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
左凌風緩緩勾起脣角,嘲諷一笑,這的確是一種折磨,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一切,都源於七年前。
那時,他還在爲安全部服務,某一日,他被上級領導告知,他的姐姐死於意外車禍,可因爲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回去參加葬禮,不得與任何家人見面,連聯絡都不行,他強忍悲痛,繼續從事着自己的秘密工作。
車禍發生半年後,也就是六年多前,司令員把他送進了特種大隊,當時C軍區的特種大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前一批軍人因爲年齡和體力還有傷病的問題而陸續退役,所以急缺人手,他到了特種大隊後,三年如一日,沒有休息過一天,所以也一直沒有機會回去看望家人。
而樓犀,跟他差不多時間進入特種大隊的,也是當做重要補給人才引進的,他們連同其他戰士,沒日沒夜地苦練,飛車捕俘,攀登絕壁,擒拿格鬥,無人區生存,傘降、泅渡、駕駛坦克和掌握各種武器等技能訓練,累得快要死去,卻仍舊是必須堅持,因爲他們身上肩負着前所未有的重大責任,那就是——去參加“愛爾納突擊”國際特種部隊偵察兵競賽。
那是一項本世紀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軍隊戰鬥力的實兵實戰競賽,被各國軍方稱爲“沒有死亡的死亡競賽”,從建軍建國以來,中國陸軍第一次受邀參加,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可偏偏趕上他們青黃不接的時候,中國的特種部隊發展本就比國外晚,沒錢、沒技術、又沒人才,可他們接到了邀請函,就必須將中國軍人的風采展示向全世界!
所以他們以新人、新隊伍、新姿態準備着,那無疑是艱難的,他們幾十個人身上承載着中國軍人幾十年來的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精挑細選的,樓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經過三年魔鬼式訓練,C軍區的特種大隊成功完成了新老交替,以嶄新的姿態去了愛沙尼亞,參加“愛爾納突擊”國際特種偵察兵大賽,比賽中他們以絕對優勢勇奪參賽隊團體總分第一名和比賽課目中的9個單項第一,他和樓犀還勇奪最高榮譽“卡列夫勇士”獎,讓世界特種部隊刮目相看,中國陸軍特種兵的名字第一次傳向了世界!
從愛沙尼亞回來後,他們都可以稍稍喘口氣,於是他提出請假的要求,想回家去看看家人,假條都已經批了,他正準備動身,回北京去找星辰,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又接到了打擊伊迪領導的國際販毒集團的任務,然後就發生了後面的一切,他在第一次行動中誤服了毒品,然後去找司令員,司令員又交給了他更爲重要的臥底任務等等。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那一日,他因爲預感到自己毒癮發作,而他手上沒有藥品了,一直暗中幫助他的司令員又軍務纏身,於是他找了藉口,主動去了司令員那裡,司令員當時正在開會,便叫他進辦公室等,而在司令員的辦公室裡,意外發現了樓犀的檔案,得知了關於車禍的事情。
樓犀竟然是那場車禍的肇事者!
他撞死了他的姐姐!
他一下子懵了,不明白爲什麼一個肇事者可以不受法律制裁,可隨即他就明白了,一來是因爲樓家的背景,二來,也是更爲重要的一點,就是當時樓犀進入特種大隊時,是特種大隊最爲艱難、最爲缺人的時候,而他足夠優秀,優秀到幾乎無法取代,他肩膀上肩負着去愛沙尼亞的重任,他得繼續爲國效力!
他也是軍人,他懂顧全大局的道理,可是那死去的人畢竟是他的姐姐,是從小就疼愛他的人!
他從大義上可以理解,可是從情感上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其實是害死自己姐姐的兇手!
於是他存心報復。
三年前他蓄意離開特種大隊,在整個隊裡,他隨便找個人來,讓其發現自己吸毒的事情都可以達到被舉報、被開除的目的,可他故意選了樓犀,因爲他們關係最好,他們互相最爲欣賞,越是這樣,樓犀就會越掙扎,越是掙扎,就越是痛苦,而讓他痛苦,就是他的目的!他無法爲姐姐報仇,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折磨樓犀,用戰友之間的情義折磨他!
