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
晚自習還沒開始,班上熱熱鬧鬧的,不少同學都還在聊剛剛球賽的事。
這年頭網絡手機都不發達,能接觸的新鮮事也有限,屁大點事都能在班裡熱鬧很久。
大概這算是大家認識這麼久以來最團結的一次了吧,本想着頂多相處一學期,下學期就要分道揚鑣了,卻沒想到會因爲班級的一場球賽整得熱血沸騰的。
今天班裡的比賽絕大部分同學都去看了,當然還是有一些同學沒去看的,但聽衆人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不免得又有些可惜,早知道這麼精彩就去看了。
方爲一瘸一拐地從教室後門進來,低調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但還是有不少同學注意到了他,紛紛轉頭看過來,關切道:
“爲哥,咋樣,沒事吧?”
“班長沒事吧?”
“沒事!”
方爲笑笑,拉開椅子,直着右腿,左側坐下,再將一碰就疼的右腿收回到桌子下去。
同桌劉波今天也去看比賽了,這對他來說是件挺不可思議的事,本來早早地回宿舍洗漱、食堂吃飯,吃完飯出來後準備去教室看書的,經過球場看到自己班的比賽,他就稍微看了看,倒是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到了比賽結束,罕見的也因爲那種充滿青春和熱血的班級球賽而情緒波動的,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生活在一個集體當中。
見方爲在身旁坐下,波哥推了推眼鏡,低頭看了看他塗着藥酒包着繃帶的腿,相當僵硬且不習慣地關心一句:“沒事吧?”
“沒事,普通扭傷而已,養幾天就好。”
“嗯。”
劉波點點頭,繼續看書了。
前桌的趙玥婷也是聽見了方爲的話,她倒是沒廢話再問一句了,而是好奇地低着頭打量方爲豬蹄似的腳踝,然後輕輕用腳碰了一下他的腳。
像觸電似的,方爲陡然收了下腳,倒不是被碰疼了,只是條件反射地保護傷腿。
“你幹嘛!給我雪上加霜啊?”
“看看你傷的怎麼樣呀,傷到哪兒了?”
“關節韌帶拉傷了吧。”
“我有云南白藥,你要不要來一點?”
“現在不用吧,我剛從醫務室拿了藥酒,感覺還挺有用的。”
想到了什麼,方爲又笑着對趙玥婷道:“謝謝趙Sir剛剛幫我出頭啊!”
他可看得清楚,球場上十四班一行人準備走的時候,是趙玥婷率先跑過去攔住了他們。
認識趙玥婷這麼久了,方爲還是第一次對她‘正義執行’的形象有了真切的體會,球隊裡都是高高大大的男生,也不知她這矮別人一個頭的小女生,哪來那麼大的勇氣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的。
“切~我爸是警察,我怕他們?再說了,本來就是他們做得不對,破壞規矩,犯了錯還不肯道歉,最討厭這些人了!”
“是是是,趙Sir說的是~”
“哈哈,不過今天多虧了你,贏得太帥了,尤其是見到他們黑着臉的時候,看得我好爽!”
“哎哎,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要說,這是大家的功勞,多虧了你們啦啦隊的加油纔是。”
“要不你還是進體制算了,就你會打官腔!”
少女爽朗的性格方爲還是很喜歡的,在性格方面趙玥婷跟采苓有些像,但卻又不同。
大概就是‘女警’和‘女俠’之間的區別吧,哪怕同樣的熱忱,但要是放在古代背景的小說裡,采苓這個女俠可能會做出來劫富濟貧的事,而趙玥婷怕是還要對她發起追捕呢。
上課鈴聲響起,方爲拿好今天晚自習要用的書本作業和卷子,從座位上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講臺上面‘坐班’。
班上依舊吵吵鬧鬧的,但見到方爲走上講臺時,卻又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也許被他‘滑稽又可憐’的動作逗笑,安靜了沒一會兒,班上又噗哈哈地爆發出笑聲來。
“班長對不起,我沒想笑的,但你這瘸腿的動作能不能……哈哈!”
“別吵!安靜!小心我把腳塞你嘴裡了!”
