銅齒輪的真名!
這可是開天榜都無法記錄的禁忌,三界只有少數人知曉!
但現在,寧凡成了知情者之一!
「原來此青銅輪,名叫太一之輪...」寧凡暗道。
這樣的開天之器,他果然沒有聽說過,但卻對太一二字十分熟悉,屬於修真路上極爲常見的詞彙。
明明是如此常見的詞語,一旦加諸此青銅輪之上,便會成爲世間禁忌麼...
雖不知爲何,但寧凡闇誦此名時,確實感到了強烈而不祥的因果氣息。
果然,有些東西的真名,是不可以亂誦的,一誦招邪,百誦招不祥,萬誦則一朽,而若億誦、無量誦,則真不知會如何了...
「於我而言,知此物之名則受其害,不知反而是一種幸運。若如此,則滿智的行爲便顯得十分奇怪了,他若真想害我,令我知此名才更合理;若說他無歹意,卻也未必,但凡我弱上少許,漏算半點,早已身隕於此人諸算計中,歸於毀滅,連成爲他木偶被他鎮壓的機會都不會有...滿智此人,我看不透,雖看不透他的想法,看已漸漸理清他的行爲邏輯了...」
「但對眼前的局勢而言,理清此事似乎沒什麼用場了,因我的敵人,暫時不再是滿智,而是成了此青銅輪...」
寧凡不再直呼青銅輪的真名,而是以不可思自封此名,免招惡因。
再行走在巫山時,寧凡分明感受到,少了滿智的干擾,此地的風水格局竟是變得萬分兇險,有八風在此生出,爲明庶風、清明風、景風、涼風、閶闔風、不周風、廣莫風、融風。
霎時間,此地就連一草一木都變得殺機四伏了,更隱隱似有更大的兇險不斷接近着。
果然是用飛踢來救人呢,還真是淺顯易懂的解釋...
但若此人既不想墮入懸崖,也不想被人踢骨折,又當如何?
自救即可。
【自救?但你,做得到嗎...】
一個聲音響起,並非滿智,而是本該死去的青銅輪,卻因姜螟的自祭,獲得了短暫的歸來。
此聲音混在風聲中,使得八風呼嘯間,忽有一道黑火熊熊的人影於八風中御風而至,俯瞰寧凡如蟻。
人影的面容,寧凡看不清,一如對方看不清寧凡是誰。
即使如此,寧凡還是猜出了對方是誰!
既因此人一頭白髮,皆有着和列禦寇相似的氣質!
更因此人手中,持着一尊小山,山名北極,那是他絕對無法認錯的東西...
「於此成聖之際,竟生出了太一之夢,若不斬卻此夢,怕是難以完美成聖的...你,便是我太一夢的奪靈者麼。」
奪靈...
寧凡目光落在北極山之上,緩緩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已有暴雨在巫山傾瀉如注,如悲如怒。
「果然是衝着此元靈氣息而來麼,只不知,你背後站的是哪尊逆聖,竟要阻我和光同塵。此雨水似有無涯海的氣息,你是北斗仙修?又或者,你是北斗親臨...但就算你是
北斗仙皇,礙於太一夢的規則,你也只能與我修爲對等,我有何懼...」
紫薇魔君似乎只是在說話,但卻有一道血光突然斬向了寧凡的面門,二話不說就發動了偷襲。
紫薇太皇刃!
此術乃是紫薇魔君昔日盜取太一之夢所悟,本身就是一式極厲害的神通。
那一個太字,指的正是太一之夢。
而那皇字,則是紫薇魔君從某處墓葬獲得的機緣,是其最大的隱藏和底牌,也絕不會讓任何人知曉此秘密!
此乃對仙皇專用之術,斬不了真正的仙皇,但卻專殺不講武德的仙皇小號!
若有哪個逆聖敢以分神小號對付他,他必讓那些分神有來無回!
於是祭出了太皇刃來偷襲,但此太皇刃,最終卻從寧凡的全世界路過。
上一次交手,還是北蠻國千年血戰前。
但現在,寧凡已然不同。
他的心,已然掃盡了迷茫,只餘憤怒和悲哀。
他的眼,已然看盡了苦果,只餘殺意和執念。
他當然自己,自己此刻面對的乃是堂堂紫薇魔君,是那位仙皇昔日成聖前的某一刻。
但那又如何!
你所面對的,可是逆樊!
紫薇魔君:「這等生滅之悟,你果然是北斗!但爲何太皇刃沒有生效...是我算錯了麼...他本應來阻我的,但爲何他沒有前來...莫不是有同等之術,化解了太皇刃的功效...那就逼你現出真容好了!」
紫薇花開紫微星!
紫微斗數,開!
