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古妖洞內大戰如火如荼之時,中州之界,大夏邑都墟城之外。
夕陽下的餘暉,本就沒有多少光亮,即便如此,那猙獰鬼怪般的枯樹叢林也不肯稍稍放過,遮掩一番,就連最後的色彩,也變得古怪起來。
雙眼渾濁的老鴉,呆呆的站在那枯瘦的枝頭上,好像也失去了聒噪的興致,木然的看着自己的園林,彷彿對任何事物,都顯得格外無動於衷。
悲涼、悽婉的笛聲,斷斷續續的徘徊在這陰沉的墓園裡,如同是不甘怨魂的悲鳴聲,應合着穿過樹林的風聲,顯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無名的孤墳前,身穿黑衣如樹枝般枯瘦的男子,緊握着手裡的短笛,帶着沉重的喘息聲,斷斷續續的吹着,彷彿這簡單的曲調中,蘊含着什麼驚天動地的大秘密一般。
一絲絲血沫,透過笛身和笛孔,不斷的滴落在地面上,腳邊的酒罈子上,將酒罈子上,原本就鮮紅的貼紙,渲染的更加殷紅。紅中帶紫,格外妖異。
忽然,一陣節奏分明的鼓掌聲,打斷了這悽美的笛聲。
“好笛、好曲,可惜···可惜!”
日頭已經完全落了下去,正值中天的,是一輪晦暗的圓月。就在這晦暗的月光下,一人踏着月色而來,矗立在樹梢之上,熠熠生輝。
如果僅僅只能用一個詞語來描述這個人的話,那麼便再也沒有比‘白衣如雪’更加恰當的了。
“笛子本事一種快樂的樂器,曲子也本該是快樂的曲子。但是此刻,無論是笛子,還是曲子,都顯得···不是那麼的快樂!”
來人自顧自的說着,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現,那枯瘦男子死灰般的眼神。
“哈哈!這笛子本就一個死人的遺物,而這吹曲子的人,也是一個將死之人。人之將死,其音也哀,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個原本,無人踏足的墓園,在這個日落月升的傍晚,似乎顯得格外熱鬧一些。
站在樹枝上的老鴉,很不耐煩有人一再的打擾它們的清靜,用沙啞的聲音,宣泄過它們的不滿後,便都撲騰着翅膀飛走。這裡只是它們的歇息之所,真正的樂園,似乎並不在這裡。
只是這些沒腦子的鳥兒,註定要白跑一趟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墓園內的血腥味,已經格外的濃郁,濃郁的就彷彿那花田裡,抹不開的花香味。
聽到有人調侃自己,白衣如雪之人並不生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他不搭話,那剛來的第三人,卻未必肯就此放過他。
“我曾聽聞,月公子揚眉向來只喜歡收集活人的東西,怎麼現在,卻是連死人的東西,都不放過了麼?”
斑駁的陰影下走出一個猶如地獄爬出的惡鬼般的人影,任由誰看見這個人,都難免會發出一聲驚叫。
他那長長的衣襬,在陰風之中,胡亂的擺動着,顯得空蕩蕩的,空無一物,這顯然是個沒有腿的殘廢。但是即便他沒有腿,他也能筆直的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根竹竿,細長、細長的黑竹竿。
他的臉上,佈滿了蜈蚣般大小的傷痕,筋肉交錯,早已令他面目全非,只餘下一雙眸子,卻比那天上的星辰還要更加明亮幾分。
“他本還未死,即便是他快要死了,那也是絕不妨礙我,從他身上,取出某樣東西的!”揚眉依舊笑着,不得不說,他笑的很好看,如果那細長黑竹竿是個女子的話,是絕對沒有辦法抵擋他這樣的笑容的。
坐在墳頭前的枯瘦男子,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現兩人的到來,依舊斷斷續續的吹着自己嗚咽的曲調,連一根頭髮絲都似乎沒有動彈過。
你可以覺得他這是一種絕對的冷靜,當然也可以是覺得,這是哀莫大於心死。
“月公子揚眉、黑竹竿,這本來是平日裡,絕難以見到的人物,今日竟然齊聚在此,當真是···良辰美景···啊哈哈!”似乎是最後找不到什麼好的形容詞,來人只能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只是他的笑聲,就像夜梟的叫聲一般難聽,就連那最後殘餘在此的老鴉,也受不了他那可怕的笑聲,而悄然離去。
黑竹竿也不轉身,因爲他不必看,就已經知道,來的是誰。
“如此難聽的笑聲,除了你這頭老梟之外,只怕是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月公子揚眉、黑竹竿、老梟,三人成鼎足而立,相互對恃着,將那枯瘦男子,團團圍住。
笛聲終於停了下來,或者說是···不得不停了下來。
似乎是因爲被渲染了太多的哀傷,那脆弱的竹笛,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苦難,而從正中間斷成了兩截。
兩截笛子,靜靜的躺在枯瘦男子那枯瘦的手掌中間,浸入笛管內的鮮血,緩緩的流淌出來,染紅着枯瘦的手掌心。
揚眉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它本該好好的做一隻快樂的笛子的。”