方爲板着臉也想笑,比起大家的關心來,他反而更適應這樣的打趣笑鬧,所謂的一羣損友大抵不過如此吧。
想想史鐵生的那句名言:‘雙腿癱瘓後,家人們很忌諱提起我的腿,只有餘華他帶我去踢球,讓我守門,他沒把我當殘疾人,也沒把我當人。’
突然就感受到那種心境了!
……
班長這個角色,歷來在班上都不太受歡迎,同學們要麼覺得班長是老師的‘走狗’、要麼覺得班長頤指氣使、裝腔作勢、愛出風頭。
像方爲這樣跟班上同學打成一片的班長,可謂是極爲少有,罕見成功了。
趙玥婷從讀書以來就一直是當班長的,唯獨這次是方爲當了班長,她可是服服氣氣的了,也漸漸發現了方爲當班長時和她的不同,難怪方爲以前初中的二班會這麼團結,除了他的那位老師之外,他這個班長也一定是不可或缺的。
作爲老師和學生之間溝通的橋樑,這種事說起來簡單,但真要做到像方爲這麼討老師和同學兩邊的喜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晚自習三節課,方爲腿腳不便,都待在講臺上自習,等下了課放學回到自己座位上時,才發現桌面上零零散散地放了好多東西。
有小瓶的活絡油、紅花油、雲南白藥貼、消毒酒精、止痛藥……還有感冒藥、辣條、豬肉脯、蝦條……都什麼鬼呀!能不能對症送點用得上的東西啊喂!
雖然亂七八糟用得上用不上的東西都有,但好歹也是別人的一番心意嘛,方爲也沒留意到都是誰偷偷放他桌面上的,便又問了問趙玥婷。
“這雲南白藥……你送的?”
“對啊,給你拿回去貼吧!”
最後一節自習課通常都是趙玥婷的偷摸聽課和看小說時間,她將MP3和小說收進書包裡。
“謝謝。那這些……又都是誰送的?”
“呵呵……”
趙玥婷冷笑,揶揄道:“你的女生緣可真是好,有些是我們班女生悄悄經過放你這的,還有些是其他班女生,聽說你打球受了傷,偷摸讓人拿進來放你桌上的。噢,不是徐采苓和柳知意哦!好幾個,我都不認識。”
方爲:“……”
難道他不收情書的風聲傳了出去,現在不送情書了,改送藥了?
方爲拿起活絡油之類的藥看了看,瓶子上面還貼了粉粉的便利籤,上面寫着‘早日康復噢(* ̄︶ ̄)’之類的話。
沒有留名、沒有留姓,甚至年級班級都沒有,可字跡卻都是他不認識的。
果然這年頭的高中生純啊!
方爲感動,想要拒絕,可都不知道怎麼將東西還給人家,只好厚着臉皮都收下了。
“我咋感覺你以後要被刀死呢?”趙玥婷隨手拿起一張便利籤看了看,嘖嘖稱奇。
“……別瞎說。”
“走了,拜拜!柳知意在外面等你了。”
趙玥婷揹着書包回宿舍去了,經過外頭柳知意身邊時,還笑着跟她打個招呼,柳知意也笑笑跟她點了點頭,然後又乖巧地站在走廊外夜色昏暗的陽臺邊上,看着教室裡明亮燈火下的方爲。
方爲沒敢耽擱,忙把桌面的東西都收拾一下,揹着包一瘸一拐地離開教室,走到她身邊。
“好些了沒呀……”
“嘿嘿,疼。”
“可我剛剛明明看見你跑得很快啊。”
“着急見你嘛不是。”
“~~~”
少女俏臉一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心裡卻是甜滋滋的。
不用方爲說,她就主動地站到他身旁,拉起他的一條手臂,搭在了自己纖柔的肩膀上,然後就這樣扛着一瘸一拐的他往回家的路上走了。
“喏,吃辣條不。”
方爲從校服衣兜裡拿出來一包辣條,想想也覺得送辣條的妹子很貼心,知道他家知意喜歡吃辣條。
“咦,你買的呀?”
“……不知誰放我桌上的。”
“呵呵,人家送你的吧。”
“……”
辣條還沒吃上,少女的醋先吃上了,她倒是不介意這是別人送方爲的辣條,反而想到別人送給他的辣條最後落到了她嘴裡,這辣條她還非吃不可了!