可是他沒有想到,樓犀在發現他吸食毒品後,竟然沒有立即舉報他,那麼正義凜然的一個人,竟然會爲了他網開一面,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說真的,他當時真的感動了,他覺得自己很卑鄙,很無地自容,可是他仍舊是無能爲力,他還是得辜負樓犀對他的信任,繼續暗暗吸毒,爲他下一步的臥底計劃做準備。
接下來的兩個月很平靜,樓犀暗暗幫助他戒毒,雖然他沒有真的戒,但是有了樓犀的監督,他的自控力變得更強,事半功倍,漸漸掌握了控制自身毒品的能力,然後他們又接到了任務,那一次,仍舊是去哥倫比亞,仍舊是與伊迪的販毒集團有關的行動,他們的目標是打掉一座毒品生產加工的工廠,並解救工廠裡的華人員工,他當時的狀態很好,他完全相信自己的戰鬥力,但他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時差!
哥倫比亞與中國有13個小時的時差,他可以掌握自己體內的生物鐘,但卻抵禦不了時差的作用,在哥倫比亞行動時,正好趕上了他在國內毒癮發作的時間,所以他在行動中嚴重失手。
他連累了戰友,那一次他們去了十個人,當場死了四個,還有一個在撤退的途中不治身亡。
他看着自己朝夕相處的兄弟們,一個個倒在血泊裡,整個人崩潰了,由此留下了心理陰影,患上了幽閉空間恐懼症。
任務失敗後,樓犀恨透了他,他也恨透了自己,他們就那樣決裂了,從兄弟,變成了仇人。
然後,他離開了特種大隊,樓犀親自壓他出去,他沒有任何解釋,揹負所有的罪惡感和仇恨,以及心底的孤獨,轉身投入商海,爲復仇積蓄着能量。
他想,在復仇之前,他和樓犀都不會再有交集,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星辰忽然出現了!
星辰是姐姐的女兒,比他小7歲,他是她的小舅,他們之前最後一次見面時,他12歲,她5歲。
他和姐姐是同母異父,母親在很年輕時,丈夫就因病去世了,她含辛茹苦地把姐姐拉扯大,等到姐姐長到16歲後,她才接受了另外一個男人,也就是他的父親,父親照顧母親和姐姐很多年,終於金誠所至金石爲開,感動了母親,也取得了姐姐的尊敬,最後與母親結爲連理,然後生下了他。
本以爲是苦盡甘來,一家和睦,可是母親在他12歲那年患上了癌症,沒幾個月就去世了,父親觸景生情,不想再留在北京,於是帶着他,離開了北京,回了老家銀川。
父親是射擊教練,在射擊館當指導老師,所以他從小就對槍有很好的認識,這也就是他最後能夠成爲特種大隊狙擊手的原因。
他和父親回到銀川后,與姐姐的聯繫不算太多,不是因爲感情不好,而是因爲姐姐和姐夫都是軍人,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私人時間,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獻給了國家。
他那個時候還小,但卻對軍人有了崇拜,姐姐是他除了父母之外,最尊敬的人。
從小姐姐就很疼他,可能是因爲年紀差的比較多的原因,姐姐總是把他當兒子那樣照顧,而他和星辰小時候的關係,則更像是兄妹。
十八歲那年,他參了軍,同一年,父親去世,他孑然一身了,世上除了姐姐一家之外,再沒有別的親人。
當兵第二年,安全部的人到部隊去挑人,經過各項考覈,他的綜合分數最高,於是被挑走了,從此有了無限光榮,卻又永遠見不得光的身份,直到他遇到C軍區的司令員,然後又加入了特種大隊,再然後就發生了那一切。
那一年,他得知姐姐死於車禍意外後,很是悲痛,更惦記孤零零的星辰,可是他當時沒有辦法,連個電話都不能打。
車禍發生半年後,他因爲C軍區司令員的關係,離開了安全局,他本以爲有了機會回北京看星辰,可是卻趕上了特種大隊青黃不接的時候,他三年沒有放過一天假,連星辰在哪裡都不知道,更別提要去見她,從愛沙尼亞比賽回來後,他的假條都已經批了,正要啓程,卻又接到了打擊伊迪領導的國際販毒集團的任務,而因爲這個任務,他陷入了萬劫不復。
一轉眼,就過了好幾年,他甚至都不知道星辰長多大了,見到後還能不能認出她來,可一切的想象都終結於那一天,他在軍區醫院的電梯裡遇到了她,只一眼,他就認出她了,因爲她跟姐姐年輕時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可當時他的身份是左凌風,在任務圓滿完成之前,凌少堂這三個字是禁忌,對任何人都不能說,所以他仍舊是不能跟她相認。
他見到星辰後很高興,可是也很無奈,他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她,他是她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
因爲要經營左凌風這個人物的形象,他會故意跟一些明星模特什麼的鬧一些緋聞,電梯裡的那一幕,星辰顯然是對他的印象不太好,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就只能順着心裡的指示,默默關心她。
很快,軍區醫院裡有了一些關於他們的傳聞,他又氣又笑,氣是因爲他們胡言亂語,笑是因爲終於找到了可以接近星辰的辦法,以追求者的姿態,可以多照顧她一些,而且名正言順。
本以爲他可以繼續下去,就那麼關心着她,卻沒有想到那一日他第一次邀請星辰吃飯,就在餐廳遇到了樓犀!