“可是他卻拿了他不該拿的東西,所以他只能做一隻···斷成兩截的笛子。”黑竹竿陰森的接過話茬。
枯瘦男子的喉嚨似乎滾動了下,然後艱難的發出一聲乾咳。
殷紅的鮮血,從他的嘴角不斷的滴淌出來,他胸前的一大塊,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
揚眉臉上多出了幾分糾結。
“今夜,我本不該在此,只是···受人之託,畢竟要忠人之事。”
老梟那令人難受的聲音再度響起:“月公子倒是個有慈悲心腸的人,只可惜此人畢竟也是該死的。別的且不說,三個月前,爲了祭祀水魔,他便掘翻天領壩,將七國之地統統變爲了澤國,死者百萬餘,傷者千萬餘,流離失所,妻離子散者,不計其數。”
黑竹竿冷冷一笑,張嘴便道:“對這些,你老梟倒是清楚的很,只是我怎麼記得,當時有人趁機祭祀瘟神,換取瘟神精血,導致百萬人痛不欲生···。”
老梟得意的笑了起來,緩緩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只是那南荒七國不過是荒蕪之地,卻在短短數月間,便有近十股反賊揭竿而起,趁機作亂。刀兵一生,生靈塗炭,卻不知更要死多少人,被砍掉多少腦袋,纔算是個頭。”
說來說去,這夥人倒都算是一丘之貉。至少此刻,那月公子揚眉修長的眉頭,便已經越皺越緊,看向黑竹竿與老梟的神情,也分外不善起來。
不欲再聽那二人的齷齪之事,月公子轉過頭,看着那墳頭前的枯瘦男子,開口道:“鬼七!聽你的笛聲,我該知道,你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卻爲何要犯下這滔天的殺孽?”
枯瘦男子鬼七那灰色的眸子,輕輕的轉動了一下,依舊沒有答話。
黑竹竿卻再度插話道:“聽聞這鬼七的姘頭爲了救他,曾經生生受了九霄雷公一拳,陽爆雷勁入體本該是十死無生,卻似乎是因爲修煉了雨師妾爲神魄,硬生生的吊住了一口元氣不肯散去。想來鬼七也是爲了救他那姘頭,這纔將南荒七國祭獻給水魔,想要換取水魔精血。只可惜,這雨師妾雖爲妖類,卻也是上古水神。水魔雖強,卻總是邪魔外道。正邪不兩立,溶於一體,反而硬生生的要了他那姘頭的半截殘命。”
黑竹竿的聲音中,滿是譏諷。本也該算是一個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到了他的嘴裡,卻變得格外古怪起來。
月公子此時,原本緊緊皺起的眉頭,卻稍微鬆弛了一些,再度嘆了一口氣:“卻原來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只可惜行事手段太過剛硬了一些,容不得半點回旋的餘地。凡事太盡,這緣分···自然也是早早盡了!”
似乎是月公子的話終於打動了鬼七,他緩緩的擡起頭來,第一次正視着月公子。
吶了吶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鬼七雖然沒有說什麼,黑竹竿和老梟卻已經警惕起來,他們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月公子,然後再用貪婪的眼神看着鬼七,心中不斷的掂量着什麼,此時無聲勝有聲。
夜越發的低沉起來,原本隱約可見的圓月,如今也徹底的躲在了雲層後面,只有一點點淡淡的光暈,透過薄薄的雲層照射下來,爲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衣。
“咳···咳!”
兩聲輕咳,成爲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瞬間三道人影閃爍起來。
黑黑的竹竿、碧綠的勾爪與一把玉色的摺扇瞬間對撞在了一起。一道無形的氣浪震盪開來,瞬間將整個墓園犁爲平地···除了鬼七身邊的那座無名孤墳。當然,此刻這座墳墓的主人,不用說也知道是屬於誰的。
黑竹竿的背後首先閃爍出了一道黑光,黑光彷彿是一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之上盤旋着一條獨眼的黑色蟒蛇,一絲絲詭異的氣息從那黑色蟒蛇身上散發出來,帶着沉重的腐爛味道。
緊接着老梟的背後,也飛出了一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梟鳥翱翔,猙獰的望着腳下的虛空,一雙利爪,似乎隨時準備撕裂自己的獵物。
只剩下月公子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當然沒有變化,並不是因爲他比黑竹竿與老梟弱。正好相反,月公子恰恰是三人之中,最強的那一個。
至少此刻,黑竹竿和老梟滿臉的驚色,而月公子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或許他是該笑的,但是看着那被三者交戰力道,犁出地來的森森白骨,他實在是沒有任何笑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