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過腦袋,努力掩飾自己熱氣升騰的耳廓。
倏然,霍溫放開手,臉上沒了曖昧的笑,退開一步,“你不應該縱容傷害施加在自己身上。”
林詩眼眸顫顫一動,原來自己在別人眼裡竟是這樣。
其實她總是很討厭軟弱可欺的女孩,反感毫無價值的眼淚,所以她每一次疼的不行都告訴自己不要哭。
那麼,爲什麼不能拒絕暴力?她明明認認真真生活,與人友善,她不該如此。
那個把她舉在脖子上在公園小跑着也不忘護着她的爸爸早就被時間仍在了記憶裡,她留戀的是過去的影子。
可是影子永遠被踩在現實的腳下。
她對父親的情感是複雜的,親近畏懼,同情不忍。她憎恨的是那個狠心拋開家庭,只爲了所謂愛情和追求的女人。
“我不想和那個女人一樣殘忍。”林詩失神,囔囔道。
“不,你不是。”霍溫將她的腦袋薅進自己的懷裡,“放縱別人的錯誤纔是殘忍,對誰都是。”
在林詩看不到的地方,說話的人此刻眼神虛無,飄閃着莫名的情緒,漸漸凝成冷酷。
她只覺得霍溫的心跳像晚間的浪花,頓挫起伏,溫柔涌動。自己與她心頻漸趨,依在人胸前,有種奇特的慰藉之感。
心潮慢慢平復,未知的情愫爬上來。林詩擡起頭看着光滑瘦削的下頷,不知怎的翻涌起一股衝動。
她輕輕擡起腳尖,猛地湊上去啃了一口。
霍溫如遭雷擊,等回過神,只覺下巴溫熱濡溼的觸感無不提醒着剛剛肌膚與脣齒一觸即逝的親密。
林詩被突然推開,羞恥與惱怒衝上頭腦,瞬間紅了眼。羞憤褪去,竟然是惶恐,她怕自己驚擾了霍溫,就像驚擾了林間的鹿。
她咬着脣,一句抱歉卻怎麼也衝不出口,只好低着頭,全身像是寫滿“錯了”二字。
霍溫看着她,本來有些憋悶煩躁的心情忽然忍不住晴朗開來,惟餘好笑爾。便只能板着面孔,故作嚴肅:“故意冒犯我的滋味很好是嗎?”
林詩本就忐忑,聽此更是委屈,明明就是她先湊上來,偏偏倒打一耙。狗東西果真是狗。
正想着,霍溫的聲音傳過來:“記住,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不要主動靠近我。”
“你以爲我爲什麼在這,我不過是想氣氣老頭子,可是他提前走了,遊戲就沒了意思。”
是呢,霍溫只不過是穿着紅戰袍過來找霍叔的不快活罷了,原本就沒她什麼事。林詩想着,她不過是偃旗息鼓後無聊中遇見的小玩意兒,順手逗趣。那先前對她的溫柔?呵,原來只是遊戲人間的天使隨意撒下的憐憫罷了,或許連人自己都覺得實在擔不上真心實意的美名。
朦朧閃爍裡,紅裙揚起而又翩躚轉離牆角。
林詩一次次壓下翻涌的淚意,終於還是落下了水光。霍溫的人,長裙的紅,都是涼的。
施以別人溫暖又將人拋入凍河,真殘忍啊。就像生下她陪伴她又丟下她的女人,就像霍溫。
如果闖入別人的世界,卻高高在上如神,任意取捨,但憑心情,枉顧哀鴻驚顫,那麼這樣還算神嗎?還是令世界崩塌、重降暗夜的黑手或者說魔鬼?
林詩發誓自己再也不要被別人舍在身後,或許拋棄別人的才能主宰幸福,操縱情感的才能不自縛。
她和酒樓招待一起將林意生搬上出租,回到家,又讓阿姨一起把他搬進房間,接着簡單洗漱後累癱在牀上。本來以爲自己會睡不着,但是很快闔上雙眼。果然,負荷的思緒就是沒用的渣滓,連身體都排斥。
希望自己離家後,林意生能儘快招到搬得動他還能忍受醉酒後他臭脾氣的司機,林詩徹底墜入昏睡前,這樣想到。
第二天是週日,章姨晚了些喊詩詩吃飯,一向淺眠的少女卻無迴應,她覺得奇怪,敲幾下後便推門進去。只見房間空蕩了許多,牀整理得乾淨,書本書包皆不在,原本放在牆角的旅行箱也沒了。她吃了一驚,打開衣櫃一看,果然少了不少。
林詩離家了。
她匆匆走出房間,剛轉身便看見林先生站在眼前,帶着宿醉後的頹靡。
她只好說:“先生,詩詩不見了。”
先生揪着眉頭的手頓住,表情掩在了手臂後。好一會,章姨聽見喑啞的聲音傳來:“走吧,都走吧,留在我身邊誰都不會好過。”
空氣沉默着,林意生添了句:“別忘記去和學校確認,她應該是住校,之前看過她好像寫過申請什麼的。也別忘記沒事去看看她,帶些菜和水果,還有她的衣服什麼的,和宿舍管理的人還有老師打點一下,平時多照顧照顧……”
說完了,林先生站在原地,好像有些無措,然後便回了自己房間。
章姨問早餐怎麼辦,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怎的,回她的只有一聲關門的聲音。
隱隱地,屋內傳來壓抑的痛哭。其實每一次,詩詩被打,第二天林先生酒醒之後,都會把自己關在房裡嗚咽,只不過今日更甚。
章姨心情有些複雜,心疼詩詩,也可憐這個男人。原本,這個地方真的是一個讓人欣羨的所在,女人嬌媚溫柔,男人聰穎包容,孩子玉雪可愛,現在只剩一地飄零的雞毛。
林先生實在被傷的太深太難看,纔會控制不了心魔,每次打完孩子都痛苦不已,可是酒精是他唯一的慰藉,他戒不掉。倒是也掙扎過,嘗試過,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重來,鬱悶無解,痛苦積增。
章姨聽過林先生甩自己巴掌的聲音,也看過他不小心露出來的手腕上的一道道割痕。知道他也想過結束,可是結束了,孩子又怎麼辦。
詩詩呢?詩詩想必也見過類似場景,所以,她狠不下心,這樣的沉重壓在她身上,她默默承受。
可是今日,她爲什麼如此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