由此,三個人的關係變得很詭譎。
他跟樓犀曾經朝夕相處好幾年,又一起出生入死過那麼多次,所以他很瞭解他,他知道樓犀對星辰有感覺,所以更加擔心,第一,他不希望星辰找一個軍人做男朋友,因爲太危險了,第二,就算是找了軍人,但那個人也絕對不可以是樓犀,因爲他是害她父母出車禍的肇事者!
所以,他想破壞他們,每一次他都會跟樓犀對着幹,存心拆散他們,可是他有任務在身,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守着星辰,而命運弄人,就在他離開的那一段時間裡,星辰竟然和樓犀結婚了!
他聽到消息後,十分震驚,震驚之後又是害怕,他不知道星辰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樣。
後來更慘,他和樓犀在軍區醫院門口打了起來,害得星辰流產,他又是恨樓犀,又是恨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命運的故意捉弄。
因爲星辰流產的那件事,他不敢再出現在她面前,生怕又會好心辦壞事,所以就連過聖誕節,都只能用送快遞的辦法給她送禮物。
在這次行動之前,他特意去見了她,因爲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有命回來。
終於,現在任務結束了,他還活着,他終於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可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星辰,告訴她,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是害死她父母的兇手。
深呼吸了口氣,左凌風嚥下所有的情緒,徐徐望向樓犀,他看到他那枚被打變形了的戒指,那是女戒,是星辰的戒指。
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是他和星辰的感情好像已經很深了,如此,他該怎麼把這殘忍的真相說出來?
還有,星辰不知道樓犀是肇事者很正常,當年的她只有17歲,又是那麼善良的人,肯定是心軟得放棄了起訴的機會,可樓犀自己撞了人難道也不知道嗎?他到底知不知道星辰是那場車禍中最大的受害者?他娶星辰,動機真的單純嗎?
他甚至想,樓犀是不是出於什麼補償心理才娶了星辰,可隨即一想又不對,娶她算什麼補償,根本是害了她!而且樓犀也不是那種人,他不可能隨便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更不可能拿婚姻開玩笑,尤其還是軍婚!
所以,這就更難辦了,看起來樓犀是真的喜歡星辰,而星辰都爲了懷過孩子了,雖然最後失去了,但那也足以說明,他們兩個是想要好好過日子的。
這樣他該怎麼辦?繼續隱瞞真相?繼續隱瞞的話,不對。說出真相的話,更不對。拆散星辰和樓犀,每個人都會痛苦。
想了想,左凌風忽然沉聲問道,“樓犀,我問你,如果你做了對不起星辰的事,你會怎麼辦?”
什麼?
樓犀倏爾擰眉,堅定地說道,“我不可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左凌風也忍不住皺眉,加重了語氣,“我說如果!”
“沒有如果!”樓犀的回答擲地有聲。
左凌風暗暗咬牙。
樓犀也開始憤怒,警告地說道,“左凌風我告訴你,我不管你是凌少堂,還是誰,你都給我記住了——星辰是我老婆!你再對她有什麼想法,再送什麼破錶給她,我對你絕不客氣!”
左凌風怒極反笑,“樓犀你也給我聽好了,我就是想對星辰好,我送什麼給她,你都管不着!”
樓犀的臉色更爲鐵青,一把揪住了左凌風的衣領。
而左凌風也不遑多讓,反手抓住了他的,目光森森。
國內,抗震救災工作依舊在進行當中,不過情況已經好了很多,葉星辰所在的醫療點,傷員已經全部轉移,她和醫療小分隊的其他成員,也撤出了災區。
坐在卡車上,葉星辰遙望着滿目瘡痍的城市,不禁傷懷,一場地震,死傷了多少人,破碎了多少家庭,可活着的人們,必須堅強。
離開E市,卡車朝着雲川的方向駛去,她不禁又想,樓犀,我已經回來了,你呢?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你能回來跟我一起過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