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寨村一隅有一座破敗古廟,門窗不知是被村裡哪個二流子拆了去換了酒錢。夜間風聲嗚嗚,穿堂而過,蛛網飄搖,好不淒涼。廟門正中供奉了一座山神像,塵埃累累,面目猙獰,也不知是何來歷。
陸道人不知從哪裡尋來了秸稈,鋪勻在地後開始打坐吐納。有一縷白色氣息從他左鼻孔悠悠探出,聚而不散,似有靈性般的又從右鼻孔打道回府,如此循環反覆。
恍然間整座破敗古廟如墜雲霧,消散不見。雲霧深處有光亮,初時如螢火一般煢煢孑立,稍頃之後,螢火之光有燎原之勢。
雲霧散盡後,一盞油燈獨自昏黃,穆清猶在書房苦讀不輟。
忽有歌聲傳來,似一男子所唱。
穆清四下張望,夜深人靜,哪有什麼人。
他回神讀書時,歌聲又響起,這次聽的真切,居然是從書中傳來。
穆清屏息再聽,那聲音又消失不見,真是怪哉。凝神時反而沒了動靜,穆清自言自語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哪裡來的歌聲,怕是用神過度,幻聽了。”
穆清將書又翻了一頁,鑽研文章奧義,忽然有個字滴溜一轉,脫離紙頁,居然立了起來。
穆清揉揉眼再看,那字還立在書頁之上,端是古怪。他用手去撥弄,誰知那字一下跳離了書頁,落到了桌子上,書中那點空白很是顯眼。
穆清趕緊將油燈移了過來,在燈下細看,一人靠山是個”仙“字。這仙字米粒般大小,在桌上如小人般行走。它走到哪,穆清就照到哪。桌子上有方硯臺,這字像是循着墨水味而去,一下就跳入硯臺,消失不見。
那方硯臺中原有餘墨,不到片刻倏的收幹,那個字不見了,赫然出現個小娃娃,有手指大小,渾身上下漆黑,就那口牙是白的。“喂,書生,再弄些墨來,本書仙喝飽了有話與你說。”
見那小人自稱書仙,穆清不敢怠慢,將那墨錠緩緩研磨,小人逐漸又長高,大概有一個巴掌大的時候,小人喊道:“夠了夠了,再磨就要撐爆了。”
小人從硯臺一跳而出,穆清停手,兩兩相望。
穆清施禮,“請書仙示下。”
小人點頭,“不錯,不錯,有讀書人的樣子。我本書中仙,見你夜夜苦讀,甚是欣慰,故有金玉良言贈予你。”
“書仙請講。”穆清再次恭敬施禮。
小人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家娘子不是人。”
穆清楞了,擡頭看小人,怕自己聽錯了,這就是金玉良言?
見穆清無語,眼神爍爍,小人又道:“她是狐狸精,專門勾引你們這些讀書人,本仙勸你早些離開她。”
穆清還是沒說話。
”怎地,本書仙的話你也不信?“小人作威嚴狀。
穆清訥訥,“此事太過牽強,還請書仙不要愚弄小生。”
“怎地是愚弄,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那娘子本是終南山一狐妖...”
小人話語濤濤,猶如黃河之水氾濫一發不可收,這黃河水還沒倒灌,忽聞吧唧一聲,話語中斷,墨水四濺。
穆清臉色鐵青,恨恨說道:“我看你纔是那個妖怪。”
穆清說完放開手掌,哪裡還有那書仙蹤跡,桌上空留一灘墨水。
話說穆清白日追了那陸道人幾條街,有些疲憊,今晚早早便歇息了。白芷與他同衾,習慣性的將那美腿翹在穆清腿上。忽然穆清從夢中驚醒起身,大喊妖怪。那條大長腿一下被撇開,白芷險些滾落牀下。
這般動靜,白芷哪能不醒。她見穆清滿頭冒汗,遂詢問緣由,原來竟是南柯一夢。
“芷兒,那個夢好生真實,我差點就以爲真有什麼書仙了。”穆清還在後怕。
“那相公是如何識破這個夢的。”
“哈哈,夫君我可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我那些書哪本沒有熟讀,這夢錯就錯在多了個仙字。”
“那書仙與你說什麼了,看你差點把我踢下牀去。”
“沒什麼,都是些荒唐話語,芷兒我們還是歇息吧。”穆清不想講夢中之事,怕惹的白芷不高興。
白芷不依不饒,穆清只好老實坦白,“書仙說我家娘子是狐狸精,專門勾引像我這樣的讀書人”
穆清話雖坦白,手卻不老實,將白芷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環抱,在那平原輕撫片刻又忽然北上。
北方有重山,重山之巔是那玉女雪峰。
白芷嚶嚀,穆清在她耳邊低聲耳語,“就算娘子是那狐狸精,我穆清也心甘情願。”
雲霧深處魂兮歸兮,破開雲霧破廟還是那座破廟。陸道人已經出定,神色古怪。
那一巴掌可真實在,打的陸道人哭笑不得。今天兩次碰面,兩次都羽鎩而歸,真是碰了一鼻子灰。這書生還真是癡情,也不知那白芷使了什麼妖術。
陸道人不再細想,既來之則安之。此番心血來潮下山遊歷,看來還是冥冥中的定數。
陸道人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揭開一角就有香氣撲鼻,原來是塊滷豬蹄。陸道人自我解嘲道:“三百年前就好你這口,這都已經辟穀期多年,還是對你念念不忘,師尊在上,勿要責怪弟子,就當沒看見哈。”
等穆清再次沉沉睡去,白芷悄悄起身,整理完衣裙後,神色冷凝如霜。也不見她如何動作,一轉身便消失無蹤。
破廟裡,陸道人啃豬蹄滿嘴都是油。廟外忽有人聲傳來,聲音冰寒,似六月飛雪。
“姓陸的,你給我出來,三番兩次捉弄我夫君是何居心。真以爲姑奶奶怕你不成,三百年前的賬這次就一併清算了吧。”