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珉兒也沒想到,皇帝此番再次遠征西平府,竟會將紀州王秦莊調來守護京城,雖然朝廷大事另有三省六部的官員互相挾制輔佐,可他會帶兵守在京城外,不受三省六部的管轄,危急時刻可闖宮救主,將叛亂者先斬後奏。
大臣們幾乎是一致反對,皇帝與秦莊的微妙關係,早就有人察覺,沒想到兜兜轉轉,皇帝竟然在這樣緊要的時刻,再次啓用這個人。十幾年前皇帝帶兵離開紀州,把紀州城交給了並不是王府親戚的親戚秦莊,那時候他們這些小地方的人志同心齊,彼此扶持信任創下偉業,的確值得稱頌。
可是皇帝稱帝七八年來,他並沒有給予紀州太多優渥的待遇,甚至在大面積壓制功臣時,也掃到了紀州城城門下。只不過紀州人向來勤奮而堅強,早八百年就不靠朝廷供養,纔沒有給當地百姓帶去太多影響,可是這對秦莊的存在和意義,必然是很大的動搖。
皇帝就快出發了,雪片一般的摺子還是飛進宮裡來,大臣們紛紛請求皇帝撤回旨意,絕不能讓秦莊來守京城的大門。有些話他們不好說出口,可萬一皇帝在西平府出什麼事,京城不就落在秦莊的手裡,而這世道,誰有兵有刀,就是誰說了算,項曄就是這麼一路闖來的。
消息在宮中散開,妃嬪們也是議論紛紛,可她們連皇帝的面也見不着,有話也無處說,林昭儀和孫修容家裡派人送信來,希望她們能勸勸皇帝,她們哪兒敢對皇帝說個不字,只能跑來求淑貴妃。
淑貴妃對朝政的事雖然沒有那麼智慧和敏銳的眼光,但自從秦文月以來,她也感受到皇帝對這沈家的親家已經沒有從前那麼信任了,既然如此皇帝還安排這樣的人來守護京城守護她們這些女人孩子,她自己不踏實,林昭儀一絮叨,更覺得煩躁不堪。
爾珍及時地把人勸走了,而後對淑貴妃說:“皇上是說過,您相見他時隨時能去清明閣的,娘娘您何不親自去告訴皇上呢,就算皇上信任秦莊,咱們不信任不行嗎,這話說出來總比不說好,萬一能勸得動皇上呢?”
淑貴妃悶聲不響,手裡緊緊握着拳頭,忽然見小兒子蹦蹦跳跳從門外進來,她心裡一抽搐,想到萬一有什麼事,若有叛亂之人,她的兒子們必定是衆矢之的,一顆心頓時揪得生疼,起身對爾珍道:“隨我去清明閣。”
且說皇帝明日便要出征,隨行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珉兒本不打算來叨擾他,好讓他出徵前靜靜心。
可在得知秦莊的事情後,卻毫不猶豫地來問項曄爲什麼,也許這個時候她該理解皇帝,該毫無保留地相信丈夫,可回頭秦莊杵在那兒,守護的事她和太后和孩子們妃嬪們,作爲最直接的利益和生死相關的人,珉兒認爲她有資格知道是爲什麼。
項曄沒有反感,但只道是信任秦莊,夫妻二人目光對視,珉兒也分不清是自己心裡想得太多了,還是皇帝真的有什麼藏在心裡瞞着她。
“曾對皇上說,要喜怒不形於色。”珉兒感慨萬千,“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我自己猜不透皇上。”
項曄朗聲笑:“朕這個學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師傅的是不是很高興?”他抱着珉兒,輕輕拍她的背脊,溫和地安撫,“朕就是信任秦莊,某種意義而言,他算得上是朕的老臣,讓老臣寒心會很糟糕,可是信任他們重用他們,他們必定會用生命來回報。珉兒,你相信朕。”
“不信秦莊,我也信皇上。”珉兒道,又問,“那皇上給我的虎符,還作數嗎?”
“作數,那是完全屬於你的軍隊。”皇帝笑悠悠,看起來毫不擔心,對於即將出徵的戰事也胸有成竹,但也叮囑珉兒,“儘量不要用,不到要緊的時刻不要用,以免和秦莊發生衝突,讓他誤會你在猜忌提防他。”
“但我若要用,該怎麼用?”珉兒捧出她的虎符,“我一個人在宮裡,怎麼把命令傳出去,誰會來救我?”