接過方爲手中的那包辣條,柳知意嫩嫩的手指用力,撕開一個口子來,然後搓搓捏捏,擠出兩根辣條來,正準備遞給方爲先吃時,她想到了什麼,於是先自己張開小嘴兒,先吃了一根辣條。
“好吃。”
少女美滋滋地吃着別人送他的第一口辣條,這才又舉高小手,將辣條喂到方爲嘴邊。
兩人一邊走着一邊吃辣條,出了學校路過藥店,柳知意問道:“要不要去買點跌打藥什麼的?”
“不用了吧……”
“家裡好像沒有誒。”
“……我包裡有。”
“你什麼時候買啦?”
“……也不知道是誰放我桌子上的。”
“呵呵……”
少女冷笑冷笑!狠狠地嚼着嘴裡的辣條!
“嘶,怎麼突然感覺好冷!”
方爲打了個寒顫,然後緊了緊搭在柳知意肩膀上的手臂,將她大面積的摟進了自己的懷中。
這一下子,柳知意就沒有閒工夫思考了。
她可太喜歡這樣半擁半抱的感覺了,明明很能吃辣的她,卻像是被辣條辣得俏臉通紅似的,只覺得肩膀都被他溫熱的大手燙得酥軟,只想拉開他外套的拉鍊,一股腦地轉身撲進他懷裡去纔好的。
“嗯~~”
少女沒忍住,發出了古怪的聲音。
“哎哎哎?”
方爲驚呼,眼看着少女身子一軟,兩人就要齊齊摔倒,他趕忙用痛腿撐了一下地,這才穩住了一起栽倒的身形。
腳踝的痛楚傳來,他齜牙咧嘴的。
沉浸在抱抱中的柳知意回過神,紅着臉拍他拍他。
“你、你好重!”
“我看你挺能撐的我才壓上去誒……”
沒法兒,方爲只好正了正身形,減少了跟她貼合的面積。
可沒想到柳知意不願意了,乾脆將他的手臂繞到脖子上,她的小手也伸到他的後背,半個嬌俏的身子都窩在了他懷裡,像剛剛那樣呼哧呼哧地半扛着他走。
“你、你壓我吧!我可以!”
“……那我真壓了?”
“嗯!”
哪裡捨得真的壓她呀,方爲只是跛了腳又不是斷了腿,絕大部分重量還是在他自己身上的,只是像剛剛那樣,將更多的懷抱給她罷了。
冬夜裡寒風咧咧,說話的時候口鼻都會飄出白汽,向來怕冷的柳知意,這會兒竟是一點沒覺得冷。
她努力地扛着方爲走,偶爾方爲會給她投喂一根辣條,有了能量補充,她便又可以走好長一段路了。
貼得近了,方爲輕易就能聞到少女的髮香。
偷偷深嗅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誇了一句:
“知意,你好香啊。”
“……”
這話一出,柳知意又有些酥軟了,撫在他腰間的小手沒好氣地掐他一下,方爲就不敢再逗她了。
“那你一會兒還要去接采苓嘛。”
“去啊。”
“采苓還不知道你的腿斷了呢,你能行嗎……”
“……”
到底是誰把我照顧得像是腿斷了啊!我只是崴了腳,除了不能跑不能跳,一瘸一拐地走走還是沒問題的好吧!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采苓?”
“我去做宵夜了,拜拜!”
走到小區門口時,身旁的柳知意像泥鰍似的直接開溜,方爲差點沒站穩一個踉蹌。
見知意不去,方爲便只好自己一瘸一拐地過去接采苓了。
柳知意幫他拿着書包,走進了小區的她又跑出來看了他一眼。
寒冷的冬夜裡,路燈的光落在他身上,他抱着手臂,縮着脖子,跛着腳慢慢地往訓練基地的方向走,一點也沒有因爲自己受傷就讓采苓自己回家,哪怕這也就幾分鐘路程而已。
或許這就是她喜歡他的理由之一吧,他總是這樣,只要是答應的事,哪怕只是小小的約定也一定會做到,永遠的令人安心。
雖然他去接的是采苓,但柳知意卻一點都不吃醋的,因爲她很清楚的知道,倘若換做是自己,方爲也一定會一瘸一拐地來接她。
看着青春的少年走出了小老頭般吃力的背影,柳知意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於是跟他喊了一聲:
“回來記得帶瓶醬油!”
“知道了——”
方爲回頭,擺了擺手,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