瞬間進入斗數第四層的紫薇魔君,戰力直接翻倍,並跨越時間和空間,瞬間來臨,掌中雷法轟鳴,朝寧凡面門按下。
在太一夢的影響下,他所看到的寧凡,會被掩去身份,以無面之態示人。
但所謂的無面,本也只是太一之夢合於九逆道產生的面具而已!
他會親手撕下對方的面具!
寧凡的生滅十分棘手,所以他以此地八風格局,困住了寧凡的滅境,將之定在了生境,並令其短時間內無法自如轉換。
這一擊,絕不會打空!
但卻被寧凡以雷法一劍,直接削斷了手掌!
即使紫薇魔君瞬間開啓了百花聚頂的防禦術,卻還擋住了劍上的雷法,沒能擋住當中的執火!
紫薇魔君出手極快,但寧凡反應更快!
他同樣進入了赤薇斗數第四層,此爲生境的極限,卻足以令戰力翻倍!
他同樣使出了赤薇雷法,將心中轟鳴的火焰和雷霆,盡數灌注到了逆海劍之上,一劍斬斷了紫薇魔君傲慢而自負的掌中雷。
至於紫薇魔君用來困他的八風格局,早被他以風道源改了格局。
於此八風中,逆纔是方位,樊纔是吉凶!
更似迴應紫薇的期待一般,本該無面的寧凡,顯現出了鬼面銀髮的姿態,但這卻非寧凡本意,而是北斗仙皇的遺志。
他北斗,從來不是藏頭露尾之輩!
他非善類,卻不至於不要臉。算計一個紫薇小輩,還不至於親自下場。
他會在遙遠的時空投下諸鬼面,自有承其道緣者,會遵循無涯的指引完成此事。即使北斗仙皇也不知無涯會將何人指引而來,那些沉沒於無涯之中的因果過於深邃,便是他也無法看清...
但,鬼面銀髮的出現,還是令紫薇確信了自己的猜測無誤,阻他者果然就是北斗仙修,但來的竟然不是北斗本人,着實出乎了他的預期。對方...何其傲慢!
真以爲北斗仙域隨便拎出一個,就足以阻我成道麼。
「北極元磁鎮靈訣!」
眼見對方寶劍如此鋒銳,紫薇魔君哪還敢接近,反正已經逼得對方面具浮現出來了,目的已然達成。
於是瞬間拉開了距離,並同時將作爲護道之物的北極山祭了出去,斷手瞬間再生的同時,雙手掐訣,使出了紫薇六重道法所未收錄的第七道!
而這纔是他一身最強的攻伐之術,卻也因此惹來了寧凡更多怒火。
只拿雷火劍砍紫薇猶覺不解恨,遂左手持劍,右手持傘,頓時便有一道巨大傘影,一擊擊碎了鎮靈訣的同時,去勢不減,擊碎了紫薇魔君的百花防禦,將之整個人砸入到了山石泥土中。
太一之夢的幻術造物,本有着不可損壞的性質,此刻卻還是被砸碎了山石,令紫薇魔君吃驚非小。
而那困他身形、無法閃避的八風掌控,亦令紫薇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紫薇道法在對方眼中,根本沒有任何秘密,竟是一覽無餘,而自己對他,卻是一無所知,更不知此人爲何持有北斗面、混鯤劍、鴻鈞傘...宿命明明爲他制定了和光同塵的命運,北斗的介入倒還在宿命中,但後二者爲何會出現!
無人可以打破宿命,乃是世界的常識!
但若是混亂的宿命,被某人刻意攪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該如何!
「不好!他要奪我北極山鎮靈!若被其所奪,我將永失紫薇第七道!」
於紫薇魔君驚怒的目光中,寧凡的手掌,按在了北極山之上,竟不知如何,將此山鎮靈訣的惡念和怨念盡數安撫住了。
山,不再攻擊寧凡。
就如她,從來不忍傷害自己的小蝴蝶...
「不能再猶豫了,既逢此魔阻路,完美成聖已成鏡花水月,那就捨棄完美好了...赤薇,你雖爲我所斬,但你遺留的道法,卻合該再借用使用一次...紫薇六道融合赤薇六道,那纔是真正的十二之數...」
一股始聖氣息,驟然從紫薇魔君體內生出。
這是不得已的一步,但他不得不如此。
此魔雖只仙王,卻強得過分,則莫怪他直接夢中成聖,以第三步來欺負第二步了!
太一之夢只限制了入夢時的境界,可沒規定入夢者不能在夢中有所突破的!
北蠻無量早已降下,而今正是收回之時!
「我允許你成聖了嗎!」
卻有一道鬼麪人影,無情一腳踏落,將紫薇魔君的頭顱狠狠踩入泥土,打斷了對方的開大前搖。
倘若任由對方開大,寧凡也沒有把握穩贏了。
所以...
在我的八風之中,你不會有任何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