“真到了緊要時刻,他們會從天而降。”項曄道,“這虎符不是給你號令三軍的,他們生死都是你的人,他們會主動並時時刻刻來保護你和孩子們,這只是象徵你的權利,是拿給大臣們拿給其他人看的。當然,當他們來保護你時,你也要用自己的智謀,去應對後面的事。”
珉兒緊緊地盯着丈夫看,她不害怕,可是她讀出了皇帝沒能藏好的心思,皇帝此去不單單是要和樑國贊西人算賬,他對於朝廷和京城,甚至是自己,另有什麼安排。
她想問,可一定得不到答案,不如讓丈夫安安心心出征,等他平平安安回來。珉兒把話嚥下去了。
皇后沒有在清明閣逗留太久,那些事問明白,她便乾脆地走了。不曾想,一出門就迎面遇見淑貴妃匆匆而來,淑貴妃見皇后在這裡,也是一驚。
“臣妾是想問問皇上關於秦莊的事,皇后娘娘您怎麼看?皇上怎麼能讓秦莊帶兵守在外面,他那個人啊,和他妹妹秦文月一樣……”淑貴妃着急地說着,可看到皇后臉上的從容淡定,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既不願丟臉,又不甘心不放心,心中念着若是皇后阻止她前去相問,她該怎麼應對?
“皇上正在休息,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你不如自己去問一問,既然是派來守護我們的,我們當然有權利知道爲什麼了。”珉兒溫和地一笑,竟主動給淑貴妃讓出了路,但也不忘叮囑,“說清楚便好了,不要糾纏皇上,皇上考慮的一定比我們更周詳謹慎。”
淑貴妃沒料到會是這一幕,更不敢想象皇后給她讓路,忙也退到一旁,請皇后先行,珉兒客氣地一笑,沒再說什麼,帶着清雅就走了。
那之後,淑貴妃和皇帝說了什麼,珉兒不知道,清雅只是告訴她,淑貴妃離開清明閣時眼睛通紅像是哭過了,皇帝沒有動氣也不見得多高興,用周懷的話來說,反正不論如何淑貴妃也不能理解皇上的意思。
“難道就意味着我比她強嗎?”珉兒滿不在乎地說,“周懷或許是想讓我高興,但真沒這個必要,她只要在這宮裡一天,皇上對她對我都是同樣的責任,我心裡容不得她,可也不會因爲她被虧待而幸災樂禍,那纔是踐踏了皇上對我的好。眼下唯盼皇上平安歸來,盼天下太平,再無他求。”
出征之日,文武百官與后妃在宣政殿外相送,這是珉兒第三次送皇帝出征了,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還有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但每一次都震顫着珉兒的內心。她能和丈夫並肩立於朝堂,接受四方來賀,不正是因爲帝國的鐵騎和拳頭,震顫着華夏大地,他並不是好戰,他是生來創造歷史的人。
皇帝策馬而去,氣衝雲霄,轟隆隆的聲音響徹大地,只是珉兒如今再站在這裡,她的父親秋振宇再也不會站在人羣中看着她。
而她作爲罪臣之女,秋振宇在時就不得人心,秋振宇走後更是揹負了罪孽。這一點,因爲無法改變的出身而無法改變的現實,就連皇帝也沒想過要強行替珉兒扭轉大臣們對她的看法。
但平日裡,因爲珉兒沒有嫡子,並不存在阻礙着誰的事,大臣們礙於帝后情深,也不敢真正怎麼樣,可是遇到這樣的事,特別是這一次皇帝動用了比前兩次更龐大的軍隊,甚至派親信的秦莊守在京城外,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皇帝離開皇城後,衆人便要擁簇珉兒回後宮,她安然走在前頭,和過去沒什麼兩樣,但是她還沒有完全離開宣政殿,後面突然熱鬧了起來,幾位大臣朝淑貴妃涌去,畢恭畢敬甚至特別地殷勤,寒暄問候不知說了些什麼話,淑貴妃也是春風得意,像是受到了特別的尊重。
清雅道:“娘娘,那幾位莫不就是催促皇上立太子的人?”
珉兒淺笑:“皇上就兩位皇子,他們不巴結淑貴妃,難道來巴結我嗎?”
清雅不屑:“這種時候巴結安樂宮,心思也太明顯了,就不怕被人笑話。娘娘您但凡是記仇的,將來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這是在算計什麼,又哪裡來的自信。”
珉兒道:“不必理會,從來前朝後宮都是密不可分的,我算得上是獨來獨往的,也少不了宋淵的扶持。她身爲貴妃,又是兩皇子的生母,還不許她和外臣有些往來嗎?”
她們安然離開了宣政殿,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日復一日的等待,珉兒平日不懼鬼怪,但也信奉佛祖,當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的確只能把心事託付給信仰。
轉眼,皇帝離京十日,而這一天,秦莊帶着紀州大軍,赫然而至。
珉兒本該在上陽殿見他,左思右想後,命秦莊等在宣政殿和清明閣的之間,帶着女兒元元,和和氣氣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